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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殯》第8章
  (1993.冬.廣東)

  “夏季,夏季,醒醒啊,廣東到了。”

  夏季睡眼惺忪,左右看了看便立馬精神了,許多不知多高的摩天大廈映入眼簾,讓他感到自己如此渺小,就像從富春來的一粒塵土。

  “許哥,下車吧,廣東這麽快到了。”

  “嗯呢,‘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再往後就看你了,不過我相信你。”

  “哥,您不一塊嗎?”

  “夏季,我孩子還在長沙等我呢,我準備兩個月之後回趟老家,也是看見你才想到的。”

  “那我在這裡進點貨,看看拿到富春賣,先踩踩點。”

  “好,你一路保重。”

  “你也是,哥。”

  許高歌指了指夏季棉襖的口袋,其實夏季除了那個口袋,棉襖破的機會全是口袋了。

  夏季以為是讓他脫了,廣東比北方熱多了,於是脫下棉襖揣在腰間。

  (滴滴滴!)

  火車汽笛打響,許高歌轉身上了火車,笑著看夏季。

  夏季隻覺眼睛火辣辣的,這麽多年,他看到了第一個支持他幫助他的人。

  對於許高歌,他不僅是一個救命恩人,還是一個知心知腹的好哥哥。

  看著許高歌揮著手遠去的身影,夾雜著滾滾濃煙,熏的夏季淚灑前襟。

  夏季矗立了許久,如同一塊碑石一般,碑石上的銘文撰寫著青年人的落寞。

  “亞系不系航洗?谷卡哈切掉!”

  難懂的粵語把夏季打回現實,他點了點頭呆呆的遠去。

  那棉襖口袋裡面滑出幾張通紅的鈔票,落在地上。

  夏季彎腰撿起,幾乎是用顫抖到抓不住的手放進口袋,蹣跚的走出火車站。

  他很快便卷入街道上的人流,走了良久,他在一家專賣店前停下。

  裡面有一個衣著得體的人拿著一個長方形東西放在耳朵上,說著些聽不懂的粵語。

  夏季看著自己的破棉襖笑了笑,用不了多久,自己也能成為人尖子。

  許高歌再來到廣東的時候已經是春天,想必此時的夏季和春天一般富有希望和活力。

  他們約定三個月後在火車站見面,到了站,許高歌到處轉了轉,沒有發現夏季的影子。

  “你小子還想走,欠我多少錢你不知道?”

  許高歌轉回頭看過去,有一夥人正圍著一個人拳打腳踢。

  許高歌並不是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只是他越發覺得那個佝僂的身形像自己的兄弟。

  他不敢確認,急走了幾步到近前,拉開這幫人。

  地上一個人蜷縮著,露著胸膛的衣服,頭髮幾乎黏在一塊,滿臉塵土。

  “夏……夏季?”

  “你小子別多管閑事,你誰啊?”

  許高歌沒有聽到他們的話,只是聽到那人嘟囔著什麽。

  “放……我走,我……哥,我……要回家。”

  許高歌萬分確定他就是夏季,他甚至在這前一秒都希望他是一個和他毫不相乾的人,他不敢面對遭受如此毒打的竟是兄弟。

  “他欠你們多少錢?”

  “喲,是朋友還是親人,有錢就行,這小子拿了我們的貨不給錢,還想卷著跑,不知道藏哪裡去了。”

  夏季好像認出了這是許高歌,艱難的側過身子。

  “哥……你過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許高歌蹲下身子,貼在夏季嘴旁。

  “貨都在……在隆南車站,

出門口右轉的林子裡,帶著貨回村子……賣了,給媽治病。”  “喂!你們嘟囔什麽呢?快點要麽給錢,要麽滾蛋。”

  “哥!走!去給我拿錢,快去!”

  許高歌雙腳如同陷在地中一般,目光離不開夏季那暗淡的雙眼。

  “走啊!走!”

  “好……好,各位等會,我……這就去拿錢。”

  許高歌離開了,他不敢再多看夏季一眼,更不敢想夏季的慘狀和以後。

  那些就像螞蟻一般啃食他的身體,仿佛就剩軀殼,只有前進到隆南車站的動力。

  他這才幡然醒悟夏季來這裡的目的,原來那個在火車上的,並不是一個躊躇滿志的青年,而是有如此沉重負擔的夏季。

  他下定決心,不可能自己回去,獨留他一個人,還算什麽大丈夫。

  他拿起地上一根鋼筋背到身後,再次來到夏季這裡。

  “拿到錢了嗎”

  “拿了拿了,剛從火車站櫃子裡取的。”

  許高歌假意拿錢,實際上抽出鋼筋衝著對方腿上就是一棍。

  那人毫無防備,一聲慘叫跪在地上,其余的三四個人抽出匕首,擼胳膊挽袖子朝著許高歌走來。

  許高歌只是一個火車檢票員,沒有見過這種陣仗,剛才打人也是腦子一熱,現在不由得兩腿打顫。

  其中一個黃毛愣頭青,朝著許高歌腹部就是一刀。

  許高歌嚇得連格擋和躲閃都忘了,怔在了原地。

  這刀扎到了柔軟的腹部,頓時出了不少血,小混混也嚇得不行,急忙丟了刀拉著老大跑了。

  許高歌並沒有受傷,一個人擋在了他面前,正是夏季。

  夏季頓時癱倒, 許高歌跪著抱住他。

  “都怪我,我什麽都不是……”

  說著許高歌扇起了自己的巴掌。

  “你……你等著我去打120。”

  夏季拉住了許高歌,這已經使出了他全身力氣。

  “別去,不能讓警察知道,他們知道了,貨也該被繳回了,就這樣吧……帶著貨走……”

  “我……活不下去了……我好累啊這三個月,如果不是遇見了你,或許到廣東被……偷的身無分文的我已經死了。”

  “還有,找到丘凌,………”

  “走吧,我很累,讓我休息一會,別擔心……我身上好像不疼了……”

  夏季死在了春季,一個本該充滿生機的季節。

  (1993.冬,東汀村)

  “媽您怎麽老咳嗽?”

  “沒事,老毛病了……”

  “吃藥了嗎?”

  “沒……沒藥了,你不用管我啦,這藥太貴了,娘不吃這麽多年不是也挺過來了嗎?”

  “我去給您買,您等著,廣東遍地是黃金哩,等賺了錢我給您買。”

  “不行,我再說一次,你長大以後和你爸一樣老老實實種地。”

  “他,他幹了一輩子還沒能賺來您的藥錢。”

  老婦重重的扇了年輕人一巴掌。

  “你怎麽說你爸呢,你再敢談去廣東,咱們就各過各的得了。”

  “媽,這廣東我必須去,不能聽您的了。”

  “咳咳咳,好好好,你就氣我把,走!出去!”

  (砸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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