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我忘了拿我換掉的運動服。”
第二天早晨,安德魯一激靈起了床。
凌晨五點,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假期起這麽早。警司擦了擦眼屎,迷茫地掃視自己的房間,就好像是在別人家裡留宿一樣。屋子裡雜七雜八的,一點都沒收拾。他迷迷瞪瞪地盯著床腳的一張海報,一時半會沒認出上面的那堆人是什麽幹什麽的?
越野賽嗎?
我說嘛,角落那兩個人是我和他嘛。那次好像拿了銀獎來著。
不過,我為什麽要留下它?
他捂著腦袋翻身下床時,一本書從他身上滑落到地板上。好像是他昨晚睡前看的一本關於托勒密埃及的一本歷史書,約摸三指寬,封面上是希臘國旗上的維吉納太陽和埃及的金字塔。
安德魯直接踩著書過去,一手撕掉了海報並扣掉黏在牆上的邊邊角角,壓成一個球想要丟到垃圾桶裡。第一次沒扔進去,他也就懶得再撿起來了。
反正市體育館每天五點半就開門了,他就想著要不要現在過去一趟。免得自己的一套衣服被清潔工當做垃圾扔掉。
他的一張儲蓄卡好像就在那裡,雖然是舊金山銀行(他在這家銀行沒存多少)的就是了。
安德魯這麽想著一邊梳洗、換好衣服出門。
這天早上下了小雨,細雨罩住了新城區。雨中的牆壁、水泥地與扶手,都變成了一種潮濕的青黑色。連空氣也呈現出一種冷色調,雨霧繚繞,石磚路上偶爾積水,水面清澈得可以照出行人的腳步。
頂著外衣到了公交車站,這邊依舊是人擠人。五顏六色的雨傘簇擁在鐵皮車站附近,水珠順著傘骨在邊沿落下。等車的人們有的哈氣搓手、有的原地跺腳。他們看到警司沒帶傘,默默讓出了一條道,好讓他能鑽進車站的雨蓬裡。
他等了約摸十多分鍾,居然一輛車都沒來,隻好隨便拉個人來問。
“發車是五點半啊。”路人說。
該死,他是怎麽忘掉的?五點半發車,起點站離這裡有七八站,那麽第一班車就得到五點四十五以後才能到了。
市體育館離這不遠,他也穿的是T恤和運動褲,不如直接跑過去。
安德魯歎了口氣,到隔壁的影碟店借了把傘。剛好路上沒什麽行人,他也就冒著雨開始小跑。
大約二三十分鍾吧,安德魯經過阿根廷街、旅鴿街、聖胡斯街,穿過凱旋門、楊·胡斯的雕塑和金箔大廈,總算到了市體育館門前。
市體育館還沒開門,門口的收費處拉了一條線阻止旁人闖入。警司瞧了瞧四周,直接跨了過去,找到裡面的清潔工給他們看手頭的鑰匙。
清潔工還是蠻通情達理的,雖說市體育館不會保存東西到第二天,但是實際執行起來那些留下來的東西也不會直接丟掉。兩人到失物的雜物間一通翻找,最後在貨架的最高處找到了
出門時,門衛正在撤掉阻礙,打開大門。
“雨停了啊。”
雨漸漸停了,但是太陽還沒有出來,天空尚是陰沉的灰藍色。不過也許過會,到六點的時候就會升起。安德魯想了想,一時不知道該幹什麽。
果然啊,還是去希望女神那邊吧。一周沒去了。
這回出門的時候就有車搭了,他等了約摸五六分鍾,B42號公交就到了。
這估計是首班車,因為是從市中心向市郊開現在反而沒多少人。安德魯安安穩穩地找了個靠後門的位置,
將雨傘掛在欄杆上,一路數著過了幾站。路上殖民時期的英倫建築、哥特式教堂、南北戰爭的解放紀念碑和擱淺的石棉號船,都一一從他指尖滑過。 到了金箔大廈,他立刻下了車。
靠車站兩百五十米遠,就是希望女神。
“沒人嗎?”
希望女神咖啡館的門窗緊鎖,門把手上牌子轉過來,寫著“停止營業”。安德魯敲了敲門,結果半天沒人回應。就是透過玻璃去看,也模模糊糊的,一片漆黑。
“哦,安德魯你來得怎麽早?”
盧維林雙手抱一大袋東西出現在他身後,後面還跟著咖啡館的女酒保。看到安德魯在門前,他總算能如釋重負地將東西都移交給一旁的女孩,然後掏出鑰匙替安德魯開門。
“早上剛去了一趟市體育館。”
“怎麽這麽早?東西落那兒了?”盧維林轉過牌子,推門開燈進去,卡洛琳寸步不讓地跟著他後面。
“拿了下我的儲蓄卡。”
安德魯將雨傘放在門外的簍子裡,進屋找了個座位坐下,將手裡的包丟在一旁。
“哦,對了,你和卡洛琳還沒有正式認識過吧?”盧維林指了指過去開電視機的女孩,“安德魯,這是卡洛琳,我是她的監護人;卡洛琳,這是安德魯,你早知道的。”
安德魯主動打招呼,“你好啊卡洛琳,盧維林總是提起你。”
女孩今天的搭配是仿舊修身牛仔褲,槍花的印花套頭衫,在領口別著金色的反光太陽鏡。她盤著腿窩在沙發裡,一邊撥弄太陽鏡的鏡腿,一邊漫不經心地看著早間新聞,對安德魯的招呼充耳不聞。
“不用在意她,”盧維林在旁邊說,“這家夥很難相處的。”
“哈,有警惕心是好事嘛。”安德魯說。
盧維林笑了笑,整理起自己的櫃台。他順口問道:“話說啊,安德魯你今天這麽早過來,吃了早餐嗎?”
“還沒有,不然我為什麽到你這裡來?”
“來點什麽?”盧維林將毛巾披到肩頭,“正好我也沒吃早餐。”
“有意面嗎?”
“這個簡單,有什麽口味偏好嗎?”
“隨便做做吧,我就是不吃薄荷葉,”安德魯隨意地說,“當然了,你本來也不會這麽做吧?”
咖啡館老板聳了聳肩,“也許吧。”
警司使了個眼色,“不要問問女孩子嗎?”
盧維林無視掉了卡洛琳的冷哼,擺了擺手說:“不用了,她今天早上吃了麵包。”
從盧維林鑽進後廚,到盧維林把兩盤意面端出來總共時間也不超過十分鍾。意面上面隨便澆了點甜面醬,開了盒午餐肉罐頭拌進去。
兩人在櫃台就地解決早餐。
“你知道嗎?我盡力想表現出很‘哇’的表情,”安德魯揮了揮餐叉,“但是,這頓還真是簡單啊。你不會是直接用的半成品嗎?”
“我還沒收你的餐費呢。”盧維林翻了個白眼。他叉起一片午餐肉,有意無意地問:“你和蘇珊娜現在進展如何?第一次晚餐後,你前一周又邀請她共進晚餐了。上一次她來這邊辦案的時候,你白白錯失了機會,那你這一次把握住機會了嗎?”
安德魯一拍額頭,“老天,為什麽所有人都要問我這個問題?”
“因為這是這些年唯二能讓你另眼相看的女人,”盧維林平靜地說,“另一個人可能是你媽了。”
“我另眼相看不代表我對她有意思。”
“對的,隻代表她是你唯一一個主動出擊的女人。”
“我只不過請她吃了頓飯罷了。”
“西裝革履,訂在旋轉餐廳,還請了小提琴手,”盧維林聳了聳肩,“親愛的安德魯,我們一般叫這個約會。你總不會想說這是為了彌補上一次沒能和她約會的遺憾吧?”
“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說清楚。”安德魯將刀叉一放,無奈地說
“你不需要對我說清楚啊,”盧維林說。他一邊慢條斯理地卷起最後一口意面,一邊說:“好好好,讓我們姑且相信你和她沒意思吧。你這次約了她,第二次晚餐,是今天晚上嗎?”
安德魯說:“……今天中午,在森林公園裡的金盞花餐廳。”
盧維林不可置信地皺著眉說:“我知道那家餐廳,它在半山腰吧。你打算帶著一個女生一起爬十多千米的山路?還是中午,頂著那麽大的太陽?”
一個女聲突然響起。
“事實上,那裡最近修了公路,”卡洛琳從沙發上起身,走進廚房拿出一個小袋子,“可以直接從停車場開上去。”
盧維林愣了愣,“我怎麽不知道?”
“如果你每次都能和我走完全程的話,你就知道了。”卡洛琳從他身邊走過時說。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推門出去,順手將門關上了。
安德魯挑眉問道:“女孩子要去哪?”
盧維林用肩膀上的毛巾擦擦手,歎息著收拾他們兩人的餐盤。他端著盤子走進後廚,開始清洗餐具,廚房裡傳來水灌滿水槽的聲音。他想了想說:“嗯,她是去外面喂鴿子吧。”
警司撓了撓頭。
咖啡館的用餐區域現在一個人也沒有。電視機還在那裡自顧自地播放著,隱隱約約地傳來一個穩重的男聲。
“近日……的集會越發嚴重,甚至危害公共秩序。考慮到當前……市長喬治·布魯斯發布演講,在演講中他表……目前警方已經入場驅逐在……讓我們轉線前線……”
他聽不清新聞在講什麽,但是……怎麽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
安德魯走到電視底下抬頭一望。上面赫然正播放著警察全副武裝推著防爆盾驅趕烏壓壓的群眾,甚至還用上了瓦斯和煙霧彈。他猛打了個寒顫,不由得冷汗直流。
這踏馬是武裝驅逐抗議人群。
瑪德,希臘裔集會越來越嚴重,這次更是有州警察署的同事入場驅逐抗議集會。這下完了,案件怕不是直接被拱到全國乃至全世界去,再也包不住了。分局的無能必然是第一開刀的對象,而刀口對準的……則必然是專案組。
“盧維林,盧維林,你的電話在哪裡?”
“應該是櫃台下面。就是那個,注意小心電線。”
安德魯搬出電話,迅速撥通了布萊恩辦公室的號碼。但是電話內頭根本沒撥通。
該死,要是警司有專門接聽電話的員工就好了。
他接著又撥通了專案組辦公室的電話。
電話內頭的背景音很嘈雜。他在對面開口之前搶先問道:“這裡是安德魯,現在事態怎麽樣了?”
“安德魯,我們打你電話打了半天,”女人的聲音在那頭響起,“你看了新聞吧,現在事情很嚴重,我在電話裡和你說不通,你最好趕快過來。”
“蘇珊娜,市政廳前到底發生什麽了?怎麽會出這種事?”
“你快點過來就是了,”她焦躁地說,“還有午餐的事情,我很抱歉,也許我們那天能再找個機會。”
………………
盧維林站在咖啡館外街角扇形的空地上,注視安德魯匆匆地跑向公交站。
“他還真急啊。”他看了看旁邊的年輕女士。
卡洛琳就坐在旁邊的遮陽傘下喂鴿子。
鴿子上下紛飛,潔白的翅膀上反射著明亮的陽光。女孩將報紙鋪在雙腿間,連人帶臉上的太陽鏡一起慵懶地蜷縮進傘面下的陰影,向外面撒著麵包屑。
“盧維林,福吉()要去幹什麽?”女生拉下太陽鏡,露出她祖母綠色的眼睛,隨口問道。
“希臘國的移民在搞集會,他們專案組的事情要出大問題了。”盧維林從她手裡的紙袋子裡抓出一把麵包屑,順著風揮灑在廣場上。他歎了口氣,問道:“你為什麽總喜歡給人啊、給東西起外號?”
“因為我不喜歡它們,我隻給我不喜歡的東西起外號。”女孩抱過一隻飛入她懷中的鴿子,撫摸著它綿軟厚重的羽毛。
“你不能試著喜歡它們嗎?”
“要是能喜歡你不喜歡的東西,那就沒有不喜歡的了。”女孩理所當然地說。
男人覺得有必要為自己的車打抱不平:“這確實有幾份道理。但是我的車怎麽惹你不高興了?它在前幾年還是很時興的豪車呢,真皮座椅、天窗還有最好的車載音響。”
“盧維林,現在幾幾年了?”卡洛琳瞪了他一眼,“你那輛車已經開了十一年了!”
盧維林很受挫折地說:“所以你為什麽討厭他?我認為他應該和我一樣啊。”
“你怎麽看涅槃樂隊唱的《seasons in the sun》?我不喜歡那個版本。”
卡洛琳說著,將鴿子放飛到湛藍色的天空中。鴿子撲棱著翅膀,和它的其他同伴一起消失在了遠處的高樓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