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柱土司駐地的演武場內，一個年輕人正在練槍法。

　五六月份的天氣，已經是有些熱了。年輕人身穿皮甲，倒是沒戴頭盔，能看到他是一頭的汗水。

　手中的那杆長槍很是特別，不但是比普通長槍長，而且在槍的尾部，還有一個帶缺口的圓環，舞動長槍時，有時候會發出聲響。

　此時，年輕人一邊練槍，一邊不時偷偷往一邊看去，一看就知道他練槍沒有集中精神。

　卻見他看過去的方向，在屋簷下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的老婦人，雖然頭髮已經全白，但是腰杆卻是筆直，就猶如年輕人手中那杆長槍。

　那老婦人目光如炬，看到年輕人偷看她，便嚴厲地喝斥道:“看哪呢?你這槍法還沒練到家，不得松懈！”

　這麽幾次之後，年輕人忽然停下不練，拖著長槍向老婦人走去，同時帶著一點撒嬌意味說道:“奶奶，你看我這身汗，真練不動了，讓我歇會吧?”

　不用說，老婦人就是已經七十二歲的秦良玉了，而這個年輕人，是她的唯一孫子馬萬年。

　秦良玉雖然作風強硬，但是這是她唯一的孫子，兒子，媳婦還都戰死沙場，沒爹沒娘的，她很心疼，又是隔代親，有時候她真沒法像當初練兒子一樣要求孫子。

　此時看到孫子一頭的汗，她便馬上轉頭問身邊的侍女道:“茶水涼了沒有?”

　確認了茶水溫度之後，秦良玉才讓這個孫子喝。

　看著馬萬年大口大口地喝，她便又說道:“喝完了再練三遍槍法，然後再練弓箭！”

　聽到這話，馬萬年頓時很不情願，茶也不喝了，看向秦良玉，帶著一點不滿說道:“奶奶，我們都不出去打仗了，要練那麽多幹嘛?”

　秦良玉聽了一愣，沒想到孫子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看著孫子滿頭大汗的樣子，便耐心回答道:“外面賊寇肆虐，不是我們不想去打仗，而是暫時力有未逮，等到你們這一代能打了，自然還是要去打的！”

　馬萬年一聽，立刻反駁道:“賊寇肆虐是朝廷的事情，關我們石柱什麽事情?您去建言獻策，人家聽了麽?”

　聽到這話，秦良玉不由得歎了口氣，如果當時四川巡撫能聽她的話，八大王這股賊寇未必能打進四川的。

　看到她不說話，馬萬年以為她奶奶是被他說得啞口無言了，便繼續又說道:“您再看看，大爺爺，我爹，我娘，還有不少人都為朝廷戰死，我們石柱又得到了什麽好處?所以說，我們何必去參雜這些事，守著我們石柱不就好了……”

　他正說到這裡時，忽然看到他奶奶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便知道他奶奶生氣了，立刻不敢往下說了。

　秦良玉盯著這個孫子，內心真的有點失望，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便嚴厲地說道:“奶奶平時是怎麽教導伱的?精忠報國是要講條件的麽，那還是精忠報國麽?”

　看到孫子不敢說話，她並沒有就這樣算了，而是繼續教育道:“朝廷有難，天下大亂，你以為石柱就能獨善其身了?”

　含著怒氣，秦良玉用手一指重慶方向，嚴厲地說道:“為什麽如今石柱沒事?那是因為外面還有朝廷將士在和賊軍拚死廝殺，所以我們石柱才沒事。如果賊軍打敗了朝廷官軍，會放過我們石柱?”

　馬萬年聽得低下了頭，此時的他，還沒有說打不過賊軍就加入賊軍的念頭。畢竟多年的廝殺，雙方都是有血海深仇的。

　看到他這樣子，秦良玉對這個沒爹娘的孩子又有些心疼，便和緩了語氣說道:“所以不管朝廷對我們怎麽樣，我們能出力的就要出力。精忠報國，本就是我們的本分。當年我爹是這麽教育我的，我希望你能傳承下去，如此，只要有更多的人能做到，天下太平的日子，便不會遠的。”

　馬萬年聽了，心中其實不以為然，不敢表面反駁，只在內心說著:精忠報國有什麽好處，死爹死娘麽，又不見朝廷給什麽好處?

　正在這時，外面有人闖入了演武場，匆匆跑向秦良玉這邊，甚至一邊跑一邊激動得大喊道:“皇……皇帝馬上到了，二老爺讓太君快……快去迎駕！”

　演武場內，所有人聽了，頓時都是一愣。

　什麽皇帝來了，讓老太君去迎駕?

　馬萬年的心情正不好著呢，一聽之下頓時大怒道:“什麽?那張賊來石柱，還要我奶奶去迎駕?來啊，集結人馬，我要他的狗命！”

　四川境內，據他所知，就只有那個張獻忠是自稱皇帝的。因此，他下意識地認為，這個皇帝肯定是指張獻忠。

　秦良玉聽了，也是白眉一豎，立刻喝道:“是欺負我年紀大了?拿我長槍來！”

　那報信的人聽到他們說得話，看到他們要領兵廝殺的樣子，連忙解釋道:“不是，不是張賊，是當今皇帝，是當今皇帝到了，馬上到了，離我們石柱不到兩裡了！”

　聽到這話，哪怕是人生經驗最是豐富的秦良玉，也是一下愣住了。

　她甚至都能想到張獻忠攻佔了整個四川，但是也想不到說，當今皇帝會從京師跑來四川！你要她來說的話，那肯定是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那種！

　邊上的馬萬年先反應過來，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問道:“當今皇帝?是指京師的那個明國皇帝?來我們四川石柱了?”

　石柱算是另外一種“閉關鎖國”，因此消息不通，不要說四川外面了，就是四川的消息，都沒了解多少。

　因此，對於這兩年外面的風起雲湧，他們是一點都沒了解。按照他們的經驗，反正是覺得，外面肯定是和以前一樣，天下大亂，或者局勢更壞，或者是局勢稍微好一點，不可能有其他情況了。

　來報信的人，沒法解釋更多，只能回答道:“關隘那邊來了好多錦衣衛，其中一個錦衣衛總旗還單獨入了關隘和二老爺說事，據說是當今皇帝親自領軍，已經打敗了李自成賊軍，還殺了張獻忠那賊頭，如今皇帝親自來石柱看望老太君，已經不到兩裡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什麽，連忙又補充說道:“對了，那個錦衣衛總旗還說了一首詩，說是當今皇帝賜給老太君的。二老爺聽了之後，就讓小人趕來稟告了。”

　馬萬年還是不信，但是秦良玉卻是激動了，連忙說道:“快，備馬！”

　馬萬年一見，連忙勸說道:“奶奶，這事太過離譜，要不還是先核實下吧?”

　秦良玉已經大步走向馬欄方向，同時激動地說道:“翼明當年跟隨我面聖，知道陛下禦賜詩的事情，此事外人不知，絕不會有假，是陛下來了！”

　雖然有關當今皇帝的消息感覺都很假，但是她一直記得當年勤王覲見時候的事情。別人說當今皇帝如何如何，但是在她的心中，皇帝憂國憂民，確實是個好皇帝。真要說的話，只能是奸臣太過厲害，才把大明搞得亂七八糟！

　馬萬年這輩子

　見此情況，他也不敢怠慢了，連忙去騎馬跟上。

　石柱多山，山路並不算好，但是秦良玉卻依舊騎得很快，猶如她年輕時候叱吒戰場時一樣。跟著她的侍女，大都被她甩在了身後。

　“駕駕駕……”

　“嘚嘚嘚……”

　急促的馬蹄聲，在山間回響，驚起了不少飛鳥，也讓路人震驚於老太君為何這麽急?

　………………

　石柱邊界外，秦翼明在鄭森的帶領下，趕去迎接當今皇帝。

　一路上，他看到一隊又一隊的錦衣衛前行，他便知道，這肯定是真的了。

　確認了這點，他就有點惶恐了。

　當今皇帝駕臨石柱，難道真的只是來看望自己的姑姑?又或者，還有別的什麽目的?要不然，也不至於以皇帝之尊來見一個臣子吧?哪怕這個臣子確實有功勞，可歷朝歷代像這樣的，在他的認知中，就不存在。最多是皇帝下旨，召見臣子去覲見的。

　猜測著皇帝可能的目的，不知不覺間，他的額頭隱約見汗了。

　果然大約趕了兩裡山路之後，秦翼明就看到更多的錦衣衛騎軍在開道，後面還有一支騎軍慢步前行。為首的人雖然只是身穿戎裝，但是卻被其他將領和一個穿大紅緋袍的太監簇擁。

　有一隊錦衣衛看到他們奔馳過來，便攔住了他們，為首那人是個錦衣衛百戶，一絲不苟地喝問盤查身份。

　核實之後，他才看向陪同過來的鄭森說道:“去向陛下稟告，就說四川總兵石柱秦翼明求見。”

　鄭森聽了，立刻答應一聲，連忙往皇帝那邊過去了。

　秦翼明自己卻聽得好奇，便問那錦衣衛百戶道:“我已被革職，且以前也不是四川總兵，為何……”

　或許是核實了他的身份，此時，錦衣衛百戶露出了微笑解釋道:“崇禎十六年時陛下就任命你為四川總兵了，不過該是道路不同，傳達不到，因此你並不知情。”

　秦翼明聽了，心裡不由得舒服了很多。

　他一直為朝廷南征北戰，但是到最後，卻被彈劾革職。並且這個彈劾，他認為是欲加之罪，因此，在他的內心深處，也一直是對朝廷有意見的。

　不過該是不到半年就把總兵軍職還給了他，算是否認了之前的彈劾，承認他沒罪。

　秦翼明正想著這事時，卻見鄭森過來對他說道:“陛下召見。”

　秦翼明一聽，立刻收拾了心神，整理了下儀容，然後大步迎了過去，未及近前，便單膝跪地見禮道:“末將石柱秦翼明，見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雖然說他已是四川總兵官，但是他並沒有接到聖旨印信，因此就沒自稱。

　另外，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如果自己承認是四川總兵官的話，那對四川的賊亂不聞不問就是失職了。

　崇禎皇帝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看著他，微笑著說道:“平身！”

　等秦翼明站起來之後，他仔細打量了下，便有點感慨道:“真是歲月如梭，卿都有白頭髮了啊！”

　崇禎三年時他見過秦翼明，如今發現，秦翼明真的老了很多。

　秦翼明聽了，抬頭看向崇禎皇帝。

　在他的印象中，那時候的皇帝才剛萬年那麽大而已，一晃眼，都將近快二十年了。於是，他便也回答道:“陛下也變了好多，變得更威武了！”

　崇禎皇帝聽了，微微一笑，不管是誰，領兵打仗幾年之後，氣質肯定是會變的。

　他吩咐秦翼明上馬，陪他身邊一邊走一邊說話:“你姑姑的身體還好麽?”

　“托陛下鴻福，她老人家的身體硬朗！”

　崇禎皇帝聽了，感慨了一句道:“也是多年沒見了，朕甚是想念，如今身體硬朗的話，那朕就放心了！”

　聽到皇帝非常關心自己姑姑的話，秦翼明頓時有些感動了，便想說話時， www.uukanshu.net 卻見遠處有一行人騎馬過來，他便連忙用手一指道:“陛下，末將姑姑趕來接駕了！”

　崇禎皇帝一聽，抬頭看去，卻見前面開路的錦衣衛校尉攔住了一群騎馬的，為首那人非常顯眼，是個頭髮白的老婦人。

　不用說，那人肯定就是秦良玉了。

　於是，他便立刻說道:“走，我們過去！”

　皇帝身份，卻主動迎過去，這絕對是把秦良玉看得很重才會有的事情。

　特別是秦翼明還從皇帝的話語中聽出了皇帝似乎對他姑姑很尊重，就更是感激了。看到皇帝已經驅馬跑了起來，他便連忙跟了過去。

　秦良玉這邊被錦衣衛百戶攔住，正在說著呢就聽到馬蹄聲傳來，便轉頭看去，卻見該是皇帝領著一群人趕過來了。

　於是，她也不和錦衣衛百戶說話了，只是睜大了眼睛去看為首之人，同時調出記憶中的當今皇帝印象，想要確認下為首那人是不是真是當今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