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子得了令,一溜煙小跑著去搖人了。曹操轉身看向一側的戴權,對方瘦巴巴的老臉上,笑意猶在。
戴權笑說道:“一直聽說榮府赦大老爺性子直爽,果然名不虛傳,不來那些虛頭巴腦的!”
“雜事纏身,恕賈蓉不能遠送了!”曹操拱手道,臉色冷淡。
見他趕客,戴權也無意多留,無非是些家長裡短的爛事,點點頭:“你且去忙,別忘了咱們的事兒,我等你的信兒!”說罷,徑自去了。
曹操的惱怒漸漸平息,開始認真想怎麽解賈赦這個問題。
家族都是一體,寧榮二府更是榮辱與共,想獨善其身根本不可能,倘若榮府犯下大罪,朝廷也不會饒了寧國府。而賈赦不是賴升,既沒有把柄可抓,也不能肆意濫殺。
一邊走一邊想,正巧碰上了賈代儒、賈代修這倆老頭兒。
由於賈珍之死,族學裡放了假,賈代儒無事可做。他又不像賈政一樣喜歡吟詩作賦,早花了眼看不了書了,便和老兄弟在園子裡溜達。
平時寧府雖不至於不讓進,他們自恃輩分高,年紀長,也拉不下臉主動求進。至於邀請,賈珍認得他們是誰!
賈代儒望著滿園亭台樓閣、花草竹木,感歎道:“近年這園中景色愈發荒疏,遠不及老國公在時啊!”
賈代修也深有同感,頷首道:“不錯,可見萬物有靈,後代子孫不肖,真是辜負了。”
其實比起初建之時,這園中草木百年生長修剪,又有幾代人的增建,當然是越來越好,遠勝以往。可那時候他們還是懵懂稚童,看什麽都是好的,如今行將就木,而一生一事無成,心中怎能不悲涼?眼中的景色也就越發落寞了。
距離有些遠,曹操沒有聽清倆老頭在說什麽,瞧他們神色,多半是在感慨人生遲暮。
他心裡忽起了個念頭——自己不方便直接對賈赦出手,可有的是人可以作擋箭牌的呀!
快走了幾步,曹操迎上二人,臉含悲色說道:“原來二位在此!害我好找!”
二人臉上皆有些訕色,就好像窮親戚趁著人家府裡辦喪事溜了進去混吃混喝,卻還說人這飯菜難吃,豈不可笑!
“何事呀,蓉哥兒?”賈代儒畢竟教過賈蓉幾個字,勉強也有些師徒之誼。他把胸一挺,枯瘦的軀體稍稍高了些,試探維持幾分風范。
曹操歎道:“這回真出大事了!關乎我賈家興衰榮辱!”
二人頓時愣住,不約而同的想,莫非是東府的老太太死了?除此之外,他們著實想不到,眼下還有什麽比賈珍喪禮更大的事了。
“不可能吧,老太太一向無病無災的!”賈代修道。
他消息不通,尚不知昨天榮府裡發生了劇變!
曹操苦笑不得,感情他們眼裡,除了老太太之死,沒什麽值得驚訝的大事了。
他這才解釋道:“並非是老太太。”
“二位也該聽說了罷?那賴升竊我家財,吃的腦滿腸肥,又貪得無厭,害了老爺,故而我便抄了他的家。”
“理當如此!”二人也點頭,心裡卻酸酸的。
這些年賈家旁支族人,可沒少孝敬賴大賴升兄弟,非如此撈不到活兒乾呀!就比如種個花草樹木,或者地磚鋪路這等小事,不走動走動根本拿不下來!
尤其賈代儒這等讀過書的,很難脫掉長衫,向一介家奴阿諛奉承,自然也就沒了好處。
如今賴家被抄,他們的心情一個字就能形容——該!活該!只可惜這份橫財和自己無緣啊!
曹操道:“自從抄了賴家,
我便想這筆錢如何用才好!” 二位長者頓時來了精神,恨不得開口幫忙受累。
“我第一就想起了兩位!”
“人說‘鰥寡孤獨,皆有所養’,又道是‘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賴家這點錢濟天下自是不夠,若獨‘善’一人,也太過浪費。我想將之作為族產,每年所得收益,一則為族學延請文武名師,教養族中後輩;二則,族中鰥寡孤獨者,皆可領取月銀。錢雖不多,每月也能多吃幾頓肉,幼者茁壯,老者安康,豈非闔族之幸!”
這番話說出來,頓時驚的賈代儒疑神疑鬼看他——能有這等心思的,不說是聖人、君子,也不能是賈蓉這樣玩物喪志的紈絝子吧!
因為做過一段時間賈蓉的老師,他可太清楚這小子能耐了,那是連三字經都懶得記的!
莫非是因死了親爹,他悲戚過度,以致神志不清?
賈代修才沒他這麽多心思,別的不敢說,論年紀他在族裡能排進前五!這月銀自己肯定有份。喜的老臉開花,大笑道:“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老夫舉雙手讚同!”
他望著曹操,大包大攬道:“蓉哥兒,你手頭若是缺少使喚的人,回頭我便叫家裡來幾個小子,就跟你身邊,隨你差遣!”
曹操無語,這算什麽事?就看不出我有話說?
他卻不知,這些人日子其實不大好過。當年成家時分得的少許薄財,早已經不敷使用。
別說他們,曹操尚不是知道,他老丈人秦業想讓兒子秦鍾進賈家族學,以便結識賈家子弟,將來在仕途上有所助益,可惜宦囊羞澀,正東拚西湊二十兩的贄見禮呢!
到底賈代儒是老儒生了,見曹操這副為難模樣,分明是遇上難事。忙問道:“可是出了什麽岔子?你且說來聽聽,我們也幫伱參謀。”
曹操得了機會,這才沉聲一歎,說道:“那賴家的宅邸是極好的,我原是想給學堂用,至於其他財產,也分門別類的登記。只需喪事結束,便可著手操辦。不曾想西府赦大老也突然冒了出來,說著賴家的前,也有西府一份,須得交給他。如今綁了府裡的家人,等著我交錢贖人呢!”
“什麽?竟有此事?真是荒唐!賈赦也是一把年紀了。竟還不及蓉哥見識高明!”賈代儒怒聲道。
他可是賈家族學的司塾,而現在的族學不過是寧榮街上一座二進小院,十分逼仄。若換了賴家那豪宅,他都要為族學奉獻生命,全家搬進來了。
而賈代修也心疼即將到手的月銀,同仇敵愾道:“蓉哥兒勿憂!公道自在人心,賈赦雖貴為榮府之長,但寧府才是賈族長房!你就是賈家族長!隻管按照你的心意辦事,若那賈赦敢胡亂,族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叫他淹個半死!反了他了!”
其實,換作平常,這二人輩分雖高,也絕不敢在背後罵賈赦。畢竟,告密者處處皆有,說不定被誰聽到就會走漏出去,徒惹麻煩。
這是有了切身利益,哪兒還會怕賈赦?他就是一等將軍又如何?咱們還是他族叔呢!
賈代儒又接口道:“不錯!難得蓉哥兒一片赤子之心,這等好事,當公之於眾,叫闔族人歡喜才是!也叫那賈赦瞧瞧,什麽叫人心向背!老夫這就去召集族人!”
“同去!同去!”賈代修也古道熱腸。
曹操見了,道:“二老走動不便,只需在外院花廳等待片刻,待馬車備妥,族人齊至,咱們再一道去尋赦大老爺講理!”
代儒代修二人也樂得如此,便結伴而去,步伐輕快。
曹操見了,還擔心他們走的太快會摔倒,喚了幾個進過的小廝,讓他們卻扶著二人。接著便命人備車,又派人召集族人。
寧國府越發熱鬧起來,
日頭已經過了晌午,天氣有些熱,寧府下人們忙忙碌碌,沒人敢偷懶。
鳳姐管家,也不過是打上幾板子,就成了人人敬畏、敢怒不敢言的“烈貨”。
何況曹操這種動輒殺人的主子。
他正要回登仙閣,讓秦不必等候,自行回內宅休息,卻見賈璉急匆匆奔了啦。一見曹操便大叫道:“蓉哥兒,你想幹什麽?怎麽還動上刀兵了,這是要殺誰?”
蓋因焦黑子傳令出去後,那些被曹操臨時被選拔出來的“壯漢”便丟下差事,響應號召集合。賈璉很快察覺異常,手底下沒人使喚,還管個屁也!
曹操止步,看著賈璉笑道:“璉二叔,有家不能回的感覺可好?”
這話大出意料,賈璉呆呆一愣,很快擺手否認:“你在說什麽笑話?一點都不好笑!我堂堂榮國府繼承人,誰敢把我趕出來啊?不可能的事!”
昨晚鳳姐半夜而至,借宿不歸,又見秦氏說西府關了門,賈赦當了家,已讓曹操察覺有異,未曾深思罷了。
賈璉一大早就主動跑來白乾,這讓他意識到西府出的事怕是比他想的要嚴重。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沒想到璉二叔跟我也見外!”
曹操輕聲抱怨,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可惜了,璉二叔要做孝子,這日子有的等嘍!大丈夫生於人世間,青春年少能有幾時哉?可惜!可惜!”
賈家男人奉行的一向是“大棒”式教育,並在賈珍手裡發揚光大、登峰造極。實際上,賈赦也不遑多讓,只是不似賈珍那般故意羞辱罷了。
如此一來,賈璉對賈赦豈會真有孝心?
他聽出侄子話裡有話,心道黃口小兒,怎知自己的難處?畢竟也不是誰都有賈蓉那種好運道——憑白掉下個刺客結果了自家老子!
見他不為所動,曹操才知這賈璉果真性子軟,若換個好奇心重些的,早追著問了。
“難得一次良機,可叫二叔從此執掌榮國府,二叔既不願,也罷!”曹操感慨一聲。
“等等!”賈蓉雙眸大睜,逼近問道:“蓉哥兒,當著珍大哥在天之靈,你說,莫不是在誑騙我?”
“既然疑心,又何必多問。”曹操甩袖要走。
這下賈璉不淡定了,急忙扯住他衣袖,不許他走,央求道:“蓉哥,你若真有法子,就快教教我!將來必有厚報!”
聽到自己對戴權說過的話,曹操對璉二的好感度降了幾分。
“待會兒族人聚齊,要去賴家一趟,二叔不妨同來,必有意外之喜!”
“到底是什麽!”賈璉還要再問,曹操已經先去了,隻丟下一句話——“見機行事!”
“見機行事,見機行事,見個屁!你好歹讓我有點準備呀!”望著遠去的侄子,賈璉嘀嘀咕咕說道。
……
昔日奢華貴氣的賴家府邸,如今匾額已被摘下,還被劈爛了當做柴火燒,倒也物盡其用。
大廳中,賈赦高坐主位,而下面則烏泱泱跪了一地寧府的人。
他們或是被派來打掃為生,或是養馬,或是在搭建馬棚……總之都很忙碌。
賈赦來了之後,他們便被集中起來,限制走動。僅此罷了,並未打罵苛待。
畢竟賈赦不是綁匪綁票,手底下的奴才大家也多少有些交情。
等了好一會兒,仍不見人來,賈赦不耐煩道:“林管家,賈蓉不會不敢來吧?這些奴才就算全殺了,他估計也不在乎。”
林之孝是榮府的數位管家之一,乃是地地道道的榮國府家生子。
因為辦事認真,得到賈母青睞,提拔到管家之位,實則一直為賈璉效力。
今日他是被乏人可用的賈赦強拖過來的,說是請他幫忙處置賴家傳說中價值數十萬兩的家產。
林之孝恭敬的回道:“大老爺,話不能這樣說,賈蓉年輕氣盛,一但聽說您的提議,勢必會認為掃了他面子,不會不來的。”
其實他心裡也不大確定,但賈赦之舉已經夠丟臉了,總不能再攛掇他打上寧國府吧?
老太太一旦醒來,可不會饒了他的!
賈赦的目光又朝兩邊的側廳看了看。林之孝猜到他在擔心什麽,便道:“大老爺放心,這兩邊各有十個身材魁梧的年輕奴才。只要賈蓉步入此門,管教他有來無回!”
“好!這事若辦成了,賞你一千兩!”賈赦興奮說道。
一位心腹忽然跑了進來,跪地叫道:“老爺!小的領人細細翻撿一邊,就差掘地三尺了,真沒找到什麽值錢的東西!就連那魚池子都被人給扒了,這分明是吃乾抹淨呀。”
賈赦聽了直皺眉。賴家的浮財雖被曹操搜刮走了,但在他想來,總該多少留下些儲備的銀子。
畢竟時間太過倉促,埋在地底下的寶貝哪兒會那麽容易被發現?孰料竟然還是這個結果!
賈赦氣的拍桌大罵:“好個賈蓉!我竟沒發現,他吃的比舔的還乾淨!賈珍怎麽就就養出這麽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