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粥，兩隻饃饃，一碟鹽醬菜，一隻白煮蛋，一份時蔬。

　　華佗的午餐很清淡不奇怪，但堂堂執金吾的也是一樣，就很少見了。

　　作為大夫，食不言寢不語，是養生之道。

　　可，執金吾午餐至少停頓三次，聽取下屬匯報並做出決斷。

　　以為自己吃光飯菜足以體現愛惜食物，可看見執金吾用手指將粥碗刮個乾淨，華佗真是服氣了。

　　嗯，這位大人物和傳聞的基本一致:隨和，務實，很果決。

　　吃完午餐，開始洽談。

　　晁安提了三個條件:先送一批糧食進城;給一大筆錢財田宅;自己以及一班老兄弟都免罪。

　　“執金吾，晁安參與其中是迫於無奈，本質上並非十惡不赦之人。”

　　見神醫有些小心翼翼地為賊首辯解，劉備說道:“家有家規，國有國法，每個人亦有自己的判斷。故此，這件事，你說了不算，他說的也不算，我也不能憑一己喜好斷人生死。”

　　華佗很好奇，堂堂執金吾，朝廷欽差，一言九鼎，怎麽就不能網開一面呢?

　　“恕一人而免生靈塗炭，執金吾仁慈之名必為天下知，於公於私皆善。”

　　點點頭，劉備說道:“話雖如此，但我不能這麽做。回去告訴晁安，他的條件我一條都不答應。唯一的出路是，放下武器投降，接受公審。”

　　華佗很失望，有些著急地問道:“當初執金吾饒恕宛城，今日為何不放過尋陽?”

　　劉備果斷地答道:“不一樣！”

　　華佗回來，還帶來三四個大夫，以及大批藥物。

　　得知執金吾拒絕，晁安並沒有太過於氣憤。

　　“哪不一樣了?”

　　“執金吾說，宛城打到最後也沒有屠城......”

　　晁安的心猛地一沉，臉色變得不自然起來。

　　現在的尋陽城內，遍地死屍，臭氣熏天，神醫一直擔心會發生大災大疫。

　　好一會，晁安似乎自言自語地說道:“下令屠城的是.......”

　　華佗知道，屠城的罪魁禍首是丘炎，但這畜生已經被漢軍殺了，現在是晁安當頭領。

　　“晁將軍，執金吾說，會舉行公審，由官服主持，尋陽百姓指證，允許將軍及將軍屬下自辯。公審之後，所有卷宗遞交衛尉呈太后禦批。”

　　晁安不明白朝堂的門道，追問道:“神醫，他說的是啥意思?”

　　“與宛城一樣，公審歸公審，但最終是死是活，由臨朝秉政的太后看過公審卷宗再決斷。”

　　晁安有些驚訝，不確定地問道:“這意思，公審上我們說的話，太后能看到?那執金吾不會騙人吧?”

　　華佗搖搖頭，他對劉備的信譽還是有信心的。

　　“宛城那一回便是讓天子裁決，最後赦免死罪，從傳聞中，以及今日所見，執金吾似乎沒有食言過。”

　　晁安沉思良久，找來大牛說了一通。

　　最後攤牌:“老牛，耗下去沒啥味道，我打算降了，在公審上為窮苦人說些話，給太后給小皇帝聽聽！你呢?”

　　大牛有些牙疼，眼下怎麽看都無解，手下每時每刻都在逃，被抓住是遲早的事。

　　但宛城的先例也給他以僥幸，加上對方沒有攻城，還派大夫藥物進城救死扶傷，至少能證明執金吾真的很仁義。

　　降就降了吧，總好過落到其他權貴手上。

　　“行！聽你的！”

　　於是，二三十位中高級災民頭領，

被召集在一起，晁牛二人把想法大致說了。　　“沒惡意殺戮居民就不會死，至於真犯了死罪的，憑本事自己逃吧，我當看不見。”

　　晁安說完，看向大牛。

　　一臉胡子拉碴的大牛立即說道:“都給句痛快話，別磨磨嘰嘰像女娘，有啥大不了的，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兩位老大意見一致，其他人哪有反對的資格，只能點頭。

　　九千多災民出城繳械投降，少部分災民團夥又反悔，死活不願意出城。

　　劉備將晁安大牛等人圈地為牢，派出趙雲清剿尋陽城。

　　“負隅頑抗，都殺了！”

　　仁慈，也要看對象。

　　不知分寸，不知死活，留著純屬浪費糧食。

　　趙雲帶隊，經過一日一夜清剿，收獲數百顆首級。

　　執金吾再派收屍隊入城，共計收斂無主屍骸萬余，掘深坑，撒石灰深埋，立死難者群葬碑。

　　樹碑當天，尋陽城中幸存的老弱婦孺，紛紛趕來吊唁。

　　有道天師，有名望的術士，甚至當地巫醫，各使神通，為無辜死難者念經頌咒，消解怨念。

　　人群中，不知何時響起了抽泣，繼而萬眾嗚咽，淚飛頓作傾盆雨。

　　人間慘劇，聞著黯然。

　　一張張肝腸寸斷心如死灰的容顏，哭泣中，除了悲傷，還有彷徨與迷茫。

　　他們對未來的生活，悲觀之極。

　　劉備就這麽聽著，看著，想著。

　　祭奠儀式結束，劉備當眾承諾，暴行必須嚴懲，正義亟需伸張，以告慰逝者。

　　災民變成暴民，有各種因素，但最起碼的是篩查出罪惡之徒。

　　甄別工作隨之展開，隨之而來的問題:由誰甄別?怎麽甄別?

　　華佗、樊阿以及李當之救治傷者之余，像所有尋陽百姓一樣很是關注。

　　劉備的方法很直接，所有災民登上高台，由城中幸存者當面指認指證。

　　當然，此次隻統計入城後殺傷劫掠平民的暴徒，至於攻城作戰期間的傷亡，那是作戰狀態，本次不做統計。

　　除此之外，俘虜與投降者之間也可以公開指證，但指證者沒有獎賞。

　　無利不起早，誰也不會平白得罪同夥，因而內部檢舉者，少之又少。

　　趙雲聽聞之後很奇怪，不免詢問劉校長:“城內死難者甚眾，幸存百姓未必認出所有施暴者。若檢舉有賞，暴民想必更難隱藏吧?”

　　劉備正色說道:“懲處暴行是為了什麽?”

　　趙雲答道:“維護法紀，伸張正義！”

　　“哎，人心經不起利誘！長此以往，子告父，妻告夫，實乃人間醜惡之最！故，哪怕放跑一千個暴徒，本校長也不願誘使一個良善之人向惡！”

　　趙雲不太能夠理解，但坎坷半生的華佗，卻很能體會並認同劉備的想法。

　　為了錢，很多人往往栽贓汙蔑，令人有口莫辯。

　　執金吾此舉，可能會導致相當數量的惡人逃脫，但舉報獲利之風比放跑罪犯更邪惡。

　　經過兩天的辨認，有屠殺奸淫罪行嫌疑的暴民， 高達三千余人。

　　嫌疑犯碑單獨看管後，劉備對剩下將近一萬六千余人，宣布了暫行管制條例。

　　一是全力災後重建，修堤築路，建房補城，開荒挖渠，用以減輕罪孽。

　　二是組織互幫互助會，深刻反思反省，敞開心扉，暢所欲言，言者無罪。

　　三是征召各類人才，石工木工、果農菜農、醫師百工等等，進行傳幫帶，力爭每個人都能擁有一技之長。

　　憑手藝吃飯，靠本事掙錢，有恆產者有恆心。

　　“我知道，你們當中有人在城裡犯下罪行，只是沒被發現。但吾發誓，從今天起，爾等再有任何惡行，吾會兩罪並罰，絕不輕恕！”

　　至此，一萬六千余人開始夾著尾巴，老老實實地戴罪改造。

　　趙雲甚至發現，改造營中的災民，日複一日地精神向好，幾乎很少有偷奸耍滑之輩。

　　因而，重建工作進展越來越神速。

　　平息暴亂的第五日，董重與鍾繇風塵仆仆抵達尋陽。

　　看著田地齊整，溝壑分明，營地錯落有致的城郊，受澇嚴重的南郊已經完成大面積排水，若非城牆上的水跡清晰可辨，兩人真不敢相信，這裡曾經爆發過水災與大規模暴亂。

　　再看看忙忙碌碌的農夫苦力，以及城內修葺一新的民居，商鋪重開，行人漸增，比一般的縣城也不差多少。

　　他們進入尋陽城中，撞見的一幕令其做夢都不會想到，這裡最常見的事，每日都會發生數十起。

　　這座小縣城，如同鳳凰涅槃一般，耀眼而炫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