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胡亂撒氣,連聲痛罵賈蓉,眾下人低頭不敢應聲。
這時一個被安排去看門的小廝火急火燎跑了進來,高聲大叫:“老爺!來了!來了!”
“鬼叫什麽?讓他滾進來!等我出去迎接不成!”怒氣當頭,賈赦張口便叱。
“老爺,這怕不行啊!”小廝十分為難。
“怎麽,他竟不肯進來?”賈赦面色生寒,目光陰沉。
“那倒不是。”小廝忙解釋道:“族裡老少爺們都跟著蓉大爺來了,如今堵在門口,說要分了賴家!誰搶到算誰的!”
“什麽?分了賴家?他們敢!”
賈赦已將賴家視作囊中之物,聞言勃然大怒,冷笑道:“好啊,我倒要瞧瞧,誰狗膽包天,敢進門一步!”
盛怒之下,竟忘了原先“擒賊先擒王”的布置,起身疾往外走。
眾人急忙跟上,埋伏的人手見狀頓時傻眼——要不要跟著出去呢?還是繼續在此等著?
林之孝故意落在後頭,心裡忐忑不安。老太太和二老爺皆臥床不起,璉二爺夫妻倆又被趕出府,往後若真讓大老爺掌家,肆意施為,這日子可怎麽過!
……
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前。
賈家眾男丁齊被召集到會芳園裡的戲台前,一時都覺疑惑,不知發生了何事。
曹操徑自走到半丈余高的戲台上,面向族人高聲說道:“這些年族裡對諸位照顧不周,賈蓉有愧!”
說著抱拳行禮,十分磊落灑脫。
眾人越發不解,忙問到底何事。蓉大爺一反常態變得謙虛,讓他們心裡很不踏實。
曹操沉聲一歎,道:“怠慢族人,實非先父本意。他心裡是有大家的!可惜識人不明,將一應事務托付賴升,此人面善心惡,是個狼心狗肺的白眼狼,趁機弄權斂財,肆意戕害族人,真是豈有此理!”
眾人正有些煩躁著,一聽這話,心道莫非有好事?幾個和賈蓉有些交情的,搶著問起來:“蓉哥兒,你到底想幹什麽?有話直說,別浪費大家工夫!”
曹操提高聲音道:“想來諸位已經聽說,我已將賴家查抄,收獲不匪!這些不義之財,雖是賴升監守自盜從府裡得來的,但是我意拿出來,造福族人!”
“騙傻子呢!”有人嘀咕起來,絕不相信會有這等好事。
曹操繼續說道:“一者,賴家那座帶花園的府邸,將充作族學學堂,且劃撥專款,重金禮聘名師!凡我族中子弟,皆可免費讀書習武,衣食皆包。成績優異者,另有額外獎賞!”
“好!甚好!蓉哥兒大義!”
人群裡傳來一聲蒼老的喝彩,滿是喜悅。
眾人一看,卻是賈代儒,滿面紅光,激動不已。
曹操所言旁人其實無所謂,賈家族學現今的待遇就不錯。每位入學讀書的子弟每年可得八兩銀子,這也是許多親戚死活要把兒子塞進來的原因。
可對賈代儒來說,意義就完全不同了。賴家府邸明顯更上檔次,將來招的學生多了,他的好處也會水漲船高!故而出聲讚同。
一看眾人冷淡的樣子,曹操不由失望,對教育都不重視的家族,還能有什麽出息?
接著說道:“二者,今後族裡鰥寡孤獨者,年滿六十無兒女者,不滿十六無父母者,每月皆可領取500文補貼!”
這下眾人開始竊竊私語,一些符合條件的人,喜色躍然臉上。
但終究和大多數人無關,
都只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 曹操繼續說道:“第三,等到現銀回攏,將拿出十萬兩本金籌建商號,族人每年可得分紅!”
這句話一出,氛圍頓時熱烈起來,等於白給錢啊!普惠眾生!
這不是曹操靈機一動想到的,轉生來此,見寧榮二府如此奢靡鋪張,而賺錢門道僅止收租,覺得實在浪費了賈家的影響力。
其實賈赦私下裡也會做些走私生意,只是這種事好說不好聽,上不得台面,所以他並不知道。
眾人爭問如何操辦,有無職位可以分配等事,曹操卻略過不談,笑說道:“這些以後再說,眼下還有一樁大好處——除了金銀和宅院田地,賴家家產我分文不取,誰人拿到便是誰的!”
“什麽?”眾人完全沒想到會有這種好事,愣了幾息,頓時大叫:“蓉哥莫說了,咱們快去賴家!”
果然是財帛動人心!曹操領著眾人興衝衝來了賴家宅邸外,結果卻見榮府的下人守在門口,竟不許他們進!
聽聞赦大老爺在內,眾人開始猶豫要不要進去搬東西,一時下不定決心。
這時賈赦帶了一眾手下急匆匆走出來,一見這麽多人在,心裡大為不滿。
“在這兒堵著做什麽?家裡沒活兒做了?!”賈赦張口對眾人呵斥,然後望向人群前面的曹操:
“蓉哥兒,我要的東西帶來了沒有?”
“你要什麽?”曹操狀似不解。
賈赦忍怒道:“賴大貪墨了府裡不少銀子,被你全抄了去,這是何道理!速速還回來!”
眾族人紛紛看向曹操,神色各異,不少人好像在說:“怪不得這般大氣,原來是在慷榮府之慨!”
曹操笑道:“大老爺有所不知,剛才我已經宣布,賴家賈家,全族共享!這府裡的東西如今都是大家的了。大老爺可要思量清楚!”
賈赦心下不屑,嗤笑一聲道:“年紀不大,胡說八道的本事倒不錯!我隻問你,還是不還!”
賈赦乃是極貪婪、極吝嗇的性子,親生女兒都能拿來賣錢,如何肯放棄這一大筆橫財?
曹操不為所動:“大老爺何不問問真正的主人?”
說罷看向身後族人。想得好處卻不肯賣力,怎麽可能!
見他將問題丟在族人身上,賈赦以為他怕了,冷笑道:“看來你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
目光掃過眾人:“爾等有異議?”
眾人對曹操畫的大餅頗為心動,但賈赦是榮府大老爺,身上還有一等將軍的爵位,誰敢當面反對?沉默無語,紛紛躲避賈赦掃視的目光。
賈代修心裡大急,他還想著若自己死了,學堂就傳給孫子賈瑞,將這族學經營成祖輩的基業。
未曾想大業未成,便遇到了攔阻虎!
他比賈赦長一輩,又上了年紀,想來他也不能將自己如何,而賈蓉和自己有“師徒之情”,倒也不難取舍。
賈代儒深吸一口,越眾而出,拐杖懟地,痛心疾首道:“賈赦!你也是賈家族人,就舍得看寧榮二公的後人家道艱難?就見不得他們好?”
賈赦一愣,這老頭向來心高,但一輩子一事無成,若非族裡見他可憐,讓他做了司塾,能不能吃飽飯都兩說!還敢對自己囂張?
賈赦連賈母都敢當面說笑話,諷刺她偏心,對賈代儒更沒半分尊老之意。笑問道:“怎麽,伱有意見?”
對上賈赦冷漠的目光,賈代儒心頭一顫,稍微清醒幾分。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否則學堂的未來就泡湯了!
“不錯!”他向前走了幾步,叱道:“賈赦,你也年過半百,整日蠅營狗苟算計,何曾為族人辦過一件好事?珍哥兒還知道過年過節給大家發份節禮呢!”
等等,這話好像說的不大對,有輕視賈珍的嫌疑!賈代儒忙轉圜道:“有珍哥兒這樣厚道的老族長在前,又有蓉哥兒這樣急公好義的少族長繼後,咱們賈家前途可期,你莫非想做賈族的千古罪人!”
我這就成千古罪人了?賈赦鼻子都氣歪了,怪不得說讀書人心黑,有這麽糟踐人的嗎?
他變色喝道:“好你個賈代儒!吃了沒幾天飽飯,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告訴你,你的司塾位子沒了!回家呆著去!”
賈敬修仙,賈珍荒唐,族學的事一直是榮府管著。如今寶玉、賈環、賈蘭都掛名上學,操心更多,每年都要貼補。賈赦既當家做主,覺得自己可以一言決之。
“你敢!”賈代儒氣的直哆嗦:“司塾之位乃老太君誠心禮聘,你算什麽東西!也敢肆意妄為!”
他的心裡話——若沒了這差事,以後全家靠什麽吃飯?幾畝佃出去的薄田嗎?
賈赦反而不生氣了,成竹在胸道:“你且看這個月還有沒有銀子可拿!”
曹操冷眼旁觀,之前賈代儒說大話,還以為有什麽大本事,不想毫無戰力可言。
他面向一眾族人,再度喝道:“以後這座府邸便是族學了,裡面的東西沒了用處,誰需便拿去!”
余祿隻將貴重財貨打包帶走,剩下日用之物也是一等一的好貨色。
這話一出,等若領軍之將高呼一聲“殺盡城去,放搶三日!”誰不踴躍?
只是赦大老爺氣勢洶洶站在門口,一時竟將眾人威懾住。
前世望梅可止渴,而今寶貨就在一門之後,眾人竟不敢動,曹操也不得不說,這賈家人真是毫無血性!
“誰能進門搬出一件東西來,賞銀百兩!”曹操再度加碼!
他的意思,就是要借族人之手壓製賈赦,只是今日太過倉促,來不及想出巧妙法子,乾脆直白簡單的以利誘之。
果然,這話一出,不少人問道:“蓉哥兒說的可是真的?”
曹操喝道:“焦黑子,回去告訴余祿,讓他送一千兩銀子過來!”
“蓉哥兒,一千兩不夠吧?咱們百多號人呢!”
“是啊,這夠誰分的!”
眾人紛紛叫喚,表示錢少。
曹操又不是真傻,怎會聽他們的?笑道:“第一人,五百兩!第二人,三百兩!第三人麽,二百兩!其余人,隻好拿到什麽算什麽了!”
這話一出,氛圍大變!這些人裡大多一年連五十兩都賺不到,進門跑一趟就頂十年的!
還沒等想透徹,早有人一馬當先往裡奔了去,卻一句話都不說,怕提醒了旁人。
眾人紛紛醒悟,罵罵咧咧跟了上去。
賈赦站在門口,沒想到他們為了區區五百兩,就敢拿自己的話當耳旁風,頓時大怒,吩咐手下道:“誰敢進來,給我往死裡打!”
賈家族人不敢對賈赦如何,但對他手下的奴才卻抱著高人一等的心態,根本不放在眼裡。
何況眾人此時也都看出來了,賈蓉這麽折騰,無非是和赦大老爺賭氣,滿足他又如何!
見有奴才擋在面前,一眾姓賈的好漢,舉手就扇,抬腳就踹,口中大罵:“睜開你的狗眼看看,到底誰是主子!”
若只有一兩個跳反的族人,眾奴才仗著賈赦的勢,絕對會反擊回去。
可當數十個賈家漢子迎面衝過來時,那種震撼的感覺,絕對未曾有過!
賈家子弟衝破第一道阻攔之後,面對的就是賈赦了。
他們一個個裝作根本沒看到正破口大罵的賈赦,直往裡衝。
你撞一下,我碰一下,赦大老爺頓時立足不穩失了控制,被人群推搡著往一側移動。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也不知是哪個心黑的,趁著旁人遮掩,忽施鬼影腳,對著踉蹌倒退的赦大老爺狠狠勾了一腳。
賈赦下身不穩,不由自主的倒下,口中驚叫。
這下麻煩了,人太多,也不是誰都會注意赦大老爺在哪兒,很有幾個眼神不好的直接踩了上去。
焦黑子領著幾個半大小子,奉曹操之命混在人群裡,便是踩踏赦大老爺的主力!
幸虧人不算太多,一波衝完之後,剩下不少腿腳不好或是好面子嫌丟人的,總算沒將賈赦活生生踩死!
一幫奴才見狀急忙圍了上去,一個個搖晃賈赦,高叫“老爺醒醒”。
賈赦早疼的暈了過去,哪兒有半分反應?
曹操環顧周邊,心道賈璉這廝去哪兒?怎還不出現?
話說賈璉見侄兒搞出這麽大的陣仗,莫名多了幾分信心,可一直沒得曹操交底,仍不敢拋頭露面。先是藏身眾人身後,這時又緊急轉移到更遠處,一棵老柳樹之後。
心裡暗自尋思,他老子畢竟年紀大了,經過這番折騰差不多骨頭該散架了,不修養個大半個月,怕是養不好。
至於讓賈赦去死,他也就是口嗨時會想想, 還不至於真能眼睜睜看著這種慘事發生。
此時便急忙跑了出來,口裡大叫:“老爺呢!老爺呢!都給我讓開!”
眾下人一見賈璉,也不由放了心,賈赦就是當場死了也是他的事,跟自己可沒關系!
賈珍幾個小廝被抓走後,一直沒放回來,如今更是去了錦衣府。這讓他們很擔心賈赦萬一蹬腿,自己也有可能步同行的後塵。
賈璉跑到跟前,只見賈赦正在被掐人中,可還是沒醒,滿身衣袍之上都是重重疊疊的腳印。
賈璉一把撲倒在賈赦身上,抱著他的頭痛哭流涕:“爹啊!兒子來晚了!你不能丟下我一個啊!”
“逆、逆子!松、松開、我!”
懷裡突然響起斷斷續續的聲音,賈璉急忙低頭一看,賈赦竟然醒了,忙松了手問道:“老爺,你感覺怎麽樣?”
“畜生!你想活活悶死我嗎!”賈赦喘著粗氣喝問,臉上又青又紫。
“冤枉啊!兒子豈敢!這可是要遭天打五雷轟的!”賈璉頓時叫屈。
“滾!別在我面前現眼!”賈赦有氣無力說道。
這時族人闖進賴家,各自挑了看重的物件,什麽花瓶、銅盆、香爐、乃至衣袍鞋履之類,懷裡都抱滿了。搶掠的欲望一旦開始,可不容易停下,於是急忙回身,便想先送回家,再帶了老婆小子再來搬,於是急往外衝。
一見眾人大包小包的朝自己衝來,委頓在地的賈赦肝膽俱裂,生怕再遭踩踏,那可就要一命嗚呼了!
他臉色煞白,對賈璉喝道:“快!快!快背我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