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琳一如上次所見,娃娃臉,肌膚勝雪,有點害羞,說話的聲音很溫柔。無論身材還是性格,都跟辣妹子不沾邊。
在一塵不染、白天也悉數開著燈的商場內,顏琳提議到徐家匯公園走走。
想到來時秋老虎一樣威猛的大太陽,陳逸東想換個提議,一想到自己才是那個求人的人,隻好妥協答應下來。
顏琳小腿兒不長,步子邁得挺快,始終走在前面,熟門熟路上了天橋。夏末的熱氣撲面而來。
美羅城、太平洋百貨、東方商廈等商場圍合而成的徐家匯商圈,是上海的經典商業地標,對於在上海長大的陳逸東而言,徐家匯充滿童年記憶。
下天橋,圓球狀的美羅城斜對面,即是徐家匯公園。
公園內,懸空的景觀天橋在綠植中穿梭,希望之泉裡的黑天鵝已經孵出二代。暑氣襲人,公園裡幾乎無人。有也是老頭老太坐在綠植覆蓋的廊橋下打盹兒。
像他倆這樣走在景觀橋上的年輕人,絕無僅有。
不一會兒,汗水順著鬢角淌下來。
陳逸東快走一步,剛要開口,不小心瞥見顏琳雙眼發紅,淚水已經墜到下巴頦。
哎呀這!
慌忙四顧。還好四下無人。
“怎麽了?”陳逸東摸口袋,口袋裡沒有半張紙。
“沒事。先讓我哭一會兒。”顏琳拖著鼻音回答。
鼻尖、額頭、前胸、後背都掛滿了汗珠,腋下早就濕成兩片,顏琳的“一會兒”終於到了。她自取一張新紙帕捂住臉,羞赧地笑出聲:“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笑不敢,嚇倒是真的。”陳逸東回。
不是害怕顏琳哭。他見過很多女性落眼淚。她們落眼淚的方式各不相同。有的嚎啕,有的悶聲,也有像顏琳這樣任憑眼淚掉落咬唇一聲不出的。他怕只怕被熟面孔看到,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顏琳拿紙手帕繼續蓋臉上,住了腳。兩個人站在林蔭下的觀景懸空橋上,香樟樹的華冠就在觸手可及的范圍。
顏琳開口,沒有鋪陳,直抒胸臆。
“我實在是受不了了。婆婆太欺負人了。我老漢兒腰不好,在我們當地打了封閉針也不管用。他還年輕,想到上海看病。我幫他聯系了六院,好不容易坐臥鋪到了上海。我婆婆竟然不允許他進家門。
家確實不是我的家,可我是家裡的一份子啊。哪有老丈人進不了女婿家門的道理!我家還離要看病的六院特別近。
我這個人,一撒謊就臉紅。
當我紅著臉說虛假理由的時候,老漢兒看我的眼神一下子涼了。你病了,又不傻。千裡迢迢跑到上海,女婿不來,說是去外地做生意去了;親家不來,說是在家帶娃;家裡有空房間不住,說賓館離醫院更近。
老漢兒一眼就看穿我在婆婆家的地位。真的是貓狗不如。我心裡羞愧得很。我強吞所有委屈,讓我老漢兒不要多想,看病要緊。
之前就是怕麻煩婆家,一直等到手術排到我老漢兒的前兩天,才安排我老漢兒過來。手術半天就做好,做好手術恢復一周,前前後後11天。我老公中間還從AH回來過一次,也沒有去看過我老漢兒。婆婆更不用提了。
她不僅不去醫院,還很忌諱從醫院回來的我。
每天晚上,不管多晚,她都等著我。等著我回來朝我噴酒精。連臉都不放過,把我渾身上下噴個濕透。那凶狠勁,泄露了她對我的厭惡。
昨天,我老漢兒回四川了。
我送完老漢兒,破天荒夜不歸宿一次。躺在連鎖酒店的床上,手機就放在枕邊。我想,如果,不管是婆婆還是老公,如果他們打電話關心一下我,我就算了。
誰家沒有難念的經呢。畢竟上海人疙瘩,是出了名的。也許他們不是針對我,也許淡漠疏離無情,就是他們的文化。
我盯著手機一宿未睡,生怕錯過電話或消息。事實證明,那只是我可笑的一廂情願。
我心涼了。
死心了。
我,要,離,婚!”
一陣風吹過,吹落蓋在顏琳臉上的紙手帕。手帕下的面孔恰如其分地詮釋了“心如死灰”。陳逸東連忙伸手抓一把,抓住飄在空中的紙手帕。輕薄一張紙,不沾一滴淚。
再回頭看顏琳,她居然露出了笑臉。眉眼彎彎,一笑就顯得很甜。只是兩隻眼睛不能細看,又紅又腫。
陳逸東大氣不敢出,隻言不敢講。
離婚啊。身邊離婚的同學有好幾對。 有為照顧狗狗出力不均而離婚的;有為馬桶蓋墊圈常規應該放下還是抬起而吵鬧離婚的;甚至有一對,周末還一起露營燒烤,開開心心,甜甜蜜蜜的,周一就辦了離婚手續。至今不知道倆人為啥而離。
自從陳逸東窺視到離婚男女二婚仍舊過得吵吵鬧鬧意難平之後,對離婚就生了畏懼心。他內心不願意顏琳走上離婚這一步,又不敢公然將自己的觀點強加給她。
未嘗他人淚中苦,莫解他人苦中愁。
這個難題,就留給蔡頤或曹佳敏吧。
抱著希望而來,懷著沉重歸去。偏偏這一天蔡頤照常出差,連個傾訴的人沒有。姐姐發來消息,說晚上去上海馬戲團看演出,不跟他一起晚餐了。
陳逸東沒人可以抒發心中的鬱悶,隻好打電話給大金。兩個人也沒有正經事,大金想換手機,嫌某米性能差,某果價錢高,立志要給眾多手機品牌和型號建檔案,要選出性價比最高的那一款。
倆人認真談論用過的各款手機,聊了小一個小時,興盡,話題走向終結。
陳逸東換個話題:“你跟許哉哉現在怎麽樣?”
“挺順利的。”大金用愉快的聲音,一秒結束話題。
關於顏琳想離婚這件事,陳逸東思前想後,覺得自己不適合主動講給蔡頤聽。要事蔡頤問他為什麽單獨見顏琳?顏琳為什麽向他哭訴這些?他問心無愧,光明磊落,可以解釋。他是為了躺平夢想在奔走;顏琳向他哭訴只是他趕上了,哭訴對象不是非他不可。
問題是,蔡頤能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