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芳園，登仙閣。

　　大廳中，一具屍首安臥在臨時擺設的軟塌上，錦袍覆身，正是賈珍。

　　尤氏被侍女銀蝶扶著，顫巍巍走了過去，死死盯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蒼白面容，心裡又恨又氣——府裡多少女人不夠你折騰?非要去那煙花之地鬼混！這下好了，我看你以後還能如何荒淫！

　　無盡恨意充斥心頭，但她表現出來卻是一副哀痛欲絕模樣，一下子掙脫銀蝶，撲到賈珍屍體上，撫屍慟哭。

　　嗓音嘶啞，聞者動容。

　　跟隨在後進入廳中的秦可卿，柳眉輕蹙，目光急切的望向曹操。

　　她無比希望能夠得到一個回復，哪怕是假的也好。

　　看到賈母等人陸續進場，曹操急忙醞釀情緒。

　　親爹剛死，若不悲痛落淚，傳出去了就是不孝，絕對會影響仕途。

　　面對這傳承千載的孝道大義，即便是曾經的大漢魏王，也深知自己眼下並無抗衡之力，只能暫且隨波逐流。

　　察覺到秦氏在瞧自己，欲言又止，似乎非常擔心，曹操微愣。

　　轉念一想，便明白過來，暗悔不該一時盛怒，口不擇言。

　　倘若秦氏這裡露出蛛絲馬跡，被人揪住，真就冤枉死了。

　　眾人當面，不便獨與她交談，曹操微微點頭，給了她個“你且放心”的眼神，也不知能否看懂。

　　見他神態自若，秦可卿大為放心。在她想來，夫君若手刃親父，決不可能做到這般鎮定！

　　鬱結於心的愁緒轉眼消散無蹤，她急忙去攙扶尤氏。

　　賈母年紀大，舉動不便，走的很慢，被鴛鴦和鳳姐一左一右攙扶著。

　　她站在屍體前低頭凝望，醞釀許久，方才似模似樣灑落幾滴眼淚。

　　老太太身後跟著兩個滿頭珠翠的中年貴婦，一是賈赦繼室邢氏，一是賈政之妻王氏。

　　兩個面和心不和、勾心鬥角到天荒地老的妯娌！

　　她們對賈珍是死是活並不關心，只是聽聞婆婆要來探望，不得不陪著。

　　此時看到屍首，都想離得遠遠的，不願靠近一步，免得沾染晦氣。

　　賈母這尊大神不能怠慢，曹操疾步走到跟前，落淚哽咽。

　　多余的話不需要說，哭就行了。

　　接下來要盡快繼承爵位和族長之位，只要賈母不跑去宮裡鬧騰，族內根本看不到對手！

　　“苦命的孩子！你媽剛哭完，你這又哭了！快起來吧！”

　　賈母伸手摸著重孫子的頭，含淚安慰了幾句。

　　曹操最終被幾個丫鬟合力攙扶起來，他當即命人抬進一把大圈椅，放到賈母身前，請她落座。

　　隔了數月不見，賈母覺得這個重孫子更為知禮了——以前總讓人感覺輕浮。

　　她歎了口氣，問道:“我們都在府裡，所知有限。到底怎麽回事呢?凶犯抓住了沒有?”

　　曹操面色凝重，沉聲道:“父親自從前夜出府，久久不歸，我放心不下，次日便和薔哥兒到處尋找。雖在天香樓找到了，卻也不敢勸他回府，於是定了房間看護。可沒想到還是出了事！真是蒼天無眼，否則何不叫我以身代死！”

　　說完，淚雨滂沱。

　　這些話聽來感人肺腑，但漏洞委實太多！

　　不僅老太太和邢、王二位夫人，就連旁邊大字不識的丫頭也面色古怪——

　　你爹逛青樓，伱做兒子的不放心個屁呀！明明是自己想去，還甩鍋給死去的親爹，年紀不大，臉皮倒是夠厚！

　　眾人大多低頭不去瞧他，

心裡或恥笑或鄙視。　　唯獨秦可卿另有一番理解，美眸泛光，燦然如星。

　　在她想來，賈蓉之所以留下，定是為了尋機報復賈珍！

　　那到底是不是他殺的呢?秦可卿也不能確認，只是愈發覺得夫君值得托付終身。

　　“殺人總不能無緣無故吧?到底是何緣由呢?”站在賈母身側的鳳姐忽然插口問道。

　　一眾女眷中，她和賈珍比較熟悉，和賈蓉的關系更是親密。

　　曹操慧眼如炬，早已注意到了鳳姐。記憶中還殘留許多和鳳姐打情罵俏的片段，不過賈蓉的能耐也僅止於嘴上花花，二人並無實質接觸，清白暫存。

　　即便以大漢魏王挑剔的審美來看，鳳姐也算難得的美婦——要身段有身段，要臉蛋有臉蛋。

　　更為可貴的是，她身上並無尋常女子的軟弱，行事比男人還要霸道幾分。

　　這無疑正戳中曹某人的癢處——越是烈貨，才越夠勁！

　　此外，曹操還知道，賈璉對鳳姐懷有極大不滿——原因除了她過於強勢外，就是太過保守！

　　據賈璉酒後抱怨，二人歡好時，鳳姐連換個姿勢都不許！如此一來，床笫之間還有何樂趣可言！

　　但在曹操看來，這不過是賈璉無能罷了！

　　他一向認為，婦人脾氣如何，其實不取決於婦人自己，而是取決於男人本事大小！

　　這些不過是往日記憶泛起時的胡思亂想，不至於讓他本末倒置，如癡漢般見了女人就走不動道，神智全無。

　　不過，鳳姐的問題的確不好回答。俗話講“子不言父過”，詆毀父親的話，做兒子的無論如何不能說，說了便為世俗禮法所不容。

　　曹操心裡明鏡兒似的，轉頭去看賈璉，微微挑了挑下巴，示意他來講明此中緣故。

　　賈璉對於損毀賈珍名聲可沒什麽顧忌，毫不遮掩的說道:“據仇指揮說，根據目前掌握的證據判斷，極大可能是情殺——凶犯曾說過，是珍大哥搶了他主子的女人，才被派來殺人！”

　　什麽?竟是因為搶女人?眾人覺得匪夷所思。

　　若是換作其他的事，她們還未必會輕易相信。

　　可若說搶女人導致情殺，都不禁暗暗點頭，心道賈珍活該。

　　鳳姐臉色微黯，歎口氣，識趣的不再多問。

　　眾人傷悲哭嚎，聲音由小變大，又由大變小， 最後在邢、王二位的勸慰下，漸漸歸於平靜。

　　看著眾人強顏悲哭，賈赦煩躁不已——搞得像是大家情比海深似的，至於麽！

　　都快出五服的遠親了，換作尋常百姓家，誰認識誰呀，哭個屁！

　　賈母在場坐鎮，他不敢太過放肆，但等到現在已是極限。

　　而且賈蓉這個侄兒孫，竟對他視若無睹，毫無尊重的表示，這讓賈赦尤為不滿。

　　他背著手走到曹操身前，許是覺得對方比自己高，於是踮了踮腳。可還是不及曹操高大，無奈作罷。

　　咳嗽一聲，他皺著眉頭開始挑刺:“蓉哥兒，不是我說你，你看看，看看！你爹都死了，府裡竟沒半點動靜，哪有一點兒規矩禮法在?成何體統！”

　　這下引得所有人都轉頭瞧他。

　　賈母等人也看出寧國府不像話，家主都死了，竟毫無準備。

　　但只要稍微想想也能理解，賈珍是被人所殺，死的太過突然。若是長年纏綿病榻而亡，府中一定早有準備，怕是剛咽氣兒賈蓉就得披麻戴孝！

　　見曹操凝目盯著自己，不卑不亢，賈赦感覺受到冒犯，更為大聲的喝道:“難道我說的不對?自己爹死了，兒子就這這副打扮?禮義廉恥都吃進狗肚子裡了?”

　　天底下的爛人真是殺之不盡呀！曹操心裡感慨。

　　剛殺完賈珍，他正準備低調些，隻拿府裡奴才作法，沒想到還有人主動跳出來尋死！

　　不過他也好奇，賈赦這老貨，平時並不摻和寧國府的事，這會兒怎麽突然熱情起來?

　　此中必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