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口齒伶俐,當即回道:“林姑娘可是沒有聽清?賴家家產全被抄了呀!一千兩夠做什麽?單是買了座小破宅子,小一半沒了!”
“那不是還留著大半?五六百兩呢!”黛玉手托著腮幫子,眨了眨眼:“就算雇上幾個婆子,一個月也使不了幾兩銀子。怎會過不下去呢?賴管家既能白手創下這麽大的產業,自是有大本事的,有這些銀子做本金,想來很快能家纏萬貫!”
晴雯原以為黛玉是大小姐不知柴米油鹽,不懂世道艱辛,這時才聽出來,她這是太懂了!
誰不知賴家是幾代人如一日的從寧榮二府裡撈油水,才積攢下偌大家業?現在靠著區區幾百兩銀子就想賺回這般家當,就算是做夢都不敢這麽想!
但晴雯是護短的性子,正所謂“幫親不幫理”也,氣呼呼瞪眼說道:“旁的不提,這些年老太太給賴家的賞賜可不少,總不該也讓東府抄了去吧?天下沒這道理!”
黛玉聽了更加好笑,歪著腦袋頑皮道:“若沒這道理,賴管家怎不報官呢?怎不來尋兩位老爺給他做主?又不是東府的奴才,他還怕蓉哥兒不成!”
晴雯頓時語滯,道理是這樣不錯,可賈蓉什麽身份?賴大又是什麽身份?他敢說個屁!
晴雯性子剛強,黛玉好使小性,都不是好惹的。寶玉見她們說著說著鬥起嘴來,心裡大愁,趁著暫停之際,忙插口道:“這都是大人的事,咱們就不要摻和了!”
黛玉和寶玉關系雖好,可懟起他來卻最狠:“大人的事?咱們又不是當堂斷案,還不能說道說道?你莫非真被那死人腦袋嚇傻了,連些道理都分不清!”
她哼了一下,眉頭一挑,冷笑道:“要我說,你但凡有蓉哥兒一成的脾性,李奶媽那幾個婆子也不敢吃你的喝你的拿你的,還有事沒事還數落你!”
“這、這怎麽還說到我身上了!”寶玉大感委屈,又忙噓聲道:“小點兒聲,叫那些婆子聽到了,還不知怎麽樣呢!”
“呸!伱也就這點兒出息!”看不下他畏畏縮縮的樣,黛玉使勁兒啐了一口。
薛夫人一直在旁看著她們鬥嘴,也覺得有趣,笑呵呵勸說:“好了好了,說著玩兒又著急了!別一會兒又鬧起來。”
寶釵對黛玉笑道:“林妹妹快張口,我要瞧一瞧!”
“瞧什麽?”問話的卻是寶玉,他對這類事情最是感興趣。
寶釵臉上蕩漾笑意:“瞧一瞧林妹妹的牙,到底得有多尖呢!哈哈哈……”
還沒說完,自己先笑了起來。
寶玉還在納悶,林妹妹的牙怎麽會是尖的?真要是那樣,自己怎麽沒發現呢?
黛玉卻已經會意,這是笑話自己“牙尖嘴利”呢!噌的一聲站起來,便張牙舞爪的撲向寶釵,嘴裡叫道:“好呀!我就在寶姐姐如花似玉的臉蛋上,試試我的牙尖不尖……”
眾人笑作一團,寶玉也沒病了,精神奕奕的跑過去拉架……
看她們玩的熱鬧,晴雯心裡卻不高興,這就是主子,奴才一家就算死絕了,也不妨礙他們繼續過人上人的生活,沉默著拿了幾件要洗的衣服,便往外走去。
……
今日前來寧國府吊唁的賓客絡繹不絕,數不勝數,整條寬綽的寧榮街上都是人來人往。
曹操著力扮演孝子,可對上一個接一個的陌生人,別說認識一番,名字都記不住幾個。
而向來管家的賴升又去了,俞祿缺乏經驗,
應付起來手忙腳亂。 幸而內有鳳姐,外有賈璉,他倆倒也配合默契。
賈璉在榮府便負責招待外客,場面上的東西門兒清,無論見了誰都能說上幾句,辦事很妥當。
曹操冷眼旁觀,此人雖無太大能耐,文不成武不就,但當個管家還是很合格的,將來或許可以提拔一下。
這等想法若被賈璉知道,堂堂榮國府繼承人竟被侄子視作奴仆之流,還準備“大用”,大概要被氣死!
因有賴升前車之鑒,一眾寧府家奴暫時收起各種心思,生怕被尋到錯處,乾活都很盡心。
現在下人中有傳言,當初那個飯都吃不上的黑炭頭,已經成了蓉大爺的心腹。
府裡稍有風吹草動,就會被他記錄在冊,轉呈蓉大爺閱覽,所以大多人都開始謹言慎行起來。
這事焦黑子的確在做,當時曹操想到了隨口吩咐一聲,自己都快忘了,他卻當做一項大工程。
靈堂中,一撥客人又被賈璉引去招待,曹操隨意的往地上一坐,命香菱去給他倒茶。
看他這渾不講究的憊懶模樣,尤氏蹙眉道:“蓉哥兒,你爹棺材還沒埋呢!你就不能裝裝樣子!也不怕給人瞧見!”
這時正要坐下的賈薔,一聽這話,忙訕訕的跪了。
曹操卻不在意,瞥著尤氏道:“裝給誰看?進了棺材還能再跳出來不成!至於外客,凡是有人來,必先聞喝道之聲,誰還聽不到!”
這幾天曹操漸漸放開,先是在賈蓉和秦氏面前不裝,這會兒連尤氏也不在意了。
這也沒辦法,孝子的禮儀太嚴苛,跪了又跪,哭了又哭,實在太折磨人。要不是為了維護名聲,他真想撂挑子了!
尤老娘見尤氏面色不渝,似乎還要再說,生怕他們二人起了衝突,忙搶著說道:“哎呀,蓉大爺年紀小,沒受過這等罪,就容他歇歇罷!這喪事啊,其實就是辦給外人看的,誰家不是這樣呢!當著外人,哭的那叫驚天動地、欲生欲死,當著自家人,就像沒事兒人一樣。總不能為了死了的,反叫活著的受罪吧!”
尤氏見她倚老賣老,目的不過是為了討好賈蓉,心裡氣惱卻也無話可說。畢竟對方身份擺在這兒,差著輩份兒呢!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再言語。
曹操越看尤老娘越順眼了,心道怪不得人都難免喜聽阿諛,就是好聽呀!
抬眼看到尤老娘身後那對兒閉月羞花的姐妹,曹操心念一動,笑說道:“老娘啊,府裡院子多的是,等喪禮過了,你就和兩位小姨就搬進來住。都是一家人,何必花錢在外賃房子!”【注:這裡“老娘”是外祖母的意思,原著裡賈蓉就是如此稱呼尤老娘的。作者老家現在也是如此。】
“這感情好啊!”尤老娘喜上眉梢,想都不想就應了下來。
如今帶倆閨女在外租房住,花錢不說,家裡沒男人也缺乏安全感。
寧國府就不同了,管住不說,吃飯穿衣全包了,還有丫鬟奴才伺候著,傻子才不來!
“不行!”沒想到,尤氏卻冷著臉反對:“母親若是手頭緊,回頭我給你拿些銀子,就不必搬進來了,沒得叫人說閑話!”
說著目光看了尤氏姐妹一眼,意有所指。
尤三姐感覺受到了赤裸裸的侮辱,大聲對她媽說道:“我不來!要來你自己來!”
尤老娘登時覺得下不來台,滿心遺憾的對曹操說道:“唉,這也沒親家母住女婿家的道理,我看還是算了。”
“好啊,那就算了。”曹操一臉的無所謂,又歎道:“如今世道艱難,府裡入不敷出啊!以後也要量入為出,能省則省,斷不能像以前那樣漫撒銀子!”
啥?尤老娘完全聽懂了話裡的意思,頓時急了——以往可都是賈珍時不時給尤家母女些錢,補貼家計,蓉大爺本該接班兒的,怎麽能說不管呢!
尤老娘立馬把尤氏和女兒丟到爪哇國去了,走上前涎著臉道:“哎吆!蓉哥兒一番好意,我若不應,可就太不像話了!搬!過陣子就搬!咱可說定了!”
曹操含笑點點頭,然後望向尤氏,笑道:“太太,以後可不要怠慢了老娘啊!不然傳出去可不好聽!”
見自己母親如此不體面,尤二姐羞的低頭看地,尤三姐氣的直翻白眼。
尤氏氣的胸口起伏,偏又不能發作,氣呼呼道:“我累了!回去歇了!這裡你自己看著辦罷!”
說完她就帶著銀蝶走了,尤老娘勸都勸不住,也隻得招呼上倆閨女,先向曹操告辭,然後去追尤氏了。
靈堂裡除了下人,只剩曹操和秦氏,賈薔這才松口氣,一屁股坐下來。
正好見秦可卿望向他,也是皺眉不語的樣子。賈薔忙嬉皮笑臉道:“嫂子,我可都是跟著蓉哥兒學的!你別挑我的理兒啊!你去尋他!”
這無賴模樣兒差點沒把秦可卿逗笑,她轉頭對曹操勸道:“這輩子總共也就這一回,你好歹忍一忍。”
曹操覷著她道:“過來!給我按按!”
“啊?”秦可卿大窘,當著眾人的面,她臉皮兒薄,可拉不下臉來,回絕道:“不行!”
曹操也不同她糾纏,調轉槍頭:“香菱,你說過是要報恩是吧?”
香菱還不知他是何意,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那就過來給我按按啊!非得我開口招呼!真是沒眼力!”曹操呵斥道。
“哦哦!”香菱立馬聽話的跑過來。
她從小吃過大苦頭,說起來都是一把辛酸淚。這些服侍人的事對她而言並不是羞辱,反而回覺得心裡踏實。不然在寧國府白吃白喝,渾身不得勁兒!
“你也就會欺負香菱!”秦可卿氣的轉過身,眼不見為淨。
若不是想著萬一女客來拜,不能沒有女眷招呼,她也要學尤氏回內宅了。
沒過多久,外面鑼鼓聲大作,顯然又有貴客來了。
不久遙遙傳來喝道之聲:“大明宮掌宮內相,戴公公到——”
曹操正想打探皇帝的情況,這豈不正是良機?急忙起身,正了正孝帽,便往廳外去迎接。
……
和之前宣旨時乘馬不同,這回戴權是以私人身份拜祭,坐了抬大轎,一路打傘鳴鑼,好不氣派。
被迎進靈堂後,如常上了香,轉身對曹操問道:“可否讓咱喝口茶水?正好渴了!”
客人上祭完畢就會被引去招待,這話原是不用問的。既然問了,自然是有別的意思。
曹操看他一眼,老太監笑吟吟的,也瞧不出什麽,拱手回道:“老內相紆尊降貴,賈蓉不勝惶恐,這邊請。”
“賈薔,你且留在此,別出差錯!”曹操臨走還不忘吩咐一句,也不管賈薔作何感想,他直接引著戴權走了。
二人來到與登仙閣相隔不遠的逗蜂軒中,先是相互客氣幾句,最終還是戴權先落座。
小廝進來奉茶後退去,寬敞雅靜的軒中只剩他二人。戴權端起茶盞,緩緩吹氣,意定神閑。
曹操心道,看樣子這老貨來者不善啊,到底想幹什麽?
他笑說道:“老內相,這還多虧你的福,我才忙裡偷閑喝上口茶!”
說著自顧自飲了起來,好像真的口渴難耐。
戴權作為永隆帝的奴才頭子,身份可不一般,本以為自己不說話,賈家小兒便會誠惶誠恐失了計較,然後更容易拿捏。不想他也喝起茶來,這算怎麽回事!
戴權放下茶盞,忽然說道:“大爺可知,貴府這回可是真險啊!就連你,也差點兒沒去閻王爺面前露臉!”
“這是何意?我竟聽不明白。”曹操詫異道。心裡卻想,莫非仇傑背後之人便是他?
可又覺不應該,否則這閹貨只需在皇帝面前搬弄幾句口舌,仇傑早該來拿人了。
卻見戴權一撩蟒袍,翹起二郎腿,悠然說道:“昨日宮門上鎖前,忠順王忽然入宮面聖,言說仇傑指控……”
說到此處,戴權緊緊盯著曹操的眼睛,想要看出些什麽。但也只看到對方目光疑惑,卻沒有絲毫緊張不安。
他心裡本就不多的懷疑愈發削減,沉聲說道:“仇傑指控,你才是殺害令尊的真凶!”
“什麽?”曹操雙眼大睜,好像第一回聽說似的。幾息後,氣的拍桌叫道:“好個仇傑,只因我沒打點他,便喪心病狂,如此汙蔑於我!”
曹操直接站起身來,怒聲道:“我這便去敲登聞鼓,向陛下奏明冤屈!”
見他滿面怒容,真的往外走,戴權急忙起身將他拉住,嗔道:“果然是年輕人!半點兒也經不住事!”
曹操止步轉身,昂著頭喝問道:“怎麽?難道我便任由仇傑那廝汙蔑不成!總要在陛下面前辯個明白!”
戴權哈哈大笑,捏著蘭花指一點,說道:“說你年輕,你還不服!你想想,世人為何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倘若這事鬧開了,眾人不免疑惑——那賈蓉到底有沒有殺他爹呢?畢竟你才是最大的受益者啊!”
“胡說!先父隻我一個兒子,這家業這世爵,早晚都是我的,為何做這等千夫所指的蠢事?!”
戴權歎道:“誰說不是呢!凡是明白事理的都會這般想。可這世上終究是不明事理的人多呀!”
“那也不能任由仇傑汙蔑,須知我賈家也不是好惹的!”
曹操好像已經無計可施,只能強說場面話。
戴權拍了拍他胳膊,笑說道:“大爺勿慮,剛才我可說了,是差點兒!眼下此劫已度!”
“啊?”曹操臉上一副劫後余生的模樣,向大明宮方向拱手稱頌:“二叔爺說的不錯,果然是聖天子在位,明辨忠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