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尋陽百姓來說，不僅要面對洪水帶來的次生損害，還要面對暴民造成的人員損失。

　　尋陽城成年男性居民十不存一，剩下的老幼婦孺很難支撐下去。

　　在劉備看來，賑災，首要的事保證災民們的衣食住行，更重要的是讓他們振作起來，擁有對未來的信心。

　　因而，劉備大力推動男女搭配的勞作模式，至少已經舉辦過兩次相親晚會。

　　從一萬六千勞動改造犯中，篩選出較為踏實的未婚青壯男子，與願意再嫁的喪夫女子，雙向選擇。

　　“新天新地新氣象，新人新家新生活！”

　　“你耕我織建家園，攜手同心贏未來！”

　　“牢記不是為了仇恨，放下過往並非遺忘。”

　　“有鄰裡，有親友，有朝廷，你不孤單！”

　　......

　　諸如此類激勵且催人上進的標語，在城中隨處可見。

　　在執金吾的有心推動下，每日都有很多成功牽手的男女，籠罩在尋陽上空的陰霾日趨消散。

　　城市裡，漸漸恢復了人間煙火，展露出勃勃生機。

　　生命既是脆弱的，又是堅韌頑強的，只要條件合適，再花上一點點時間，就會煥然一新。

　　原本，鍾繇與董重從皖縣一路走來，聽說了尋陽禍不單行的情況，心情都較為沉重。

　　孰料抵達之後，所見所聞，大大超出心理預期，既感到震驚，又深為佩服。

　　若非劉備千裡急行軍趕到，尋陽暴亂必然會擴散至周邊，一旦蔓延至皖縣這樣的郡治，流民將超過十萬，屆時死傷必然更眾。

　　萬幸，真是萬幸啊。

　　到了執金吾的大帳，三人見禮寒暄後，劉備早就等著他們的到來。

　　“董將軍，元常，你們來的正好！這一大攤子，吾都快喘不過氣了。”

　　想刷資歷沒問題，得先乾活。

　　鍾繇被安排在城中，日常坐鎮縣衙處理公務，隔三差五兼職一下婚禮司儀。

　　“每日走訪市井，讓尋陽百姓知道你的存在即可。”

　　有縣令在，民心會安定的多，生活生產也能更快恢復。

　　劉備又對董重說道:“驃騎將軍每日施粥，同時帶隊巡邏一次，讓居民們看見即可。”

　　有軍將值勤，城狐社鼠之類的宵小，會收斂很多，居民們更有安全感。

　　兩人也明白，這都是為了安定維穩，並不算複雜，便點頭應允。

　　劉備說道:“災民暴徒的公審大會，宜早不宜遲，最好兩天內進行。”

　　要想了結此前的災難，公審是關鍵節點，牽動著每一位尋陽百姓。

　　劉備當仁不讓，作為主審官。

　　董重是外戚，代表皇家，夠格作為副審官。

　　鍾繇經史子集無一不精，大漢律法也耳熟能詳，完全夠資格作為副審。

　　而張勳以及城中幸存者，作為本地代表列席，有建議權，無裁判權。

　　三人商定於後日一早，在城西死難者群葬墓前，開堂公審。

　　隨著公告張貼，城中居民奔走相告，群情激奮。

　　那些畜生，就該千刀萬剮才好。

　　隨著城西群葬墓前的公審台搭建完畢，一切就緒。

　　光熹元年，六月二十七日，清晨。

　　大漢揚州廬江郡尋陽縣公審大會，拉開帷幕。

　　聞訊而至的上萬百姓，將公審台與群葬墓團團圍住。

　　很多披麻戴孝之人，衝到最前沿，向幹了罪惡勾當的三千余暴徒大聲怒斥、辱罵。

　　時不時橫飛的土坷垃，足以表明著他們無比的憤怒。

　　三千余人，都被指控犯有殺人、傷人、奸淫與劫掠等重罪。

　　為節約時間，采取全體審判。

　　鍾繇先陳述案情，由劉備做出判決，董重確認判罰無誤，本地陪審發表反對或質疑。

　　達成一致後，鍾繇詢問三千多犯人是否認罪，不認罪則需提出具體反駁意見。

　　走過流程，三千余人均被判處死刑，到最後認罪環節。

　　絕大多數犯人都有幸存者指認，無法抵賴，低頭伏法。

　　但有少數人卻不認罪，比如台下前排，晁安昂首挺立。

　　“我並未殺傷過平民。”

　　鍾繇從一大疊文書中翻出晁安的罪狀，掃了一眼說道:“柳氏母女指證你實施奸淫，難道有假?”

　　晁安坦然說道:“她倆是大牛，就牛三兒送的，何況我沒用強，是柳娘自願獻身。再說，我護著她娘倆還給吃給喝，就算有罪也不至死。”

　　這時，台上台下一片嘩然，咒罵聲不絕於耳，但晁安不為所動。

　　鍾繇看向劉備，劉備開口道:“傳喚柳氏母女當堂對質。”

　　披麻帶孝的柳氏母女，被帶到高台之上。

　　頗有姿色的柳氏三十余歲，她的女兒十三四歲。

　　鍾繇指著晁安問道:“柳氏，你可認得台下那人?”

　　“就算化成灰，民婦也認得！”

　　“他說是你自願獻身，不曾用強，可屬實?”

　　柳氏愣了愣，接著抽泣著敘述起來。

　　總而言之，當時暴民都殺瘋了，別說女子反抗，即使稍稍不從也會被殺掉。

　　那時，柳氏的丈夫被殺，母女倆被牛三兒當做禮品，送給當上頭領的晁安。

　　在那種情況下，盡管沒有遭到強迫，但為了活命，為了保護女兒，她只能選擇主動獻身。

　　案情變得有點棘手，鍾繇頗有些頭大。

　　看來晁安沒用強，但柳氏確實被形勢所迫，這該怎麽判呢?

　　董重覺得似雙方都有理，晁安可判可不判，卻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劉備稍稍想了想，便傳喚了牛三兒、晁安的手下，以及華佗師徒三人。

　　牛三兒很光棍:“沒錯！她男人是我殺的，也是我把她送給晁老大的！誰讓她男人霸著米鋪不給一粒米糧，殺黑心腸的奸商，當個飽死鬼，玩了幾十個女娘，這輩子夠本了！”

　　作為晁安的小弟，吳普有些膽怯，他猶豫著說道:“安哥在村裡就對弟兄們挺好，若非大水來了沒吃沒喝，才不會那麽做......總之，安哥不是壞人！”

　　盡管晁全死的時候，差點被晁安砍了頭，但華佗還是較為客觀地講述自己所見所聞。

　　“晁安基本能保持公平，吾沒見到有濫殺無辜奸淫民女的事。”

　　到了這裡，柳氏也意識到， 晁安並非窮凶惡極的暴民，是自己誤會了。

　　事實上，若非為了保住家當，柳氏不會指證牛三兒殺夫，以至牽連到晁安。

　　劉備觀察形勢，見有了共識，便說道:“那麽，勾消晁安奸淫罪名，暫貶罪奴，待卷宗送達禦批定奪。”

　　晁安心頭一松，雙膝跪倒，以頭搶地。

　　“罪奴叩謝執金吾！叩謝各位上官！”

　　晁安之後，不認罪的暴民便各自陳述，或有減罪，或被駁回，持續到午後才算了結。

　　因而，公審確認犯死罪的暴徒，總計兩千九百九十八人，幾乎沒有冤枉的。

　　“蒼天在上，諸位尋陽父老在下，本次公審，公開公平公正，所有犯罪之人將上報朝廷，呈太后禦覽，是死是活，皆由聖裁！”

　　“嘩！”

　　眾人齊齊跪下，口中山呼:“感謝執金吾為草民做主！太后聖明，天子仁德，萬歲萬歲萬萬歲！”

　　公審大會結束，犯人歸營，百姓回城。

　　柳氏與女兒雲朵兒回到自家米店，守著空蕩蕩的鋪子，頗有姿色的少婦有些發愣。

　　夫家男子都死光了，女眷也只剩下娘倆，現在要錢沒錢，要糧沒糧，今後可怎麽過呢?

　　男主外女主內的職業習慣，讓她對未來感到擔憂與迷茫。

　　尤其，公然上台指證晁安，回來的路上，她明顯感到周圍的目光如芒在背。

　　甚至，街坊鄰裡，也有人開始指指點點。

　　可怎麽辦呢?

　　募地，有人來到門前。

　　柳氏抬頭，粉臉泛起血色，又羞又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