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吃過晚飯後，鍾正一邊剔牙，一邊走出食堂。遠遠地就看見李良安和劉墉正在籃球場上悠哉悠哉地投籃。他便叼著牙簽，單手插兜，閑庭信步地走了過去，加入其中。

　　“良安，有個事兒想聽聽你們的意見……”鍾正漫不經心地拍打著籃球，似乎並不打算投籃，他也沒有轉頭看，便知道李良安和劉墉的目光都聚焦到自己身上了，他說，“現在國家一直在強調糧食安全，強調端牢中國人自己的飯碗，所以這方面的宣傳報道，比之前好像也多了不少。現在呢，又是個新媒體當道，自媒體時代，你們說……咱們有沒有什麽渠道，能宣傳一下糧庫?”鍾正這才轉過頭看向李良安，隨後將手裡的球傳給了他，最後又轉頭看著劉墉，說:“劉墉，你也可以想一想。”

　　“關鍵糧食是戰略物資，有些東西也不是我們能夠做主的呀，現在渠道是很多，但糧庫的信息能不能傳播是一方面，搞自媒體，持續輸出的內容又是另一方面。要是一不小心，羊肉沒吃到，還惹得一身騷！”李良安不以為然，拍了拍球，最後將球投出。

　　“哐”的一聲，籃球砸筐而出。劉墉順勢快步跑去接球，籃球又在劉墉手上，被不斷地拍打著。

　　“劉墉覺得呢?”鍾正又問劉墉。

　　“不知道，李主任剛才都說了吧。”劉墉雙肩一聳，又快速將球拋了出去。

　　籃球“刷”的一聲，精準入框。

　　兩次彈起之後，籃球又到了鍾正身旁，他連忙彎腰伸手，將球攔了下來。

　　“請示分公司……”鍾正又漫不經心地拍著球，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要是我們先請示分公司，明確一些宣傳的界限，總會有可以宣傳的點嘛，比如我們倉內糧面的景象，比如我們的儲糧技術。這些東西雖然對我們來說，已經沒什麽新鮮感，但是對於外人來說，對於絕大多數沒有接觸過糧食儲藏的人來說，他們壓根就不知道糧食需要儲藏，儲藏在哪裡，怎麽儲藏，是吧?要是我們能夠讓更多人知道糧庫，知道糧食儲藏這回事兒，這不光是對糧庫的一種宣傳，也是對國家糧食安全的一種宣傳，讓大多數老百姓都知道，只要有咱們糧庫，國家的糧食就夠吃！”鍾正突然將籃球抱在手心，又繼續說:“如果新媒體自媒體不好搞，那咱們就請地方的電視台來嘛，他們更加專業，更加有公信力，宣傳效果可能也更好一些。反正我覺得其他省市都有相關的報道，那我們也可以有，你們覺得呢?”

　　“可以啊……”李良安一直在認真聽，仔細思索，他也的確在電視上看到過其他省市糧庫的報道，那就說明這件事可行，所以他點頭回答道。

　　“那這件事交給你去做怎麽樣?”鍾正看到李良安點頭，他立即追問道。

　　“啊?”李良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你自己都已經想好了，直接讓人去辦唄，這種事，又不要你親自動手。”

　　“你聽我講，”鍾正解釋道，“這種事，我可以私底下幫你請示分公司，我也可以幫你聯系媒體電視台，但是，明面上的工作，還是得你來做。你聽我把話說完，”見李良安一臉疑惑，鍾正微微點了點頭，耐心地繼續解釋道，“首先，你現在是分管綜合的工作，這件事就必須得由你來主導，這叫各司其職，理所應當;其次，雖然說是宣傳糧庫，宣傳糧食安全，但是……”鍾正停頓片刻，定睛看著李良安，“新聞報道除了糧庫的一些畫面之外，肯定是要有人接受采訪，

出鏡講解。所以……”鍾正又重複了一次，凝視著李良安，“這個人，也是宣傳的一方面。他既可以是咱們的保管員，也可以是糧庫的一把手，你明白嗎?”　　說完，鍾正意味深長地盯著李良安。

　　李良安也心領神會地斜睨著他。

　　“兩位主任……”就在這時，劉墉突然開口道，“我先回宿舍了。”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轉身，朝著宿舍走去。

　　“他怎麽了?”

　　或許是注意到了劉墉臉上微弱的表情，以及他說話的語氣，鍾正好奇地問道。

　　“他啊……”李良安望著劉墉的背影，眯著眼睛，無奈地歎了口氣，說:“或許他明白了你的意思。”

　　“啊?”現在，輪到鍾正沒反應過來，他下意識地皺眉問道。

　　“你剛才那句話的意思，這個出鏡的人，應該就只能是周建國了吧。”李良安自然也明白。

　　“所以這件事，無論從哪個方面，宣傳的效果都達到了。如果辦得漂亮，不管是糧庫的領導，還是分公司的領導，都會開心。”鍾正也沒有否認李良安的話，他繼續說，“但是說實話，這有點兒拍馬屁的感覺，也有阿諛奉承的嫌疑，而我剛來東茂庫，你畢竟是東茂庫的前輩，如果這件事由我主導，這樣喧賓奪主的舉動，還是有些不妥的！”鍾正笑著搖了搖頭，最後又說:“另外，聽說你和周主任的關系不是很融洽，這不正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嗎?到時候，可別說我沒幫你！”

　　“為什麽要幫我?”

　　李良安也知道，鍾正並沒有說謊，而這件事對他來說，確實是個機會。但是沒有說謊，並不等於沒有保留。至於鍾正為什麽要這麽做，他想不明白。

　　“幫人就是幫自己！”鍾正也坦然回答，“理由我都說了，你也應該能夠分辨真假。另外，我也不瞞你，這件事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只是告訴你這件事，事情也不難，至於做不做，那是你的事。你不做，我也會去做，話我說在前頭，到時候你也別怪我搶了你的風頭。”

　　說完，鍾正輕輕跳起，一個漂亮的拋投，手中的籃球在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正中籃筐中心。隨後，鍾正便轉身離開了。

　　籃球在籃筐下彈了幾次後，恰巧滾到了李良安的腳邊。他撿起籃球，抱在手中，神情複雜地盯著鍾正遠去的背影，一動不動。

　　一周的時間，很遺憾，李良安沒有任何動作。

　　一周之後，鍾正說到做到:

　　他聯系了附近的中小學，辦了一次“節約糧食”的主題活動，然後借著這次主題活動，又面向東茂市的各大媒體，舉辦了一場糧庫開放日活動。活動當天，糧庫從上至下，所有人都投入了進來，庫區由外到裡，所有地方都參觀了個遍。

　　印象中的東茂直屬庫，從來沒有這麽熱鬧過！

　　活動期間，由鍾正安排，周建國全程跟在新聞記者身邊，為人們答疑解惑，也給人們講解糧食儲藏的知識。他的臉上，始終掛著滿意而自信的微笑，一時風光無限。

　　整場活動獲得巨大成功，相關的宣傳報道鋪天蓋地。網絡上，周建國的采訪視頻也正以強勁的勢頭傳播。

　　“好像有點不上相……”周建國的夫人看著電視中的周建國，又看了看身旁的丈夫，咂嘴感歎道。

　　周建國在一旁不屑一顧地發笑。

　　另一邊。

　　“我們的周主任真是滿面春光啊……”王軍和王明也在盯著手機上的周建國的新聞畫面，王明略帶嘲諷地調侃道，“沒想到都快要退休了，還玩了這麽一出。這要是不退休，那還得了！”

　　“那整個分公司都是他的了！”王軍也輕蔑地笑道。

　　“是就好了！”王明仰著頭，甚至都開始期待那一刻的到來。

　　“聽說這些東西，都是那個新來的，叫什麽……”

　　“鍾正。”

　　“對！鍾正！聽說都是這個鍾正牽頭的，這一下可真是摸順了周建國的毛！”

　　“哥，那看來這個鍾正，好像也不是什麽好鳥哇！”

　　“不知道啊，周建國一直沒開口，也不讓我們去試他的底， 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啊。”

　　“他不會就打算這樣老老實實退休吧?都不給我們牽個線，搭個橋?”

　　“退休?他想得美！”王軍得意地笑了，“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年代！還以為退休就安然無恙了?不可能了！我們永遠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他想退休，那還得看我們同不同意！”

　　再另一邊。

　　白津武獨自一人、面無表情地望著電視裡風采奪目的周建國。整間屋子很安靜，只有電視機的聲音，能夠清楚地聽到周建國爽朗的笑聲。他將整篇報道全都看完之後，緩緩拿起茶幾上的手機，點了點屏幕，撥出了一個電話。

　　“喂?”

　　電話那頭的聲音響起之後，這邊，李良安開口說道:“白月，你覺得現在的鍾正……還是你以前說得那個鍾正嗎?”

　　“我不知道……”電話那頭的白月猶豫著，“怎麽說呢，新聞我也看了，如果我想到了這種事，我也會去做，但是肯定不會有這麽大的架勢！他這麽做，明顯是帶著某種目的，反正……我也不知道……”

　　“你覺得呢?”掛斷電話後，李良安又問了一旁的邱雲。

　　因為他們，曾經都和鍾正打過交道，他們也都曾經讚譽過這個人。

　　“不知道……”邱雲不耐煩地回答道，“我之前就跟你說了，那是大學時的印象，這麽多年過去了，人總是會變的，都畢業這麽多年了，誰能保證一個人不變呢?誰又能知道一個人變成什麽樣呢?”

　　李良安聽了這話，仰躺在沙發上，重重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