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鄭芝龍的這處豪宅莊園,似乎還是一切正常,門口熱鬧的繼續熱鬧,其他地方安靜的也繼續安靜。
但是,如果熟悉禦前直屬標營將士們的人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這些將士其實已經開始備戰了。
在莊園外側的夜不收警戒的,已經成倍放出,偵查的范圍也更遠了。
雖然說,皇帝還是一切如常,顯得胸有成竹的樣子,但是,底下各個將領不敢怠慢。雖然福建的天氣炎熱,但他們卻都已經著甲,刀槍劍戟之類,也全都是伸手可及之處。
如果一旦有事,他們能
不少將士的額頭,也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天氣實在熱,都有在冒汗。
通過泉州的官道上,有一處小樹林內,就有五十來個夜不收躲在這裡警戒,不遠處的小山上也都布置了崗哨。
在快要到中午的時候,坐在地上休息的夜不收,幾乎是同時站了起來,有幾個嘴快的,則幾乎同時說道:“有騎隊過來了!”
為首的夜不收總旗立刻走出樹林,抬頭看向小山那邊,果然,就見小山那邊的手下在發信號。
看了之後,他松了口氣,當即吩咐兩名手下道:“立刻回報,說有三十來騎從泉州趕過來,後續暫時未見有其他。”
“遵命!”
在看著這兩名手下騎馬離去之後,這名總旗又吩咐其他人隱藏了起來,並沒有攔截詢問。
等到那騎隊快馬馳過時,他認得為首的那幾個,正是鄭家的幾個人。並且後面跟著的那些人,似乎並不是普通人,該是鄭家的頭目。
只是稍微觀察了一下,他便松了口氣。用玄奧點的話解釋,就是他沒感受到殺氣。
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後,在莊園門口圍觀的人群,忽然聽到馬蹄聲從身後傳來,紛紛轉頭看去之後,立刻讓出了一條通道。
而門口的錦衣衛校尉因為已經得到通知,卻也沒有如臨大敵一般,只是一個個手握刀柄,看著出現的那隊騎士。
為首那人,他們都是認得的,就是鄭芝龍。
就見鄭芝龍離自家府門還有幾十步遠時,他就勒住了胯下馬匹,立刻翻身下馬,放任馬匹不管,大步走到自家府門口,向那錦衣衛校尉抱拳行禮道:“末將鄭芝龍奉旨覲見!”
這裡是他的家,但是他卻保持禮節,以君為重,從行動上表現出了他的態度。
門口的錦衣衛見了,皆是松了口氣,當即有人入內稟告。
鄭芝龍在門口安靜地站著,眼睛自然而然地看到了皇帝所用的兵器。看著那巨大的盾牌、錘子和硬弓,心中還是有點震撼。
而他身後的那些人,自然也是如此。
昨日開會議事,到了很晚,鄭芝龍把事情都掰開了給他們講得很清楚。此時,一個個都是規矩地站著。
沒過一會之後,就見方正化笑呵呵地出來,掃視了一眼門口站著的三十來人,然後再轉頭看向鄭芝龍說道:“鄭大帥,這些都是你的部下將領?”
“回公公的話!”鄭芝龍聽了,立刻恭敬地回答道,“是末將手下的一部分將領,還有少數不在泉州,末將未能及時召回覲見。”
方正化聽了,微笑了下道:“都隨咱家來吧!”
說完之後,他轉身而行。
鄭芝龍見了,便轉頭看向後面說道:“跟上!”
他身後的那些將領,除了鄭家兄弟之外,其他都是
不但是代表皇權,而且一看就知道,這些皇帝的親衛都很能打。
很快,當他們都到達大堂上之後,崇禎皇帝便從後堂轉出來,跟著他的,除了親衛將領之外,還有鄭森和錢謙益兩人。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眾鄭芝龍的人,按照事先吩咐向皇帝行禮時,都覺得有點新鮮。在此之前,他們大部分人是萬萬沒想到,他們竟然有能見到皇帝的一天。
因此,當他們聽到皇帝說平身之後,在站起來的同時,也都向皇帝看過去。
當然了,崇禎皇帝也是在打量他們的。讓他有點驚訝的是,在鄭芝龍帶來的手下將領中,竟然有一個黑人。再細看,還能區分出有朝鮮人,倭人和南洋人。
在他打量著時,鄭芝龍向崇禎皇帝奏道:“末將領三千五百四十多艘船,二十三萬八千多人,願向陛下效犬馬之勞!”
說著話時,他從懷裡掏出了兩本厚厚的帳冊,單膝跪地,呈送皇帝。
方正化見了,便走了過去把那兩本帳冊轉呈禦前。
看到皇帝在翻帳冊,鄭芝龍便解釋道:“末將管著的船隊,每個人手下有多少船,每個船上有哪些人,這些末將也不知情,都是以他們上報為主,末將手中的這些數字,就只是一個大概。”
他本身就不是行伍出身,而是海盜。相當於說,他是海盜王,所有人都聽他的,但是他手下的小海盜的具體情況,他就不是很清楚了。這和朝廷的兵馬管轄方式,是完全不同的。
鄭芝龍怕崇禎皇帝不知道其中的情況,便連忙說明了一下。
崇禎皇帝其實很清楚,鄭芝龍這種就和佔山為王的山賊盟主差不多。因此,他聽到鄭芝龍的話,也不再繼續看那兩本帳冊,而是抬頭看向鄭芝龍說道:“鄭卿平身!”
等鄭芝龍站起來之後,他便微笑著說道:“卿能做出正確的抉擇,朕很高興。如此,朝廷便能省下不少麻煩,而你們這些人中,必然會有一些能建功立業,封妻蔭子並留名史冊!”
底下這些人,聽到皇帝的話,一個個都很開心,眼神中露出期待之色。
“都是陛下寬宏大量,不以末將卑賤而重視之,末將自當效死!”鄭芝龍是很會說話的,此時回答起來,都說皇帝的好。
崇禎皇帝看著他,一眼就能看出,他這兩天估計沒好好休息過,兩個熊貓眼很嚴重,神情也很疲憊。但是,精神卻是不錯。
打量著鄭芝龍,崇禎皇帝的表情認真了起來,對他又說道:“卿的二十多萬人馬要重新整編,以後兵貨兩者分開,按照一萬人為一支水師挑選精銳水兵,優良戰船進行編組,暫定五支水師編制,其余的人都編為官辦海貿船隊。各支水師總兵參將等等,皆由卿推薦給朕。官辦海貿船隊可以分不同海域貿易來進行編組,也由卿決定如何編組。”
“兵貨兩者皆歸卿暫時管轄,在朕平定天下之前,除編制之外,其他一切可照舊。”崇禎皇帝說到這裡,看著鄭芝龍說道,“朕封卿為平海侯,是為三等侯,任職新設水軍都督府都督同知。”
鄭芝龍聽得有點意外,因為聽皇帝的意思,不但是給了他一個侯爵的封賞,並且還給了他極大的權力,甚至可以說,他的船隊依舊是他說了算。這和他想象中的有點不一樣,他以為這次向皇帝表示臣服的話,那是肯定要收他一部分權力的。
於是,他連忙謝恩。
崇禎皇帝讓他平身之後,轉頭看向閻應元道:“閻卿聽旨!”
閻應元沒想到皇帝點他的名,有點意外,連忙出列雙手抱拳回奏道:“末將在!”
崇禎皇帝看著他,嚴肅地說道:“卿在大勝關之戰功勞甚大,封大勝伯,是為二等伯爵,任職新設水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兼南京水師總兵,暫時留在福建協助鄭卿完成水軍編組。”
“末將遵旨!”閻應元聽了,毫不猶豫地回奏道。
崇禎皇帝接著又點名道:“錢謙益接旨!”
錢謙益沒想到皇帝也點他的名,連忙歡喜地跪下接旨道:“草民在!”
他沒有官身,都被除了官籍了,因此自稱草民。
崇禎皇帝看著他,嚴肅地說道:“你教導學生有方,又和鄭家熟悉,朕任命伱為福建巡撫,協助在福州設立水軍都督府,等以後朕騰出手來了再遷移到京師。”
錢謙益原本都是能入閣的人,當巡撫並不意外。但是,他此時一躍成為封疆大吏,多年想當官的夢想終於實現,頓時,激動地身子都有點抖,連忙領旨謝恩。
接著崇禎皇帝轉頭看向鄭森道:“朕知道你很孝敬你母親,如今你爹被朕封為平海侯,你娘可封為侯夫人,相關誥命,會隨你爹一起封賞。”
大明朝有爵位的夫人,並不是絕對會誥命,侯爵對應的侯夫人,皇帝封賞的話,那這個女人的地位就穩如泰山了。
鄭森一聽這話,頓時大喜,連忙轉頭看向他爹。
鄭芝龍便趕緊領著兒子一起謝恩。
封賞之後,崇禎皇帝便先掃視了大堂內鄭芝龍帶來的這些手下。他肯定不會直接給予封賞,不但是不了解,而且他已經說明,放權給鄭芝龍,由鄭芝龍來舉薦,最終決定權,還是在他這裡的。
最後,崇禎皇帝重新看向鄭芝龍,對他說道:“接下來的兩年內,卿最主要的事情,在整編水軍之外,是要給朝廷每年籌集一百萬石糧食,只能多,不能少,由海路送到天津衛便可。”
一百萬石糧食,是鄭森調查後得到的數目,崇禎皇帝能額外得到這麽多糧食的話,倒也能緩解很多糧食方面的問題。
鄭芝龍沒看他兒子,馬上便答應了下來。
崇禎皇帝見他答應得爽快,便又對他說道:“卿在東南沿海收令旗的費用,在這兩年內就一切照舊,所得依舊歸卿來分配。但在此期間,你整編後水師的軍餉,也還是要你來出。等兩年之後,大概朕能騰出手來發展海軍時,這些便要取締,轉為關稅相關,水師的軍餉等等,也皆由朝廷負責。”
鄭芝龍還真沒想到,竟然還能任由他支配兩年保護費的時間,不由得大喜。
皇帝的意思,他也明白了,就是皇帝還要平定天下的這段時間內,他這邊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另外換句話的意思,就是他整編手下,可以有兩年時間整編。
於是,他連忙回奏道:“末將遵旨!”
崇禎皇帝看著他,繼續說道:“呂宋島的西班牙人,幾次屠殺在呂宋的大明百姓,朕以前無暇顧及,但以後朕組建海軍之後,必然是要報仇的。你且做好前期準備,等朕旨意。”
在原本的歷史上,鄭芝龍對此是沒反應,但是他兒子鄭森是想過要攻打呂宋報仇的。當然,這是名義上。
實際情況是當時鄭森在大陸連吃敗仗,家底損耗過多,就把目標轉向了南洋。只是他還沒把這個事情付之行動,就病故了。
在這個時代,出國的華僑,都是任人宰割的牛羊,一旦被殺了,基本上也不可能有人為他們做主的。因為對於朝廷來說,這些人逃出國去,就等於和逃民沒有兩樣。
當然,還因為這時候的王朝,基本上都是陸權王朝,對於要漂洋過海的事情,天然就會抵觸。
因此,種種原因之下,海外明人,根本就沒有祖國一說。
可如今,崇禎皇帝的這番話,明確說了要報仇,而沒有其他目的,這就讓鄭芝龍等人意外了。
就鄭芝龍來說,他其實並不願意這麽做。因為在他的眼裡,那些人都是他的客戶,要想在他的地盤上航行,可都是要給他交保護費的。
他正在想著呢,就聽崇禎皇帝又說道:“卿遷移了大量福建百姓去大員,這很好,以後或可繼續遷一些過去,在大員設州縣,由福建這邊管轄。至於島上的荷蘭人,卿收拾不動,等朕以後來收拾。以後,凡大明治下,皆不準有他國軍隊!來了大明,便要服從大明管轄……”
鄭芝龍聽著皇帝在那侃侃而談,心中有些震驚。
他沒想到,皇帝真的是非常了解東南沿海的局勢,不但呂宋的情況知道得清楚,連大員的荷蘭人也知道。
另外,鄭芝龍也又一次感覺到了皇帝的強勢。
心中這麽想著,他便連忙向崇禎皇帝奏道:“陛下,西夷的船快,火炮威力也大,就連火銃都比我們大明的要好。那些荷蘭人更是在大員修建了易守難攻的城池,要想拿下也非易事,且他們在南洋那邊還有據點,大員這邊只是他們在南洋那邊的一個下轄……”
崇禎皇帝聽了,淡淡一笑道:“朕知道,荷蘭人在我們這邊,總部就設在南洋的巴達維亞,那是他們費盡心思修建的城池,然後搶奪葡萄牙人的殖民地,如今為海中一霸,力量強橫。所以,卿可以先做前期準備,等朕騰出手來再收拾他們便是!”
在這個時代,荷蘭人已經崛起,從葡萄牙人手中搶了馬六甲海峽的控制權,本來還想搶澳門和呂宋,不過都沒成功,就佔據了大員對倭國通商。
鄭芝龍等人聽著,又是非常意外。
在他們想來,皇帝已經是很了解海上局勢了,結果沒想到,皇帝對海上情況的了解,遠比他們想得還要多,竟然知道得這麽清楚!
鄭芝豹在鄭芝龍的後面,聽到皇帝的話,實在忍不住了,便開口奏道:“陛下,您也知道這些西夷的強大了,要打他們,怕是不好打啊!”
雖然皇帝說等以後由他自己來收拾,但是在鄭芝豹看來,那還不是要以他們鄭家的船隊,或者說整編後的水師去打。說真的,那是真不好打!
崇禎皇帝自然認得這個鄭芝龍的兄弟,當即淡淡一笑道:“西夷的強大,只是暫時的。你該是在前兩天聽朕說過,朕還要造鐵甲艦!朕不妨再告訴你,朕的鐵甲艦不是以風力為動力。到時候讓你們看看,大明海軍到底有多強大!”
鄭芝龍等人確實聽皇帝說過要造鐵甲艦,但是他們以為皇帝只是說說而已,鐵甲艦,聽起來好像很厲害,但是這東西能在海上用?
一個浪打過去,那船不得翻了吧?
此時,聽到皇帝再次提起鐵甲艦,www.uukanshu.net 並透露更多細節時,他們就震驚了,該不會皇帝的鐵甲艦真的是他們聞所未聞的船,能勝過西夷的風帆船?
一時之間,幾乎所有人都好奇了起來。恨不得讓皇帝立刻拿出來,這樣他們就能估摸下到底能不能勝過西夷的風帆戰船了!
不過,崇禎皇帝卻不多說了,只是給他們總結道:“這是接下來一些年的計劃和安排,朕希望你們能早做準備,不要以為朕只是說說而已。”
這次的見面,也就這麽落幕了。當時的人感覺不到什麽,但是後世的人卻把這次的會議看成世界上最強大海軍誕生的標志。
隨後兩天內,崇禎皇帝便參觀了鄭芝龍的造船廠,又檢閱了在泉州府的水師,最後留下了閻應元,帶著鄭森匆匆北返了。
這一次來福建,他前後了差不多三個月的時間,付出的代價是一個爵位,暫時隻得到了每年一百萬石的糧食,以及鄭家這支船隊的明確歸屬。
等崇禎皇帝匆匆趕回南京的時候,已經是崇禎十八年十一月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