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圈外,曹操停步不前,想到喪禮要持續折騰幾十天,便覺心煩。
“這會兒哪裡沒人?”他問道。
會芳園中人來人往,內宅又在招待女眷,偌大寧國府,此時竟無安靜之地。
“現在沒人的也就祠堂了。”想了想,焦黑子答道。
“走,祠堂看看。”
……
賈家祠堂設在寧府西邊,是個獨立院落。最外面立著一道比人還高的黑油柵欄,其內五間大門,門上高懸一塊大匾,“賈氏宗祠”四字赫然醒目。兩旁掛著一副長聯:
肝腦塗地,兆姓賴保育之恩;功名貫天,百代仰蒸嘗之盛。
匾額和對聯皆為衍聖公孔繼宗所書。曹操觀罷,不由感慨:“千載悠悠,王朝更迭,旋起旋滅,倒是孔家能久盛不衰。想來文舉也能含笑九泉了,哈哈!”
焦黑子不知“文舉”是誰,也不知他在笑什麽,不敢搭話。
二人走進院中,白石鋪路,兩側皆是蒼松翠柏,綠樹成蔭,古意盎然。
抱廈三間,門楣上高懸一面九龍金匾,寫著“星輝輔弼”四字。對聯寫的是:
勳業有光昭日月,功名無間及兒孫。
正殿則有五間,前面懸掛一面鬧龍填青匾,寫著“慎終追遠”四字。對聯寫道:
已後兒孫承福德,至今黎庶念榮寧。
匾額及對聯均為先皇禦筆,珍貴不凡。
殿內香燭輝煌,錦幛繡幕,神主羅列,氛圍肅穆。
正堂居中懸掛著寧榮二祖遺像,皆身披蟒袍、腰束玉帶,兩邊還有幾軸列祖遺影。
曹操一一看罷,聯想到今早所見一乾人等,不由發出一聲嗤笑,感慨道:“都說虎父無犬子,賈家卻是兒孫不肖,有辱祖宗!”
蓉大爺怎麽罵自己?焦黑子心裡奇怪,也不敢問,低頭跟著。
曹操只是站在殿外看了看裡面的陳設,並沒有進去。
莫名其妙轉生此世,讓他原本不信鬼神之說的信念有些動搖。
而寧榮二祖也非尋常人物,說不準英靈猶在。為避免彼此衝撞,乾脆來個過而不入,相見不如不見!
隨後,他讓焦黑子退下,獨自一人在松蔭下靜坐,一時思緒萬千。
上一世年輕時,他也曾心存報效朝廷之志,欲為國家討賊立功,封侯作征西將軍。在擔任議郎時,多次仗義直言進諫。可惜從未被采納,朝政反而愈加敗壞。
從那時起,他便明白大漢朝廷病入膏肓,已難匡救,遂不再言。
此後果如所料,世道崩壞,百姓流離。正所謂“寒不敢衣,饑不敢食。民有斯厄,而莫之恤”,最終引發黃巾之亂。他也從此走上一條掃蕩群雄、爭霸天下的艱辛道路。
他早已深刻明白了什麽叫“肉食者鄙”,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殘酷世界,寄希望於明主是沒用的,若心懷蕩平天下、拯救黎民的志向,就該手握刀劍,一肩擔之!
此世之熙朝,定鼎百載,京都繁華,宛若盛世。然則外憂內患,朝廷無能,貴族奢靡,百姓窮困,與漢末也無太大不同。傾天之禍,並不遙遠。
想到史書所載魏晉南北朝之慘烈亂世,曹操的手慢慢握成拳狀,青筋暴起。趁著三年喪期,自己定要廣招豪傑,積蓄力量,而後北上邊疆,建功立業,再回朝掃蕩群醜,靖平天下!
前世糾結於君臣之義,以致死後才被尊為魏武帝,今生無此束縛,當可重建大魏,雄霸當世!
……
“大爺!大爺!不好了!”
忽然,
焦黑子踉踉蹌蹌跑進來,神色驚恐。 “何事慌亂?難道天塌了!”曹操皺眉斥道。心說這小子到底太過年輕,還需要好好調教!
焦黑子咽口唾沫,努力鎮定下來,盯著曹操問道:“大爺還記得兵馬司那個叫盧福的小吏嗎?”
“盧福?”曹操微微眯眼,他當然記得此人!
當時他想將賈珍遺體領回,盧福借口不合規矩,並不允許,便是護送也故意推脫。
“他不應該在查案嗎?怎麽了?”曹操問道。
見他鎮定如常,毫無異狀,焦黑子漸漸平靜下來,小聲道:“剛才有個小子告訴我,說盧福找我,卻不肯進門。小的覺得此事怪異,不管是來拜祭老爺,或是通報案情,何必怕見人?又怎麽找我?於是便出去會他。豈料,見面之後,他告訴我一件天大的事……”
說到此處,他卻不敢繼續往下說,額頭冒汗。
“到底什麽事,快說!”曹操隱隱覺得不得妙。
焦黑子把頭低的很深,不敢看曹操,低聲道:“他說,說仇都尉已經找到證據,足以證明大爺你就是殺害老爺的真凶!”
說完他緊緊閉眼,渾身發抖,似乎在等曹操給他一刀,殺人滅口!
曹操心裡一顫,暗道莫非被發現了?轉念一想,又覺不可能。
他非常確定,整個行動過程中,小心謹慎,絕對沒有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又未曾假手於人,被旁人知曉,便不存在泄密可能。
所以,這所謂的“證據”十分可疑!
本來心情還有幾分沉重,可看到焦黑子閉目待死的蠢樣,他又覺好笑,故意沉聲道:“你既知道了不該知道事,還不快些自己抹脖子, 難道等我動手!”
焦黑子唰的臉色慘白,含淚哽咽道:“大爺,死之前,能不能讓我去見焦太爺最後一面?”
“見他作甚?他不是不喜你麽?瞧他給你起的什麽破名字!”曹操奇道。
焦黑子邊抹淚邊回答:“他想讓我喊他爹,我總不肯叫。這不是要死了麽?好歹滿足他一回。畢竟,他活了一輩子不知道當爹是啥滋味兒。”
曹操都不知說什麽好,問道:“那你怎麽還敢來見我?”
“我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隻想著,萬一是假的,那大爺提前知道也能做些準備,免得被人陷害。”
焦黑子一副死而不悔的忠奴模樣,實則是因賈珍身死之時,他也在天香樓。一旦曹操被定罪,則他必被視作同黨,難逃一死!
曹操盯著他看了幾息時間,一時竟分辨不出他所言是真是假。
但不管如何,這都是個人才,哪怕是騙了自己!
於是心裡又高看焦黑子幾分,問道:“盧福現在在哪兒?”
焦黑子忙道:“說完之後,他就想走,但被我攔下了。我說這樣的大事,還是他親自告訴大爺為好,免得我傳錯話。”
“喚他進來!”曹操吩咐道,焦黑子麻溜兒去了。
之前盧福的所作所為,給曹操留下的印象並不好。不是此人嚴守規矩,相反,曹操能夠確定,此人並不安分,明明想要巴結自己,卻不肯直接給與方便,反要故意設置困難,以抬高自己身價。
這等做法讓曹操缺乏好感,對於他說的話,聽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