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維多利亞海港酒店門口,鍾正仰頭看了一眼酒店華麗的招牌,便大步走了進去。
很快,他來到一間套房。只見周建國坐在茶幾旁,正在怡然自得地自斟自飲。
鍾正走了進來,他環顧四周,卻只有周建國一人。他緩緩走近,隻輕聲打了聲招呼,便坐在了周建國對面。
“來了……”周建國一邊說,一邊為他倒了杯茶。
“周主任……”鍾正還不知道對方今晚邀請他的目的,於是他意味深長地望向周建國,小心試探道,“您今晚這是?”
“老弟呀……”從鍾正到東茂庫以來,這是周建國第一次這麽稱呼他,“上次的事,你辦得漂亮啊!不光是東茂糧食局,就連分公司藍總,都對咱們東茂庫給出了很高的評價呀!你給我們長了臉,我當然要代表糧庫好好感謝你呀!就是,咱們沒有實實在在的物質獎勵,動動嘴皮子也沒什麽意思,索性就把你叫過來,吃頓飯總還是要的嘛!”
“別別別,周主任,既然我現在在東茂庫,這些就是我的分內之事,也是我應該做的!我可不敢邀功!”聽到這話,鍾正也並不驚訝,先是一番客套話,然後他又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說:“不過,也不管什麽理由,吃頓飯總還是可以的。但是,周主任……”鍾正故意停頓片刻,不急不緩地,“首先,這頓飯肯定不用我買單,對吧?那麽我就想知道,是您自掏腰包呢,還是……”
雖然鍾正這麽問,但是他也不等周建國回答,便自己解釋了起來。
“如果是您自掏腰包,那就沒什麽問題,接下來大家就能夠盡興;如果不是,那我可能就沒那麽盡興了!”鍾正微微搖了搖頭,表情有些遺憾,他砸了咂嘴,繼續說:“當然,也不是不吃,畢竟來都來了。隨話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這些我還可以接受。只不過每次下筷子,估計就沒那麽爽快了!話,我還是要說在前頭。”
“放心!”周建國倒是很爽快地點了點頭,表示理解,“我自掏腰包!下筷子還有心理負擔,那這飯就沒法吃了!”他再次強調道:“放心!既然你都這麽說了,肯定不讓你有負擔!”
二人談笑間,一旁的酒菜已經上桌備齊,兩人移步,來到餐桌上。
“來,周主任……”鍾正動作熟練地為周建國斟酒。
“謝謝……”周建國也熟練地正襟危坐,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相互客氣一番之後,二人都開始享用起美食。
“嗯……”鍾正品嘗菜肴後,忍不住讚歎道,“味道不錯哦!”他一邊細細品嘗,一邊掃視著桌上的美味佳肴,它們除了可口的味道,還有著精美的外觀,色香味形俱全。他又好奇地問道:“周主任,這裡的菜有什麽名堂嗎?”
“算你識貨!”見到鍾正的反應,周建國頗有些得意。他向他介紹道:“我這人吧,也沒什麽其他的愛好,就愛圖個口腹之欲。這裡有個師傅,原先是特二級廚師,現在退休了,就因為我這個愛好,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們就結識了。今天要請你這位貴客,我就特意把他也請了過來。”
“哎呀呀……還是周主任會享受啊!”鍾正無不佩服,“也多虧了周主任,讓我有機會品嘗這樣的美味!這些東西別說吃,我們普通人就連見都沒見過!就拿我來說吧,在東洲幹了這麽多年,大大小小的宴會也參加過不少,這幾個菜真就從來沒有看到過!”鍾正用手指著桌上的幾道菜肴,
說道。 “哎對了……”周建國連忙趁機岔開話題,問道,“老弟啊,你在東洲庫乾得好好的,怎麽願意到東茂來呢?以你的工作能力,不出幾年,肯定就上去了呀!東洲庫又是分公司的頭臉,我看不光是東洲庫,就連分公司,你也是能去的呀!怎麽就到東茂來了呢?”
“這不是分公司的安排嘛!”鍾正也解釋道。
“安排?你要是不想來,他們還能拿你怎麽樣?”周建國質疑道,他就是靠著這一招,始終堅守在東茂庫。
說完,輪到周建國拿起分酒器,為鍾正斟酒。鍾正則連忙雙手捧杯,點頭致謝。
“關鍵是我自己也想來啊!”待周建國倒完酒,鍾正露出尷尬的笑容,難為情地回答道。
“為什麽呢?”周建國不禁皺眉問道。
“都說東茂庫的效益好哇!”鍾正不假思索地回答,“在周主任您的帶領下,東茂庫的效益在整個分公司那可是數一數二的!糧庫效益好,收入就高,這誰不想來啊!”
“就因為這個?”周建國似乎有些不相信。
“哎喲,我的周主任……”鍾正一臉苦笑,“都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個理由難道還不夠嗎?”他說完無奈地歎了口氣,借著醉意,緩緩說道:“不瞞您說,我是從窮山惡水的鄉下來的,拚命考上大學,拿到獎學金,努力來到東谷儲,在東洲庫一直力求上進,理由其實很簡單,就是掙錢,多掙錢!因為我不想再回去,不想再回到那個窮山惡水的地方!我還要把我爸媽都接出來,這是我首先要做的事,現在也做到了。雖然現在國家也在扶貧,我們老家和以前相比,已經很好了,但是還不夠!如果我還有能力,我會幫著他們一起改變,而這些,都需要錢。”鍾正一口氣說完這些,深吸了口氣,緩了緩,然後繼續說:“在東茂庫也好,在東洲庫也好,反正都是和糧食打交道,東洲庫有的技術條件,東茂庫現在也有,所以對我來說,根本沒什麽差別。那既然這樣,何樂而不為呢?”
周建國見鍾正說得動情,或許是酒喝多了的緣故,隱約還能看見他眼中閃爍的淚光,他便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老弟呀……我再次代表東茂庫感謝你,也歡迎你繼續在東茂庫發光發熱。”
二人再次愉快地碰杯,繼續品嘗著桌上的美食,相談甚歡。
待酒足飯飽後,周建國和鍾正從房間出來,恰巧碰到了王軍。
“喲,周主任吃好了?”王軍露出熱情禮貌的微笑,跟周建國打起招呼,他又看向一旁的鍾正,明知故問道:“這位是?”
“一個朋友。”周建國簡潔地回答道。雖然他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但心中似乎有些不耐煩。
“哦……”
王軍盯著鍾正微微點了點頭,鍾正也面帶微笑點頭回應。
“對了,王總來得正好,咱們一起去把帳結一下。”說著,周建國指了指走廊前方,便要帶著鍾正往前走。
“啊?”王軍一時沒反應過來,以他和周建國的關系,以及他們一直所奉行的“規矩”,他自然不會知道,今晚周建國要自掏腰包的事。
“走啊……”沒走出兩步,周建國似乎也猜到了王軍的疑惑,於是連忙回頭打起圓場,他對王軍說,“去前台,結帳。”
原本愣在原地的王軍,雖然一頭霧水,但也只能照做,便立即跟上了他們的步伐。
“老弟啊,你先到那邊坐一下。”
來到大廳,周建國指著大廳前方的沙發,對鍾正說:“我先跟他把帳結了,然後咱們一起走。”
鍾正走向大廳沙發,周建國和王軍走向前台。
“周主任,您這是唱的哪一出啊?”見他們與鍾正拉開距離,鍾正正愜意地仰躺在沙發上,王軍這才小聲開口問道,“在我這兒結帳?有這個必要嗎?”
“今天是我請他……”周建國稍稍轉頭,幅度很小,用余光指向不遠處的鍾正,回答道,“我可跟他說了,是要付錢結帳的!”
“他什麽來頭?不就是個副主任嗎?”王軍悄悄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鍾正,好奇地問道。
“不知道哇……”周建國目視前方,無奈地歎了口氣,“但我有種直覺,他很危險。”
“危險?”
“是啊!”
“那能爭取過來嗎?”
“不知道……”周建國暗自思索著,“目前看來,他有些手段,肯定不是一條‘狗’,只會是一匹‘狼’。但是這匹狼養不養得熟,還是個問題。養得熟也就無所謂了,要是養不熟,我們都可能被他吃掉!”
“只要同上了一條船,就無所謂了吧?”
“在同一條船上,有人會搶舵,有人會淹水,甚至有人還會鑿船自毀啊……”
“周主任,是不是太杞人憂天了?”王軍不以為然,“我看呐,充其量也就是一狼崽!畢竟,在東茂庫,始終都是您說了算!”
“算了算了……不說了……”周建國微微皺眉,搖頭歎氣,“結帳結帳……”
“真結啊?”王軍仍然不敢相信。
“真結!”說著,周建國便開始掏兜。
“那……”王軍最後問道:“是自掏腰包,還是開糧庫的票?”
“我自己來……不開票!”
“來真的呀!”見周建國一本正經真準備付款,王軍連忙說道,“要不這樣周主任,如果不走糧庫的帳,我還是給您開張發票,這錢……就免了!”說著,就讓前台行動起來。
“別別別……”周建國及時製止道,“我請別人吃飯,佔了你的地方,請了你的大廚,再免費吃你的東西,怎麽也說不過去!是吧!再說了,一碼歸一碼,咱們之間我不會跟你客氣,但是這次不一樣,這一頓飯錢,我還是付得起的!”
王軍也拗不過周建國,只能依著他。
“周主任怎麽走?”從酒店出來,鍾正問道:“要回市區吧?”
“是啊,準備叫個車。”周建國說,“你不回嗎?”
“我回糧庫。”鍾正用手指著糧庫所在的反向,“剛才就是從糧庫過來的。”
“哦……看來不順路了……”周建國略顯遺憾地感歎道。
“沒事啊,我把您送上車,走……”
說著,二人朝著寬闊的馬路一同走去。
“誒對了,周主任,你還有多久退休啊?”二人正在閑聊,鍾正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咧著嘴笑著問周建國。
“就這一兩年……”這是也不是什麽秘密,周建國爽快地回答道,但對於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他又反問道:“怎麽了?這就想取代我的了?”
“不是不是……”鍾正連忙搖頭擺手否認道,緊接著,鍾正解釋說:“上次對糧庫的報道,不光是我們這邊,就連電視台那邊的記者都反映,效果不錯,所以他們後續還想繼續做一些報道。”
“好事啊!”周建國掩飾不住內心的高興,笑著回答道,“可以讓更多人能夠了解咱們糧庫。”
“對!但是他們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就是站在一個普通人的角度,想更全面更具體地來了解整個糧庫,比如糧食的收儲過程,在整個儲藏過程中用到的具體的儲糧技術,這些技術和以前相比有哪些進步,有什麽優勢,能夠達到什麽目的,等等。”鍾正認真思索著,“所以他們的想法呢,就是搞一個類似於展覽館的東西,將這些內容都普及出來,一目了然。這樣,無論是他們來采訪報道,還是像上次一樣的開放日,都能夠更方便,更有持續性。”然後,他眼含希望地看向周建國,略顯激動地說:“我當時一聽,就覺得這事可行!從大了講,對於國家糧食安全,糧食安全儲藏,透過這個展覽館,社會上的人們就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既能更好的宣傳我們維護國家糧食安全的決心和信心,也能更好的宣傳整個行業;從小了講,能夠讓更多的人知道,有這麽一群人,在做這樣一件事,這樣既能有效的科普,又能增加糧庫的知名度。您覺得呢?”
說完,鍾正滿眼期待地看著周建國,等待著他的回答。
但是許久,周建國都沒有說話。
鍾正不知道他是否認同自己的觀點,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夠意識到這件事所帶來的影響,便不好再繼續追問下去。
“好是好……”終於,漫長的沉默後,周建國終於開口了,“但是這展覽館,可不是個小工程!”他似乎正在權衡利弊, 又仿佛是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他有些猶豫地說:“如果只是拿一間房出來,進行相關資料的展出,沒有任何意義,既不能全面地展示你剛才說的那些內容,又體現不了我們現在糧食儲藏的水準,相反的,狹窄低劣的展示,反倒會拉低我們糧庫的身價!但如果真刀真槍地弄一個展覽館,肯定是要向分公司申請的,他批不批倒是其次,恐怕還會有僭越之嫌!”
周建國滿臉憂慮地看著鍾正。
“話是這麽說,但分公司只是一個職能部門,具體的儲糧單位,落實各項儲糧技術的,還是一個個的糧庫。中谷儲基層的糧庫屬性擺在那裡,自負盈虧,有獨立的法人,那就是一個個獨立的企業。企業自己的發展歷程,企業中各類技術的應用情況,企業自身的經營特點等等,也都可以進行展覽,這並不違背相關的規定,只不過在這些內容之外,增加了一些糧食儲藏的科普內容而已。”鍾正雖然努力解釋,但他也不知道這件事能不能成,畢竟沒人做過。於是他又想了個折中的辦法,他說:“當然啦,確實要考慮到分公司批不批的問題。要不我先去探探分公司的口風?如果不反對,那我們就可以放開手腳幹了!所以我想說,如果能在您退休之前,建這麽一個展覽館,不是很有意義嗎?”
“再說吧……”周建國眼中閃過一絲微光,但語氣中似乎對此並不抱希望,“你先去探探吧,車來了,我先走了啊……”
鍾正伸手,替周建國攔下一輛出租車,等他坐進車裡,目送著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