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麗萍略一抬眼時,那冷冷的眼神用小西後來的話說,比11號尖刀片還鋒利,嚇得她骨頭都冷了。
護士們跟楊麗萍的關系僅限於工作,揣測不出她的心事。
楊麗萍本人並不認為自己有心事,不過是天越來越冷,叫人更習慣沉默安靜了而已。
不見李曉晨的日子,並沒有什麽大不同。她工作忙得連軸轉,哪有時間去想那些有的沒的。當初腦子發熱跑去找他,是休假空虛無聊的。
頭幾天,李曉晨在商場救火的視頻被人發上網絡,引發全城熱議,無數網友點讚。小南小北閑暇時也有議論。楊麗萍刻意沒去看那視頻,也刻意避開了大家的聊天。
她也沒再讓自己去想他。再也沒想,直到,一天深夜,下晚班回家,楊麗萍煮開水時,水不小心溢出來。她把壺子端開,拿抹布擦拭水漬時,無端看著那塊抹布出神好久。可腦子裡是空空的,什麽都沒想的。好不容易回神,一轉身看見空空蕩蕩的客廳,一瞬間,那個秋天的下午,李曉晨在這兒拖地的畫面浮現眼前。
那天的陽光很燦爛溫暖,她還記得。他的影子和陽光一起折射在地板上。
而如今已是冰冷冬夜。
和他重逢大半年來,相遇的次數並不算多,卻也時不時意外相見。然而,自上次四溪地分別,快一個月過去,竟一直沒再見了。
急診室依然有燒傷的、車禍的市民送來,可她一次都沒再遇見過李曉晨。
那個深夜,楊麗萍站在燈光虛白而寂靜無聲的家裡,一陣後知後覺的痛苦在周身蔓延——或許,緣分已盡。
這個認知像烈火燒噬著楊麗萍的神經,她開始下意識地去留意身邊的消防栓和警笛,走在路上會搜尋消防車的身影,在醫院也格外注意急救車。
然而,沒用了。
她再也沒見過李曉晨,甚至有一次跟車到現場見到滿世界的消防員,就是沒有他。
好幾次,她毫無意識地拿出手機,回神時發覺自己在呆看他的號碼。可除了看看,卻也不能再做更多的事。
……
月底的一天,楊麗萍準備下班時,有人叩門。
“有事?”楊麗萍抬頭。
是個和她年齡相仿妝容姣好的女生,眉眼含笑,神采奕奕,不像是病人。
女孩探身:“你應該下班了,沒打擾吧?”
楊麗萍:“是。你——”
“你不記得我了?”她進來坐下,隨手將愛馬仕鉑金包放在地上,“那次四溪地紙藝工作室起火,你問過我有沒有受傷。”
楊麗萍對她印象很深。
她看著李曉晨把她從火裡救出來。他拉了她的手,她還撲到他懷裡抱緊他不放。
楊麗萍盯著她看,說:“有些模糊。”
“我叫詹小嬈。”
詹部長的女兒。
“你是楊麗萍對吧,我跟你哥還有王學能很熟。”詹小嬈笑起來時眼角會飛,好看極了,“你跟那個消防員認識吧?他叫什麽名字?”
“李曉晨。”
“李曉晨。”詹小嬈稍稍吟誦,“這名字真好,像他。你有他電話?”
楊麗萍:“怎麽?”
“我找他好久。幸好那天現場有個白領認出了你,說你是三院的醫生,還說你和他認識,我才順藤摸瓜找來。”詹小嬈說,“他救了我的命。我一直在找他,想請他吃飯表示感謝呢。”
楊麗萍看著她,忽然就想,
自己請李曉晨吃飯時,眼中的情感是否也像這個女孩眼中那樣明顯,那樣昭然若揭。 應該是沒有的。她埋得太深,她的眼睛是一潭死水,不像她,亮閃閃的,光明又大膽地寫滿了欲望。
詹小嬈在手機裡輸入李曉晨的電話號碼,屏幕上的亮光映在她眼底,鑽石一樣閃耀。
楊麗萍看著她撥通電話後一臉期待地把手機放到耳邊。
辦公室裡很安靜,iPhone手機並不隔音。
楊麗萍能聽到那頭清晰的嘟嘟聲,電話被接起,李曉晨的聲音在聽筒裡聽上去格外低沉有磁性:
“喂?”
詹小嬈掩飾不住興奮:“終於找到你了,你好!”
李曉晨:“哪位?”
詹小嬈語速飛快:“我是一個月前你在四溪地救的那個女生……那個起火的紙藝工作室,你不記得了?”
那邊短暫停了一秒,說:“不記得。”
楊麗萍垂著眸翻看病歷,聽著這三字,猶如天籟。
“不記得沒關系,見我面就能想起來。”詹小嬈半點不沮喪,熱情道,“謝你救命之恩,我請你吃飯吧。”
那邊說了句:“不用。”
掛了,乾脆而利索。
如楊麗萍所料。
“誒——”詹小嬈話還沒說完,手機裡只剩嘟嘟聲。
楊麗萍心情好似掃了整個月的陰霾。
下班,小南看見楊麗萍離開時唇角微彎,難得的和顏悅色。小南完全摸不著頭腦。
數天后,小東的身體檢測結果出來了,HIV陰性,未感染。
小東拿到結果,一路跑來楊麗萍辦公室,拉住小西小北又跳又叫,又哭又笑。
“真的是好人有好報。”小東說,“大家都沒有感染。那群消防員也沒有,他們都高興得和我擁抱了。”
楊麗萍抬頭:“他們來醫院了?”
小東:“對啊,在傳染中心呢。”
楊麗萍原地坐了一秒,插兜起身:“我想起要去找一下徐教授。”
走出辦公室,聽見身後小東嚷:“我那說的是氣話,誰說我要辭職了?白衣天使是我從小的夢想。”
楊麗萍出了急診樓,卻並未朝門診大樓走,一轉彎去了感染中心樓。上到HIV化驗科,樓道裡空空如也。
楊麗萍問同事:“來化驗的那群消防員呢?”
“都沒事兒,走啦。”化驗員也很高興的樣子,“剛走,一分鍾吧。”
楊麗萍掉頭就追。
剛出電梯就遠遠看見一群統一穿橄欖綠常服的男人,已出了大樓,李曉晨的背影格外清晰明朗。
而待楊麗萍穿過人群跑出大樓,就只看見李曉晨最後一個上車的身影,離開了。
楊麗萍不得已停下,輕輕地喘氣,遙望著。
李曉晨上車關上車門,車發動時,無意識地回望一眼醫院內,竟看見楊麗萍一身白衣站在院子裡。
十二月,天已經很冷了。
她原待在室內,衣服穿得薄,白大褂裡頭只有一套淡綠色的手術服,腳上還穿著洞洞鞋。頭髮胡亂綁了個低垂的髻,素顏的臉上表情空空蕩蕩,望著他的方向。
隔著玻璃,雙目相對。
車很快開走,她的身影也飄去了身後。
……
楊麗萍沒在原地多待,室外太冷了。
返回辦公室的時候,突然想起詹小嬈,想以她的性格,會怎麽做。也就是那個時刻,楊麗萍隱隱意識到,那天詹小嬈的受挫,不會是終止。
而這個證實來得異常迅速而迅猛。
次日晚上,楊麗萍再一次見到詹小嬈,在王學能的酒吧。
自坐在一起後,楊麗萍就觀察到詹小嬈一整晚都在玩手機,看手機的表情一下含笑一下皺眉的,手指時而在屏幕上打得飛快,時而停下猶豫琢磨。
王學能問:“聊了一整晚了啊,跟誰呢這麽如膠似漆的?”
詹小嬈從手機裡抬起頭,沮喪臉:“單聊。發了幾十條短信了,約他吃宵夜,就是不回。這男的夠狠。”自言自語,“好不容易等到他休假,不然錯過了又得等。”
楊凱隨口問:“又看上哪個男的了,讓你這麽熱臉貼冷屁股的。”
王學能:“她哪次不是死纏爛打。”
詹小嬈:“我高興。”又道,“喜歡就追,不喜歡就分,你們男的不都這樣,憑什麽我們女的不行?”
“行行行,沒說不行啊。”
楊麗萍靜靜喝著杯中的酒。
詹小嬈繼續時不時地發短信。楊麗萍不知道她發的些什麽內容,是聊天,還是撩人。她猜不出,只能一口一口地喝酒。
快十一點的時候,詹小嬈突然爆發出一聲尖叫,從沙發裡跳起來:“他回我了!”
說著就從包裡翻出粉餅和口紅補妝:“不陪你們了,約會去。”
楊麗萍看著她把嘴唇塗得殷紅,像玫瑰一樣。
王學能好奇了:“什麽人啊,你這麽激動。”
“消防員,我的救命恩人。身材特好,我一定要把他拿下。”詹小嬈眉飛色舞的,把化妝品塞回包裡,起身離開時留下一句嘚瑟,“名字特好聽,李曉晨。走了。”
王學能,楊孟臣,楊凱三人臉色齊齊一變。王學能和楊孟臣不約而同從各自的方向瞥了楊麗萍一眼。
楊麗萍面不改色,喝著酒,吃著水果。
她吃完了,拿紙巾擦擦手,起身:“我去洗個手。”
酒吧洗手間外的走廊上,一對新認識的男女抱在一起瘋狂親吻。他們會在今晚開房,滾床單,一夜情,第二天或繼續,或形同陌路。
楊麗萍走進洗手間,撥開水龍頭,擠洗手液,搓洗,衝水;再打洗手液,搓洗,衝水;不斷重複。
直到一位補完妝又上完廁所的姑娘察覺異樣,小聲問了句你還好吧?楊麗萍才意識到手心手背劇烈刺痛著。都說手連著心,所以此刻心才會一刺一刺地疼吧。
她看著自己一雙手,忘了從何時有的強迫症與潔癖,忘了自己為何選擇做醫生。
過去的一切回憶,好像都要沒什麽用處了。
她洗了把臉,還是收拾好了情緒,回到朋友們中間,又坐了一個多小時。
望著周圍盡興的人群,她忽然不知今晚該如何回到那個空蕩蕩的家,不知今晚該如何入睡,索性閉眼喝酒。
她酒量不太好,接連喝了三杯威士忌,人已昏昏沉沉,說困了想回家了。
原想自己打車,但楊孟臣和王學能堅持送她回去,看著她一頭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下樓時,王學能問:“她這是借酒澆愁?”
楊孟臣沉默良久,卻說:“壯膽。”
……
冬夜,月光皎潔。
棕櫚花園後的巷子裡空無一人。
楊孟臣坐在黑暗的車裡,盯著小區後門。王學能靠在副駕駛座上,一反常態的沉默。
果然,在夜色中看見了楊麗萍。她腳步有些晃,出了小區,走向五芳街。
王學能用力地揉了揉額頭,轉頭看楊孟臣。楊孟臣望著夜幕裡那瘦小的身影,一動不動。王學能歎了口氣,下了車尾隨而去。
……
深夜的五芳街是有些駭人的,街道昏暗,靜靜悄悄,一排排老式的房子在夜裡映出幽深的輪廓。樹枝也光禿禿的,鬼魅一般。
楊麗萍腳步有些微的漂浮,但一路快速地穿街走巷,到了翟家院子門口。她走上台階,一拍朱漆大門,大門緊閉。
她用力拍了兩下,寒風把手吹得生疼。她拍著拍著,突然喊出一聲:
“李曉晨!”
她極少大聲喊話,此刻自己的聲音回蕩在夜空,聽著陌生而不真實。
“李曉晨!”
她愈發用力地拍門,愈發大聲地呼喊:“李曉晨!”
有人來開門,是李欣怡,披著件羽絨服,凍得打顫,見了楊麗萍,一臉驚詫:“你幹嘛?知道幾點了嗎?”
楊麗萍推開她就往裡頭走,繞過影壁和長廊進了院子,舅舅舅媽也披著衣服從正屋出來:“這大半夜的,怎麽了?”
楊麗萍直奔西廂房,拍門,聲音卻稍稍低了下去,喚:“李曉晨。”像是怕把裡頭的人從夢裡驚醒似的。
“李曉晨。”她平靜地拍了拍門,“李曉晨,我是楊麗萍。”
李欣怡跑過來,有些煩躁地嚷:“我哥今晚沒回來。”
楊麗萍明顯愣了一愣,呆立兩秒了,又推了兩下門,推不動。這才走到窗邊往裡頭看。窗簾沒拉,床上被子疊得整齊。
他跟別的女人出去了,沒有回來。
而現在已是凌晨兩點。
或許……
楊麗萍站在窗邊,突然低下頭,拿雙手捂住了臉。
很久都再沒動靜。
院裡三人一時面面相覷。舅舅對李欣怡示意了一下,李欣怡翻翻白眼,走過去:“人不在,你回去吧。”
楊麗萍依舊無聲無息的,捂著臉,像一尊沒了生命的塑像。
李欣怡冷得要死,又煩躁起來,剛要發作,聽楊麗萍極輕地說了一句話,像在自言自語。
“我感覺要死掉了。”她說,“活著一點意思都沒有。”
李欣怡這回嚇了個清醒:“別呀,怎麽啦?你跟我說說出什麽事了?”
楊麗萍拿開手,抬起頭,臉上卻異常的平靜無恙,一句話不答,轉身走開。只是因為酒精,身子有些晃蕩。
李欣怡不敢放她走:“要不你再坐一會兒――”
楊麗萍不搭理,剛要下台階離開,瞥見一雙男士運動鞋晾在台階上,鞋子很大,洗得乾乾淨淨。
她停下,盯著那雙鞋看。
李欣怡看見:“哎呀,我哥鞋沒收。”說著彎腰去拿鞋。
楊麗萍一腳踢過去,一隻鞋子被踢飛進院子裡。
楊麗萍猛地喘一口氣,眼裡寫滿恨意,追著那隻鞋子過去又是一腳用力踢開,再追上去再踢。
那鞋子被她踢得滿院子滾,她滿院子追了踢,踢了追。
趕來的王學能衝進來把楊麗萍拉住,衝舅舅家三人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醉了,耍酒瘋。對不起對不起。”
三人將信將疑。
王學能摟住她腰身往外拖,楊麗萍不吵也不鬧,隻掙扎著,雙眼執拗盯著那鞋子,非要去踹。王學能乾脆捂住了她眼睛往外拉。
楊麗萍抓他手又抓不下來,被他混沌往外扯,腳步凌亂竟再次踩到那隻鞋,楊麗萍又是一腳踢過去,那隻運動鞋滾開好遠,停在了他主人腳下。
李曉晨走下長廊站定,垂眸看一眼腳邊的鞋子,目光上移,冷淡看向院中各人。
舅媽推推舅舅,拉他進屋去了。
楊麗萍掙開王學能,挑釁地看著李曉晨。
李曉晨走下院子,隻字不語,跟她擦肩而過。
楊麗萍:“你站住。”
李曉晨停下。
楊麗萍回頭:“你晚上去哪兒了?”
李曉晨雙唇緊抿,早憋了一肚子火。他肯出去見詹小嬈無非是想當面警告她別再騷擾,卻意外得知電話號碼是楊麗萍分享的。呵,她究竟把他當什麽?
得,回來倒好,又撞見她在耍脾氣,她是哪裡來的底氣大半夜上他家裡鬧?
李曉晨雙手插在夾克兜裡,回頭睨她:“跟女人出去了,你認識,叫什麽來著,嗯――”他低下頭,手指點著額頭略一回想,“姓詹,叫,小嬈?”
楊麗萍被他這語氣刺激得眼中恨意躍然,突然衝上去狠狠推了他一把。
李曉晨後退兩三步,站定了看她,臉色驟變,眼底嘲諷與鄙夷盡有:“楊麗萍,你有點兒品。你他媽有什麽資格在這兒跟我鬧?”
楊麗萍胸腔起伏,渾身直抖,狠狠盯著他,卻憋不出一句話。她說不出,她明明有很多話,卻說不出。
她也想有詹小嬈那樣會說話的眼睛,讓人可以一眼看出快樂悲傷,可偏偏她就是沒有。
她的眼睛永遠和她的人一樣沉默,壓抑,把她自己都快逼瘋了。
王學能臉色鐵青,不由分說拉上楊麗萍:“走。――跟這種人講什麽?也看他配不配得上你。”
李曉晨冷冷看他一眼,再轉向楊麗萍,眼寒如冰。
楊麗萍不肯走,猛地把王學能掙開。她抬起下巴,直視李曉晨,說:
“對。你配不上我,你就是配不上我。”
李曉晨無聲看她半刻,最終,竟笑了一笑,已經無所謂了的樣子,轉身朝自己房間走去。
楊麗萍一瞬便覺得心疼得快要粉碎掉了。
“因為――”她站在深夜的風霜裡,望著他的背影,嘴角扯起一絲慘淡的弧度,“我喜歡你,比你喜歡我多。”
李曉晨腳步驟然停住,一時竟不能相信。
“我不善交際,不喜歡結交朋友,金融,律師,管理,好多職業,都不適合我。只有醫生,學好專業就行了。而且永遠不會失業,能養活自己。”楊麗萍淚水緩緩彌漫上眼眶,心痛得喘不過氣了。她顫顫地吸一口氣抬頭望天,醉酒的身子晃了一晃又站穩,
“我回了國,改了姓,我從家裡搬出來,我在計劃,一點一點,不再用家裡給的東西了。我在想,怎樣,才能讓爸爸媽媽不生氣,不反對,不要不認我這個女兒。會不會努力工作,快快升職成為一流的,著名的外科大夫,就能讓他們在別的方面感覺驕傲自豪一點,就能縱容我一點。”
她輕輕地,斷斷續續地說完這一切,停了下來。
李曉晨回過身來,看見夜色靜寂,淚水一行一行沿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
她隔著淚霧看向他,眼裡再度浮現出刻骨的怨恨,
“可你呢?你做過什麽?――李曉晨,我問你,你為喜歡我做過什麽?!――是,我不停想靠近,又不停在猶豫。我反反覆複,我貪心計較,我遲疑軟弱,我看不到希望,我害怕,那是因為――”她張了張口要說什麽,淚珠先滾滾而落,她強迫自己咬緊牙,終於壓低聲音,一字一句,撕開她最難以釋懷的傷,“你從來沒有為我們倆在一起做過哪怕一丁點兒的努力。從來沒有。”
李曉晨喉中一陣苦澀,臉幾乎是狠狠抽搐了一下。
“楊麗萍,我――”嗓子裡苦痛難擋,像壓著千鈞的重石。能說什麽,事到如今,他還能說什麽。
失敗是借口,狼狽是現實。
他做過的一切,如今說出來,不過是一場笑話與諷刺。
對自己心愛的女人講訴他可憐而無能的過往,以此乞求她的體諒?
更或,告訴她把他推入如今境地的是她最信賴而不可分離的至親?
他還沒有頹敗到那種地步。
他終究只能選擇了沉默。
她等著,期許漸漸變成失望:“我說對了,是不是?――你說,是不是?”
李曉晨盯著她,無言以對。人生最落魄莫過於此,胸中分明有千言萬語,可到底無一句能講。
楊麗萍呆望著他,像是得到證實,頃刻間,人便淚如雨下:“你不喜歡我吧?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不然你不會一點兒嘗試都沒有。你甚至從來沒想過靠近我!”
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瘋了般流淌,她嗚咽,悲泣,控訴,
“你只會站在原地,等著我去找你。哪怕看見我摔倒你也不會過來拉我一把。
你這樣的人,我憑什麽?!我憑什麽要去你那裡?!是,我自私,對喜歡的人我也自私。我就是想要看到你有付出了我才肯走向你。不然我該怎麽辦?如果我失去一切,你卻只是站在原地,我該怎麽辦?是我不純粹,是我要計較,是我想要你也付出,想要你也能朝我的方向走一步。可你為什麽不過來?”
李曉晨眼睛濕了,本能地上前一步,手忍不住去拉她。
她立即抓住了他的手臂,又踢又打,“你為什麽就是不肯過來?――你的喜歡,我根本看不到。我告訴你,我不會再朝你走了,我不會了!”
王學能再也看不下去,上前用力箍住楊麗萍,強製把她往外扯:“回家!”
楊麗萍這次掙脫不開,終於嚎啕大哭:“李曉晨,你為什麽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