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平眼前一片烏黑。
他和鐵牛兩人被彩袍上人倏地一下卷進了五色大氅,裡頭不僅悶熱,而且有一股子臭臭的食物腐爛味道。
大氅內外應當是兩處地方。
不然以彩袍上人那種臭屁的個性,顯然也無法容忍自己穿著一件臭氣熏天的大氅。
“鐵牛道友?鐵牛道友?”
“聽得見我說話?”
孫平試著溝通鐵牛道人,可惜並未收到任何回應。
同樣的動作也發生在鐵牛身上,他也被困在一片與孫平相似無幾的地方,同樣的逼窘,同樣的臭烘烘!
外頭。
彩袍上人兩頰汗水流淌,蒼白的臉上少見地多了一抹紅潤。
方才短短一刻鍾的功夫,他丹田的真氣便耗盡了大半,結丹修士全力飛行需要消耗不少的真氣,他還要闖進九連塢的大陣,順便傳音段家老祖攪亂對方的思緒。
水底下的段家老祖已經奄奄一息。
他臉上已經瞧不見半塊完整的紅肉,肉芽、白骨裸露出了體外。
渾身上下豆大的膿包如雨後春筍般冒出。
人之將死,或善或癲。
段家老祖顯然屬於癲狂的一類,他使盡渾身解數,便是要拖著整個九連塢一道毀滅。
可惜,失敗了!
九連塢的四位上人拉下臉皮,請來了那頭滇江的老龜。
老龜的實力顯然超出了在場所有人一截。
早在幾百年前,它就跨入了四階妖獸的行列,能令老龜膽寒的只有元嬰真人!
嗷嗚。
嗷嗚!
老龜在江上嘶鳴,肆意地宣誓自己的主權。
一浪更比一浪高,越來越多的水妖朝著九連塢方向聚集。
天上依舊是陰雲籠罩。
淅瀝瀝開始下起小雨。
金身魚、墨鱗蝦、白羽蟹、負山龜……各種來歷不同的水妖衝進了九連塢內。
比起滄江時的水患。
這一次的水妖明顯成分更加複雜,摻雜著數以百計的二階水妖。
四姓老祖放任九連塢不管。
反倒是水妖們有序地開始清理塢內的屍骸,或吞,或嚼,或是剪成四瓣小口咽下……
它們的進食方式千奇百怪。
嘩啦啦一陣雨落。
水幕漸散。
滇江老龜露出了它的全部面目。
一頭堪比山嶽的巨型負山龜!
四階妖獸已經粗通靈智,血脈稍微有點來歷的大多已能學會人言。
“人族娃娃。”
“老龜按照約定來幫你們了。”
“現在,解開……幫我解開那兩個混帳留在我身上的劍印!”
老龜初入四階時,段家兩位上人得了消息急匆匆趕赴老龜巢穴,耍了些手段讓老龜受其製約。
“晚輩見過龜尊者。”
吳姓老祖俯身一躬,指了指底下,“段老鬼便在底下,段家昔日留下的手段,還得等他死了,我們四人才可以替尊者解去。”
尊者並非是像道人、上人一般的境界稱呼。
而是常見於宗門弟子稱呼自家護宗靈獸的敬稱!
老龜搖曳著四隻腳趾,晃蕩起陣陣浪濤。
“人族娃娃,你們有四個人,他就一個人,為什麽要害怕他?”
“難道你們的本事就不如那個拿著劍的娃娃?他身上死氣彌漫,就算以前多厲害,現在也只不過是個隨你們拿捏的紙老虎!”
老龜不能出手對付段老祖。
因為他進階四階那天,被段氏二祖偷襲,欺負它一個上千歲的老烏龜,種下禁製,立下誓言!
“好!”
顧姓老祖應承道。
他心裡願意相信老龜說的話,畢竟段老祖身死對方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下一刻。
顧姓老祖沉聲喝道:“既然龜尊者發話,我四人願意一試!”
他儲物袋裡滑出一枚藍白符籙!
口中念念:“白沙有靈,襄我法力!”
顧姓老祖得的是天符山獸符傳承,祭煉的也並非尋常符籙,而是一件可以反覆使用的符寶。
不管符寶還是符籙都需要引子催發,尋常符籙用的是修士自己的真氣,顧姓老祖則從腰間儲物袋裡抽出一滴凝結的白沙妖魚精血。
他的符寶便是用的白沙妖魚魚骨點化而成。
白沙妖魚品階不高,頂尖的一撮也就結丹層次,故而很適合顧家這等末流世家傳家使用。
嘩啦一聲。
符寶上閃出一陣藍白水幕罩住顧姓老祖周身,他噗通一下就跳下了滇江。
底下段家老祖大半個身子已經與滇江水同流而去,余下半個身子盡是白骨與肉芽交織,看上去著實可怖,全然沒有半點結丹上人該有的仙風道骨!
“段老鬼,莫要執迷不悟!”顧姓老祖沉聲喝道,“你段家還有活口,我們四家人定然將其好生接來培養,各種靈石、丹藥、功法任其擇用,定讓其光複你段家門楣……”
他一通好言好語。
只是底下的段老祖其實已經算作半個死人。
他吊著一口氣,全憑著本能做著重複的動作——
揮劍、運氣、操控令牌!
每重複一次,便有肉眼可見的血肉從他身上飄走,沿著滇江水逐漸消失不見。
顧家老祖化成的水圈越靠越近。
水底的段老祖隻余下一隻空白眼圈,突然迸發紅光,念叨一句:“段氏子孫,請真人下界誅妖!”
嘭——
段老祖自爆了丹田金丹。
整個人徹底化作一團肉霧,與這滇江水合流散去。
“喝!”顧家老祖倒吸一口涼氣,他身上彌漫著一股子血腥氣味,儼然都是段老祖身上的肉糜。
……
另一側。
孫平二人被彩袍上人丟到地上。
身後是一處幽靜的小林,眼前仍是滾滾滇江水。
青稞、瀾虎等四名上人都在,一眾道人除了有兩個倒霉蛋死在了九連塢大陣底下,其他的也全都活著聚在一塊。
“且等候一二。”彩袍上人面露笑意,緩緩說道:“魚餌喂了蝦米,蝦米引出小魚,小魚被大魚吃了,現在大魚也入了老龜的肚子,咱家的真人老爺也該將鉤子收了罷?”
孫平聽得一愣,隨即又深呼了一口氣。
思忖道:“我前世閉門造車果真是明智之舉!山越道不過大堯一隅,其中居然還有這般深的算計。”
“真人。”
“真人!”
“真真不似人子!”
孫平感慨良多,彩袍上人已經局面說得明了,他若是還不明白,那豈不是白活了千年?
拍賣會那枚三階內丹只是最初的魚餌。
原本只是彩袍幾人簡單打劫段家的一次小行動。
誰知道內丹被白鳥上人這個拎不清的蠢材吞了,段家又將白鳥山洗了,而連塢幾家人又反將了段家與彩袍幾人一軍,最後引出了滇江那頭四階老龜。
整個過程看似都像巧合,但實際上是不是巧合也只有設局的人清楚。
孫平反正一拍腦袋,遇著彩袍幾人便喊一句:“上人妙計!”
遇著背後的真人就喊一句:“真人神算!”
總歸錯不了!
……
轟隆隆——
天雷又響。
天上烏雲更濃了幾分。
黝黑的陰雲中,一道道猩紅的目光亮起。
遠看去,
烏雲竟會自己飛動!
朝著老龜頭顱處,快速飛去!
轟隆隆!
雷聲連續響動。
倏忽間,烏雲散去大半。
正中位置一個蒼白臉色,亮著紅色瞳孔的翠袍修士平叉著雙手。
他兩側。
一個個灰蒙霧人同樣亮起猩紅雙目,朝著老龜臉上張牙舞爪!
“天淵海黑魂,請老龜獻身!”
嗡嗡嗡——
老龜渾身一顫,發出嗚咽哀鳴。
它隻胡亂搖晃著身子,哀歎求饒:“真人放我一命可好?老龜修行不易,如今都只是個誤會!”
老龜本就是苟在自家洞裡不知多少春秋,方才在這波譎雲詭的滇江上率先作了第一頭四階妖獸,那些個曾經呼嘯江河的墨蛟、白麟全都被它甩在了後頭。
現在遇著個這般氣勢洶洶的元嬰真人,老龜哪還敢生出歹意爭鬥。
天上。
黑魂真人不為所動。
只是操持著身邊灰蒙霧人齊齊出動。
它們無孔不入,輕易就從老龜的雙目、牙縫、殼縫……等等縫隙鑽進了老龜的體內。
“嗚嗚嗚……”
老龜吃痛不停哀鳴,實際上它卻在心裡暗道:“哪裡來的假真人,這般動靜給我撓癢癢麽?”
但嘴上,他仍舊不露喜色。
甚至煞有其事地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真人爺爺,老龜修行不易,可憐一下我罷!”
“我剛出生時就被丟在了洞穴,小龜龜靠著吃石子、水草才還不容易活到了幾百歲。”
“然後小龜龜我運氣好了些,吃下一枚水裡的醜果子竟然覺醒了血脈記憶,記憶裡說外頭有龍鳳二祖替我們妖族撐腰,人族修士平日裡能當果子吃,弱一些的小妖也會心甘情願自己送到我牙口來……”
“誰知道我出了這滇江,五步遇著一個人族修士,十步就有一個築基道人,再走幾步我老龜腿都不敢動了,趕緊回了自家的洞洞裡睡大覺!”
“我這一生頂多就吃過十個人,全靠著水底的靈草石頭過日子……真人爺爺您看看,是不是可以放過我一條性命?”
底下。
老龜講的故事,眾人其實也能聽到。
但沒有一個人敢笑。
雖然慫了些,但比每一個人族修士的經歷都要勵志!
人族裡面拜不進山門,而後去了坊市渾渾噩噩過日的修士比比皆是,全然沒有像老龜這般堅定的向道之心。
不過孫平卻有些忍不住了,他沒有笑,只是心裡思忖道:“老龜這日子,怎麽聽起來與我前世那般像?難不成是編的?還是瞧見了我前世過活?”
孫平沒有繼續深究。
老龜的話或真或假,其實都與他一個小小的築基道人無關。
信不信是天上真人需要做的決定,底下的修士只能靜靜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