而李曉晨又是一個極其嚴苛的隊長,平時可以嘻嘻哈哈,課上卻決不允許心不在焉偷懶取巧。
隊員們早習慣了他的帶隊模式,也知自個兒性命得自個兒惜,訓練起來一個比一個認真賣力。回回支隊裡搞比賽,特勤中隊白沙河中隊中隊的消防官兵都是樣樣第一。
今天的練習內容是外牆翻爬和速降。
隊員們分成兩兩一組,集結在訓練樓下,一人先徒手上爬,或借助排水管道或借助空調箱、擋雨板,翻上樓頂,固定並扔下安全繩,另一人借助繩子迅速上樓,兩人分別在身上綁住重達50公斤的假人,隨後速降至地面。如此往複,來回十次算一組。
一組練完休息十分鍾,繼續下一組。
李曉晨和曹明星搭檔訓練。曹明星先爬上樓,扔了繩子下去。李曉晨扯過繩子,踩著牆面十秒內上了樓頂,剛翻過欄杆,曹明星說:“曉晨哥,聽魯文智說,他們今早出警去了三軍院。”
奇葩市民**上套鋼管的事兒別說全隊上下,只怕周邊幾個中隊的人都知道了,畢竟都是好奇心大的年輕男孩們,攔不住嘴碎。
“所以?”李曉晨飛快把假人背起來,往腰上綁。
已經練到第三組,李曉晨頭上全是汗,t恤濕透了貼在身上。
曹明星也抹一抹臉上的汗,背上假人:“還說遇到一個冷冰冰的美女醫生了。大家都說下次受傷了專去找她。”
“要不我現在讓你受個傷?”李曉晨瞟他一眼,皮笑肉不笑。
“別呀。”曹明星嬉笑。
李曉晨起身返回欄杆邊,抓住繩子,翻身跳到牆外。
曹明星跟著翻過去,腳踩上牆面:“哥,你是不是認識那醫生?我上次看著就覺得不對……”
李曉晨抿唇舔一下牙,眼神危險。
“是不是你前女……”
李曉晨一腳踹他手上。曹明星嗷一聲叫,驟滑半米下去了重新抓緊繩子,麻布袋一樣在牆上蕩來蕩去。
“我錯了!”
李曉晨又踹一腳,曹明星嚎叫:“我錯了我錯了!”
李曉晨吸緊臉頰,低頭再踹。
曹明星終於摔下去,撲騰一聲掉在墊子上。
李曉晨看他一眼,抓好繩子,踩著牆面三兩下速降下了樓。
……
轉眼到了八月上旬,高溫天氣已過,暑假也過大半,醫院裡諸如醉酒的,燥熱得打群架打出事兒的,吃麻辣喝烈酒搞得胃出血的――此類病人數量開始呈下降趨勢。
楊麗萍按部就班地工作,回家,看父母,看朋友。
期間跟付聞櫻一起出去喝過茶,茶桌對面坐著與付聞櫻同樣優雅的太太,與楊麗萍年齡相仿的英俊男生。
楊麗萍表現得正如付聞櫻心中的完美女兒,美麗,清新,溫和,懂禮。
在付聞櫻他們的世界裡,規則很簡單。愛和情,心與性都可以泛濫,唯獨婚姻,只有強強聯姻和門當戶對的可能,決不可越過圈子與階層,絕對不可。
楊孟臣如此,王學能如此,他們從小到大認識的所有人都如此。
楊麗萍亦平靜接受了家長們的觀念教化。她從小到大享受了太多富庶與特權帶來的便利和自由,像一個巨大的蜜罐,她沉浸其中,不可脫離。
那天見面的男生並沒有當場表現出對楊麗萍的好感,隔了兩天后卻給楊麗萍發短信約見面,然而楊麗萍才坐下,科室臨時開會把她叫走了。
而後少有聯系。 估計對方條件很好,選擇也很多。
楊麗萍完全沒把這事兒放心上,轉眼就忘了。反是每天上班來醫院下班回家時看到樓道裡的消防栓,思緒總不免斷上一秒。
但她一貫淡定,倒也不縈於心。
有天快下班,接到王學能的電話,約她出去玩。他的酒吧“魅色”開業一周年。
楊麗萍比楊孟臣先到,找到王學能時,他正坐在卡座裡跟一個男人談笑。他看見楊麗萍過來,抬手打了個招呼。那男人一回頭,好巧不巧,正是楊麗萍相過親的那個男生――楊凱。
楊凱看到楊麗萍,也有些許驚訝。
兩人在短暫對視的一秒鍾內,達成了絕口不提的共識。
王學能不知兩人有這麽一段,還熱情地介紹:“這我親妹,楊麗萍;這我哥兒們,楊凱。”
楊凱客套地明知故問:“做什麽工作的?”
楊麗萍看他一眼:“醫生。”
“醫生應該挺忙的吧?來這兒玩,不會臨時被叫走?”這話就有些意味深長了。
楊麗萍又看了他一眼。後者笑容有禮。
王學能插話:“我之前就這麽說,醫生太累。讓她去醫科大學上班,輕松多了,非不聽。”
楊麗萍擰開一瓶礦泉水,說:“除了拿手術刀,別的事情都不想做。”說著,剛要把水倒進高腳玻璃杯中,她眼睛微微一眯,看見高腳杯杯底上一小點水漬。
楊麗萍叫來服務員:“麻煩換個杯子。”
楊凱不明所以,王學能攔住,非得問清楚:“等等,這杯子哪兒不對了?”
楊麗萍指給他看,王學能湊過去看了半天才看清,歎:“受不了你那潔癖了,你眼睛是顯微鏡還是什麽?怎麽什麽東西到你面前都是髒的?”
楊麗萍不搭理,杯子換過來她檢查一遍,依然不滿意清潔狀況,便找服務生要了根吸管,接過吸管用紙巾擦拭一遍,才插在杯子裡邊喝起來。
楊凱看完她這一套動作,有些匪夷所思,隔半秒,卻又低頭笑了笑。
王學能:“聽我媽說,你媽給你安排了一個相親對象?”
楊凱端起酒杯喝酒。
楊麗萍:“嗯。”
王學能問:“看得上眼嗎?”
楊凱的酒杯在手中慢慢把玩。
楊麗萍:“就見過一面,沒什麽印象。”
楊凱看向她,旋即又移開目光。楊孟臣過來了,在楊麗萍肩上拍了拍,後者極其自然地往裡邊坐了坐,給他挪了個位置。
楊凱看看楊麗萍,又看看楊孟臣,最終笑著和楊孟臣寒暄起來。
原來他們倆也都認識。本就是熟人,只不過楊麗萍不知道。
三個男的聊著公事,楊麗萍咬著吸管喝水,沒心思聽,不知不覺就走了神。直到某刻,王學能接起電話,說什麽“消防突擊檢查”。
“消防”二字,楊麗萍猛然回神,發現周圍很鬧,不遠處傳來駐唱歌手的歌聲:“回歸的大雁,背身是大海,一路向北方,穿越雲間――”
楊麗萍抬頭望:“這歌不錯。”
王學能走遠了,她放下杯子起身:“我去那邊看看。”
楊孟臣和楊凱留在原地喝酒,不去湊熱鬧。
楊麗萍看見王學能飛快跑出沙發區,穿過外邊的舞池,不見了。
她緊緊跟去,舞池裡人頭攢動,人群跟著音樂緩緩搖擺。
舞台上長發的主唱抱著吉他,聲音磁如一把弦:“我的愛人啊,等在我的草原,靜靜地等著,陽光穿透黑暗。”
毫無預兆的一瞬間,在人影閃過的縫隙中,楊麗萍看到了舞池對面的消防員,穿著松枝綠的常服。
一個消防員,兩個消防員,從走廊穿過。
楊麗萍想也不想,衝進舞動的人群和飛旋的燈光裡,朝那邊跑去。
人影晃動,隨歌起舞:“時間之箭,燃燒著劃破蒼穹,將希望點繞,卻無法追趕。”
楊麗萍撥開重重人群,走到對面,彎進走廊。
酒吧經理帶著幾個消防員在接受突擊檢查。一個消防員從楊麗萍身後衝過去,奔向那個高高的身影:“隊長!”
後邊的說話聲楊麗萍聽不清了,酒吧裡太吵了,歌手放肆地喊著:“心有所向的地方,魂牽夢縈的故鄉,埋葬夢想的地方,有沒有花開成海洋!!!”
楊麗萍站在原地,心跳被震耳的歌聲鼓動著,她看見他們要走了。
她終於大步走上去,猛地拉住他的衣服下擺。
他站定一秒,緩緩回頭。
……
“有事嗎?”對方一臉疑惑。
她認錯了,他的臉甚至和李曉晨一點兒都不像。
楊麗萍松開手,說:“認錯人了。”
她心底異常平靜,原路返回,穿過躁動而寂寞的人影。
舞池裡,有人跳動著,撞到她。楊麗萍再次回過神,聽見歌手撕心裂肺地喊:“要回到他身旁!!!――”
一吼完畢,音樂驟停,世界突然陷入短暫的安靜。
就是在這一秒的安靜裡,楊麗萍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心底的聲音,
她要去找李曉晨。
楊麗萍的車在西三環上一路向南奔馳,沒有堵車,沒有紅燈。很快到達特勤中隊白沙河中隊消防中隊營地外。
已是深夜。
路燈照著黃葉,街上空無一人。
楊麗萍透過柵欄往裡頭看,月光灑滿偌大的操場和宿舍樓。她抬頭望一眼兩三米高的柵欄,剛要往上踩,操場那頭傳來一聲警犬叫。
“汪!”
一隻黑色大犬風一般從操場那邊衝來:“嗷!嗷!”
楊麗萍受驚不小,轉頭跑開。那狗不依不饒,百米衝刺,鎖定楊麗萍,隔著柵欄衝她吼叫:“汪!汪!”
叫聲凶狠,響徹整條街。
楊麗萍一口氣跑到大門口,站崗的哨兵身板挺直,眼珠子轉過來警惕地看她。
遠處有男人訓話:“小萍!”
狗叫聲戛然而止。
楊麗萍理好頭髮和衣服,看一眼那個方向,一隻身形巨大的德牧站在不遠處,兩隻尖耳朵豎得筆直。它亮亮的眼睛盯著楊麗萍,隔一下,轉身跑向遠處的男人。
楊麗萍問哨兵:“你好,我找李曉晨。”
哨兵看一眼門口的警示牌,楊麗萍跟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見上頭寫著“謝絕探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