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海上。

　白象妖王、赤蛟妖王與一團黃白光暈，齊齊懸在半空。

　這等狀態，他們已經保持了十余年之久。

　“禪師。”白象妖王禮敬:“獸潮大軍已在蹉跎二十余載，死傷不計，雖皆是喜入空門淨土。”

　“但現今可用之妖，一日少於一日！”

　白象妖王倒不是吝惜手下妖物性命，而是日複一日的進攻，使得妖獸數目不斷下降。

　妖物獸潮雖是妖多勢眾。

　但大多妖物也是靠著西洲數千年積累而成，並非是一夜出現。

　黃白光暈並沒有直接回答白象妖王的問題，而是對著赤蛟妖王問道:“赤蛟尊者，你家部下如今可隻來了小半數。”

　“淨土空曠，難得有此機會，不如盡數超度！”

　赤蛟面露疑色，辯解說:“那墨蛟真真該死，拐走了殺害我家孩兒的人族凶手，若非如此本蛟也不會來此。”

　“禪師所言不無道理，只是我座下妖怪，多是各立山頭，無有重利，輕易不肯動彈。”

　赤蛟妖王與白象妖王不同，他留在這裡純粹是想報復人族。

　沒多久，黃白光暈之間露出一個鋥亮的大光頭腦袋。

　頭頂一團光圓，赤著雙腳，披著一身明黃袈裟。

　“赤蛟尊者，淨土之居已是莫大恩澤，想我佛國數億之中，得入其中者，也不過年有萬余。”

　“今日佛有暇，大開空門，度它們入得淨土，此便是無上恩澤！”

　赤蛟妖王不為所動。

　他不信什麽淨土、空門的理論，他也不在底下妖獸到底死不死，問題是從頭到尾光頭禪師也只是與他打機鋒，實際並未許諾任何實物。

　“白象昏了頭，信這和尚胡言亂語，我赤蛟卻是清醒得很！”

　“當初踏破百獸林、妖靈谷時，若不是許下了一洲之地，我又如何肯輕易行事?”

　“再者，沒了人族牽扯。”

　“鬼知道這些和尚，會鬧出什麽么蛾子！”

　“……”

　赤蛟妖王心中反覆，但大抵仍想著報復吳差幾人。

　但就在此時，白象妖王一貫尊敬的禪師，忽而手中作印，朗誦釋文:

　“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

　“諸行無常，一切皆苦。諸法無我，寂滅為樂。”

　“……”

　而後——

　轟隆隆！

　一聲巨響伴有金黃大手衝天而起。

　轟鳴之間，整個血幕陣法霎時碎裂！

　白象、赤蛟兩妖看得俱是一愣，它們也沒想到，禪師居然有真本事！

　慌神間。

　禪師懸身而前，叱曰:“釋門行道，無如磨牛，身雖行道，心道不行，心道若行，何用行道。”

　白象、赤蛟不解。

　白象妖王甚至上前詢問:“無相禪師，此語何意啊?”

　“阿彌！”無相禪師合掌、搖頭:“白象尊者、赤蛟尊者，你二人隻言說勠力，底下小妖死傷者也甚眾，卻從未考慮過自己出手，破這道賊之陣?”

　“阿彌！是不可以為而不為，是不欲為而不為?”

　赤蛟妖王臉色如常。

　白象妖王卻是漲紅了臉，言說:“無相禪師所言極是，是弟子心向淨土，而忘乎所以！”

　旋即。

　又是轟隆一聲。

　白象妖王化身本體——

　一頭高約半百丈的潑天白玉巨象，沿著碎裂的大陣紋路處。

　縱身一躍，一腳重重踏下。

　口說:“禪師憐我，不使我受輪回煉獄之苦。我心愧疚，竟以小妖性命搪塞。”

　“今日陣破，釋天諸佛之光，當照南州山河日月。”

　“使兆萬人族得沐教化，使人知老幼得贍養，知妖人兩族當和親，知善置於利前，知世間萬萬佛法……”

　底下。

　一眾真靈山弟子惶恐萬分。

　但在此危難時刻，也隻驚詫分毫而已。

　相應的真靈山長老，開始組織起弟子做出應對，有弟子回宗報訊，有弟子操作其他陣法，有弟子取出其他戰爭利器。

　至此危機時刻。

　不遠處，一個枯槁老者步履蹣跚而來。

　口中誦念:“諸佛自歸來處去，何來人間惹紛紛?”

　“天地一念眾生死，合該天師道脈興！”

　“無生、無死、無魂、無魄，眾生亡度，屍傀複生。”

　叮鈴鈴——

　叮鈴鈴——

　他手持一枚精巧銅鈴，不停搖晃。

　旋即地面上，突然爬起一頭頭蒼白屍傀，底下池澤有水鬼屍傀現身，熔火之地有赤焰屍傀現身，地上是草木屍傀。

　真正天師道一脈，世間萬物無物不可以成屍。

　不止於此。

　白象妖王、赤蛟妖王、無相禪師兩妖一僧身前——

　有一修士渾身貼滿各色符籙，霞光大綻！

　另有一修士，身負屋大鼎爐，手持山嶽大錘，目光冷冽。

　最後有一修士一顆火焰頭顱搖曳，渾身皆如燃燒一般，不停釋放陣陣熱浪！

　“天符山雲翳。”

　“天爐山霍休。”

　“天淵海炎君。”

　“三位，且止步！”

　與炎君道君一樣，天符山、天爐山的兩名長老，也都是返虛巔峰的修為。

　只不過諸宗修士好比妖中龍鳳，一身戰力不可等閑視之！

　三人合力，與白象、赤蛟二妖一鬥，自是無虞！

　白象、赤蛟兩妖雖都入了七階境界，實際也只是最近數千年的事情，不過是好運得了百獸林、妖靈谷兩宗留下的底蘊，方才破階。

　一身妖血潛力，並無太多可以伸展。

　至於無相禪師，其修為不可琢磨，但若是貿然出手，必然有大虞世界的天地意志會去阻攔。

　妖族再怎麽猖狂，此間大虞世界的天地依舊偏愛人族修士！

　白象化身的本體依舊不減頹勢。

　甚至無視了大堯三人，四足如落柱將整個南洲的防護陣法，應聲打得粉碎。

　地面上，真靈山的弟子逐漸不支。

　低階弟子沒辦法抵抗高階妖獸帶來的強烈威壓！

　雲翳、霍休、炎君三人互相對視一眼，旋即一並飛馳而上。

　雲翳四周，他滿身貼著的符籙好似沒有止境，一枚枚飛出，而後燃盡釋放術法，旋即他身上再次恢復如常。

　“萬符鎖命身！”無相禪師念叨一句。“萬符如甲亦為符，護佑周身，退萬敵！”

　大堯修士的手段，作為老對手的釋修，其實已經偵測到了大半。

　霍休更是直接，掄起巨錘朝著白象頭顱砸去。

　比起雲翳的花裡胡哨，他猛一錘砸去，似是毫無章法可言！

　最後一個炎君，舉止之間星火攢聚，一道道火蛇搖曳半空，呼吐三色火焰，跟在雲翳身後。

　另一邊。

　天師道的那位道君也已抵達正面戰場。

　在他身後，數之不盡的屍傀如潮水湧來，數量較之原先的獸潮亦然不遑多讓。

　無相禪師掃了一眼，嘴裡嘟囔:“天師道、天符山、天爐山、天淵海，大堯道宗果真名不虛傳……”

　“可惜。”他搖了搖頭:“阿彌！世間諸土，皆為佛賜，終有時日，重複淨土！”

　“赤蛟尊者，此時不出更待何時?”

　赤蛟妖王一愣，不情不願地顯化本體，一條數十丈長的赤色蛟龍衝天而起。

　但它臉上依舊不情不願，甚至抱怨道:“釋道之爭，妖族何辜?需要牽扯其中，為這和尚打手?”

　但轉念一想。

　眼前諸宗修士，休看如今隻為保土禦敵，昔時欺負起妖族來，同樣鮮有敵手。

　“釋修、道修皆非善類，我妖族夾在中間，當真苦矣！”

　感慨一二，赤蛟妖王還是衝殺了上去。

　兩頭七階妖獸對戰三名返虛道君，本該是碾壓的優勢，畢竟返虛道君也不過與六階妖獸相匹，他二妖哪怕在一眾妖物之中，也能稱道一句血脈不俗。

　但可惜。

　戰局並非如此。

　反倒是配合嫻熟的大堯三人，壓著白象、赤蛟二妖吊打。

　白象妖王、赤蛟妖王各自顯露本體，實際上更像以一敵三，而非是兩人攜手並進。

　好在七階妖獸皮糙肉厚，哪怕大堯三位道君佔著優勢，不停攻擊，但能造成的傷勢，實在少之又少。

　三人也都面露難色。

　無相禪師沒看白象妖王這頭，他懸身飛落。

　雙手合十，口念禪語。

　“我觀是南洲浮提眾生，舉心動念無不是罪，當由我赦，渡入淨土輪回，享來世，折罪業！”

　呼喝之間。

　一道紅蓮之火，自地上熊熊燃起。

　屍傀浴火，不為所動，依舊如軍旅一般，整齊化一。

　天師道那名枯槁老者，抬頭望天，做拱手姿態:“天師道朝屍，見過禪師。”

　釋修、道修雖交惡，但是彼此各有高修，也存在交流。

　無相禪師並未回應。

　事實上他也只是世尊境界，與大堯修行界中的返虛道君相近。

　練氣一脈有:

　練氣、築基、結丹、元嬰、化神、返虛、合體、大乘八大境界。

　釋修一脈同樣存在八個類似境界，喚作——

　僧侶、法師、憐湣、摩柯、法相、世尊、菩薩、真佛！

　真佛者，與大堯諸祖師一般，少見蹤跡。

　存世的釋修，以菩薩之流最為清貴。

　往下便如無相禪師這般的世尊境界，也喚作“羅漢”！

　事實上摩柯以上的釋修，多半已會被稱作禪師，與凡人喜好稱呼道修仙師一般。

　無相禪師懸身而下。

　腳下金蓮陣陣綻放，一步一花開，一步一光耀。

　不管修為如何，牌面比起尋常返虛道君，高了不止一籌。

　底下真靈山弟子見狀，臉上沒有半點驚慌。

　反倒多是面露歡愉神色，沉浸其中，仿若自身是他，人是他，他是我，而我非我！

　但這種禍亂心神的禪師之境。

　對於朝屍道君座下的屍傀大軍卻無半點作用。

　走到近處，無相禪師雙手合十，哀歎一聲:“阿彌！尊者造業太多，我可饒，佛不可饒也！”

　在釋修的理念中，人之生死，當有輪回接替，有來世、前世、現世三世之說。

　以屍作傀，顯然冒犯了釋修的理念！

　辱無相禪師，辱淨土空門，也辱了他身後的列國真佛。

　朝屍道君卻只是訕笑一二，嘶啞說著:“今生求不得大道，縱是輪回千萬世，依舊只是一場空。”

　“生前不知努力修行，死了做我家屍傀倒是正好！”

　說著，他笑眯眯地看了眼對方，口呼:“羅漢、羅漢，且隨我心意！”

　在朝屍道君兩側。

　兩名赤足光頭身披袈裟的無神屍傀倏地出現。

　一者手持丈八月牙鏟，另一者手握一串拳頭大的禪珠。

　朝屍道君又說:“羅漢、羅漢，此人欲與作你們師兄，不如皈依?”

　“皈依?皈依?”

　“哈哈哈——”

　朝屍道君一臉篾笑。

　對面，無相禪師面露慍色，雙手不停拿捏手中禪珠。

　啪嗒——

　禪珠應聲碎裂。

　“阿彌！”無相禪師大聲一喝:“罪孽不可恕，深處地獄，猶不自知！”

　“大威天龍，世尊地藏，般若諸佛，般若巴嘛空。 ”

　轟——

　一頭金色蛟龍陡然而現。

　無相禪師褪去一身袈裟，背部裸露一身金龍紋身圖騰。

　“若諸九天世界，其心不淫，則不隨其生死相續。汝修三昧，本出塵勞。淫心不除，塵不可出。縱有多智禪定現前，若不斷淫，必落魔道。”

　玩弄肉身，即為淫意。

　此肉身又非是彼肉身，而是無相禪師呵斥朝屍道君肆意玩弄屍身的舉動，同樣是暗指了天師道修士修行不正，必得惡果！

　但朝屍道君哪管他胡言亂語。

　操縱著身前兩具羅漢屍傀，橫衝直撞直接便殺了過去。

　釋修修行，以禪心為要，而肉身其次，相應地心力這類媲美真元之物，反倒是修行最次要之物。

　屍傀煉製看重肉身造詣，其次是心性執念。

　恰恰這一點，與釋修頗為匹配。

　因而大堯修真界外征其他諸世時，天師道修士最喜與禪修相爭，若是勝了，平白得一具不俗屍身，裨益修行，妙不可言！

　羅漢屍傀與無相禪師搏殺之際。

　朝屍道君咧嘴一笑:“真靈山諸修允我，此戰之後，諸妖、諸修屍首皆可煉為屍傀，爭之一字果真為我天師道壯大之機！”

　“昔日玉龍道子，騎龍而出，吞服諸世萬屍，成道於大商世界萬古之窟。”

　“今日我朝屍，禦百萬屍傀，救真靈山於水火，未嘗不可以重走道子之路，先入合體道祖境界，而後一元伊始，逐奔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