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讓我們先換個地方說話吧。”安德魯松開手回了回神,看向經理。
“啊,好的,兩位警長這邊走。”經理愣了一下,很快給兩位警員引路。
安德魯有意落後了半步,將蘇珊娜讓在身前,和艾倫·約翰尼並排走在最後。在上樓的過程中,他一直以一種相對隱晦的眼神打量著四周。
這裡是酒廠專門供管理層工作的行政樓。一共只有三層樓高,寬不過百米。牆體是水泥砌成的,兩側底部鋪設半米高的白色瓷磚,上方則用牆漆塗成黃色。因為潮濕的天氣,石膏板吊頂上的油漆開始剝落,滋生銅綠色霉點。
窗外的防護網也鏽跡斑斑,布滿蜘蛛網。石膏碎塊、曬乾的昆蟲殘肢和塑料垃圾累積在窗戶凹槽中,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清洗了。
說到底,黑山生啤酒也不是什麽大品牌。
眨眼之間到了三樓,經理的房間在最西端,他掏出鑰匙開門。在他身後的蘇珊娜一下就聞到了空氣中的皮革味和煙味。
角落裡有條長沙發,還沒等女警反應過來,安德魯已經一屁股倒在了上面。警司老神在在地環顧四周。確認所有人都坐好了,他看向挨著他落座的蘇珊娜,屈指敲了敲自己的左腮道:“蘇珊娜,可以由你來開始嗎?我現在不太方便說話。”
“好吧。”
蘇珊娜聳了聳肩,取出筆記本確認了基本信息後,向經理問道:“那麽,我能問問桑松·安東尼奧是什麽時候入職的嗎?”
“大概上個月吧,前兩天剛結了他的工資。”
“當時他入職時是艾倫先生引薦的,不錯吧?”
經理看了眼坐在角落裡的壯漢,點頭說:“不錯。”
“能不能詳細說一下他入職的整個前因後果?”
“呃……一個月以前的事了,我很難說會不會有什麽錯漏的地方。嗯,但是當時艾倫先找到我,問我能不能把他放到保衛科去,”經理沉吟了一下,簡單指了指艾倫·約翰尼,“艾倫一直都是一個很誠實的人,我如果不信任他,那就沒有誰可以信任了……所以,我直接讓艾倫把他帶過來了。”
“可是根據我們得到的的信息,桑松·安東尼奧在黑山生啤酒廠主要負責的是一些文職工作。”蘇珊娜翻了翻自己的筆記,頭也不抬地問道。
“因為保衛科已經有不少人了。說來也巧,當時我們行政樓有兩個老人休了病假,而安東尼奧據他自己說是比較擅長文書工作,他在入職的第三天就寫信給我申請調崗。”
“然後,你就這樣同意了?”蘇珊娜輕瞥他一眼,“為什麽?”
這時候經理就顯得有些難為情了,他局促地笑了笑,眼神下意識飄開了。
“先生,這是一個命案,沒人在乎你和他之間有什麽勾當,”女士倒過鋼筆敲了敲筆記本,“您不說出來的話,恐怕我也不知道這件事情會對您有什麽侵害。”
經理歎了口氣:“……他給了我一點小小的回報,就這樣了,沒別的什麽了。”
“五百刀左右?”安德魯半躺著把弄一旁櫃子上的地球儀,隨口說道,“葡萄酒,手表或者是鋼筆。”
“……您是怎麽知道的。”
“來著之前我們找了他的母親,他母親和我們講了不少東西,”警司一邊撥動地球儀好讓它像陀螺一樣轉得飛快,一邊朝蘇珊娜點點頭,“你可以繼續了。”
蘇珊娜深吸一口氣,“那麽……嗯,
保衛科的主任是艾倫先生,沒錯吧?” 艾倫·約翰尼笑著點頭,他頭上一道道傷疤也隨著他的動作而牽動,緩慢地彎曲著。他承認道:“我前幾年就在這個位置了。”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為什麽桑松·安東尼奧會選擇一進入公司就離開你所在的保衛科呢?”蘇珊娜問。
男人咧嘴笑了。他說:“也許您想問的不止這個。我可以告訴您,一直到他告我的黑狀我之前,我是很把他當朋友的,我想不清他為什麽要在背後捅我一刀。也許就是他單純地發瘋了,也許是他從來沒有把我當朋友。也許他實在是不想做這種苦差事,但是這也沒辦法解釋他為什麽要這樣辜負我的友誼。”
“這個公司裡的清不清楚我不確定,但是我敢說如果讓我身邊、讓他身邊、讓我們共同的朋友去評判,我待他是一直很好的,”艾倫平靜地說,“如果您願意的話,一個個去查也可以,但是我告訴您這件事是不會有錯的。”
兩人對視了一會,蘇珊娜率先移開目光,在筆記本速記了幾個字符,點點頭:“好吧,說到這件事,你們這邊有桑松·安東尼奧舉報信的原件嗎?”
“那份舉報信是發到我電子郵箱裡的,內容主要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經理看了一眼艾倫·約翰尼,攤了攤手,“他說艾倫對保安科的職員進行職場霸凌,結黨營私,縱容酒廠外的人偷偷進入車間。他懷疑艾倫·約翰尼是被頂替的,還說艾倫本不該坐在這個位置上,說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
“是嗎?麻煩之後您給我答應一份複印件,”蘇珊娜回頭給了安德魯一個眼神,警司抬起空著的那隻手隱晦地比了個“可以”的手勢。蘇珊娜就立刻回頭看向經理,飛快地問道:“那桑松·安東尼奧在調任之後的上司是哪位?他們兩個關系如何?”
經理一愣神,接著趕忙報出了那位的名字,並且補充道:“您說他啊,那是我們這邊的老員工,他是半個月前送到我們總部實習去了。”
“在調任之後,他們兩個關系怎麽樣?”
“說實話,我真不清楚。我雖說是幫了他個忙,但那也是為了不要去影響艾倫的工作。我可不覺得那家夥的神智能正常到哪裡去,之後他幾次想和我套近乎,我都拒絕了。哪裡還能清楚他平常的事情?”
“你說他幾次套近乎,可以具體說說嗎?”蘇珊娜接著問道。
“這還能有什麽說的?他在這一個月裡連續給我發了三四封郵件,還主動找上門來了……”
經理還正說著,靠門那邊突然“咯吱咯吱”得一陣響。安德魯警司從老舊的皮沙發上爬起來,無聲地伸了個懶腰,隨口問道:“抱歉抱歉,上午咖啡喝多了,這邊有衛生間嗎?”
“啊,衛生間啊,行政樓是沒有的。最近的要到食堂那邊去,車間那裡也有。”經理斷了話頭,支起身子從椅子上起來隔空比劃著, 似乎想讓安德魯在他這一通混亂的手勢下明白具體的方位。
安德魯推開門想了想,“麻煩啊。”
經理剛想說些什麽。也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知道了,安德魯就又撓了撓後腦杓,然後擺擺手示意經理不用講了,“嗯,不用費心了,我估計是曉得了。”說完,還不等蘇珊娜瞪他,他便將門一關出去了。
經理看到安德魯突然出門也楞楞地看了一會,最後才慢慢吞吞地扶著椅子坐下。他認真思索了片刻,前額在燈光的直射下油光可鑒。他看向坐在沙發上的女警,試探著說:“警官,要不然我們就不等安德魯警官了,我們先繼續?”
蘇珊娜瞧著同事一個人走掉了,不好說別的,隻好點頭。
“嗯,好的,”她頓了頓,說,“你剛才提到了安東尼奧對您有主動接觸。我們不妨從這裡重新開始,您能否詳盡講述下這個月來他和您的聯絡呢?”
經理趕忙說:“哦,好的,我印象中也就那麽幾次吧,第一次是調職剛結束,我在檢查了各車間的工作之後回到了辦公室。中午的時候……”
“打擾一下。”
話剛要重新起頭。這時候門又“哢嚓”地開了,安德魯警司穩穩當當地推開大門,從門縫裡冒出半個腦殼,看了看屋子裡盯著他的三個人。
“我剛剛發現實在找不到位置,嗯,你們中間可以有個人來領一下路嗎?”安德魯笑了笑。
艾倫·約翰尼站起來,和他一起出去了。
房間隻留下經理和蘇珊娜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