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天淵大殿內。

　有一汪縱橫數百裡的幽池，池上漂著一片片碧綠荷葉。

　荷葉之上，才是每一位天淵海弟子性命攸關的魂燈。

　大殿顯然內置了空間陣法。

　外頭瞧去不過數十丈高低，內裡卻整整大了數十倍。

　不過這也在孫平預料中，連自己這個鄉下地方來的結丹散修都用得起儲物袋，仙門之地有些空間陣法，實屬正常。

　“師叔。”孫平拱手，“登記造冊是何流程?”

　黑魂真人踱步入殿。

　乍聞孫平問話，他隻嘟囔一句:“點魂燈，擇道脈，選功法。”

　“不測資質根骨麽?”

　孫平又問了一句。

　他現在結成真丹，又得了黑魂保證，兩人同屬一門，自然無需如從前那般拘謹。

　這話不問倒好，一問起來，黑魂原本煞白的臉色登時浮起陰雲。

　“測根骨?你這三瓜兩棗，自己不清楚麽?”

　“若非是我領你入門，再者你如今真丹已成，我早打發你去界外洞天孤獨終老了！”

　孫平訕笑:“弟子謝過師叔美言。”

　不出意外，在孫平任職天龍道場期間，黑魂真人應該盡了些努力，替孫平這等子虛烏有的靈體資質擦好屁股。

　“入門流程裡應該確有測試資質這一項，不過黑魂大概率已拿了我的毛發偷偷測試過。”

　“唉——”孫平默默歎息一聲:“虧我以為道場之內萬事求穩，縱是出了道場再結金丹也是無礙。”

　“不曾想還是這枚真丹保住了我的地位，凡事果真無有遠慮，必有近憂。”

　思索間。

　黑魂已經取出相關法器。

　“師侄，且將你一隻手掌伸過來。”

　他拿出一枚銀針法器，其上寒芒乍現。

　“其他宗門可沒我天淵海對魂道研究如此透徹，他們點燃魂燈需得要眉心血。隻我天淵海一家，只需一點指尖血即可。”

　魂燈涉及諸般玄妙。

　據說修士在外身死，不管身處何方何地，一枚製備完善的魂燈都能與他休戚相關。

　身死燈滅，重傷則會燈火搖曳。

　“也不知道，我這長生者的身份，到時候會引發怎樣的軒然大波。”

　孫平其實排斥在殿內留下魂燈的行為。

　幾百年還好，若是他的魂燈長時間一直在殿內魂池中亮堂如新。

　一個個真人、真君都因為壽竭而死，孫平一個小小的結丹上人卻能長生不死，想想就不是一件令人信服之事。

　“想入天淵海之門，就得留下魂燈。”

　“日後之事日後再說，當務之急乃是提升修為，只要修為趕得上壽命消耗，我長生久視也是應有之理！”

　孫平默默想道。

　他衡量過加入天淵海的利弊，算出來的結論很明顯是利大於弊。

　再者，孫平覺得這般大的一家宗門，應該也見過不少稀奇事情，不至於為了自己一個長生者而大驚小怪。

　就孫平所知除了身死的天雷山、天劍山、天幻山三家祖師，其余六家的祖師從始至終還一直活著！

　所以，長生之人，大堯修真界確實存在。

　只是如孫平的情況，可能要稀少一些。

　大殿內。

　孫平乖乖伸出手指，

任由黑魂真人采擷指尖血。 鮮血入了魂燈，轉瞬化作青煙消散。

　獨留下一盞星星之火，灼於燈盞之內，燈身被置於碧綠荷葉上，隨波逐流飄蕩於池間。

　荷葉也並非凡物。

　孫平瞧不出來歷，卻能察覺到其上那股淡淡的靈機波動。

　“好了。”

　荷葉越漂越遠，黑魂真人輕描淡寫說了一聲。

　“以後這魂燈便與你休戚相關，你若出了事情，門中師長必會為你討個公道！”

　怕孫平不信，他又補充道:“諸暨道尛山宗、煊戚道孟河山……大堯境內，攏共一百三十二家元嬰甚至化神宗門，便是因為心存僥幸，而被我天淵海伐滅。”

　孫平心頭一暖:“謝過師叔、師門關照。”

　黑魂真人又念道:“你跟我來。”

　兩人出了天淵大殿，沿著連廊繼續飛行。

　途中，黑魂真人取出一枚符籙，像是傳訊，呼喝其他天淵海真人。

　沒過半晌。

　孫平、黑魂與另外四名真人一並懸於一方碧玉圓台之上。

　“這三位是劍塚凌雲真人、骨林張侖張真人、寒淵雪珊真人以及炎池熔火真人。”

　黑魂引手一一介紹。

　四人之中，只有那名雪珊真人是個貌美的女修，身著一襲素白道裙，一頭銀發。

　其他三人裡凌雲真人、張侖真人都是瘦削形象，前者腰間配劍，後者身上道袍繡有一幅白骨美人圖。

　熔火真人看上去最是尋常，隻像個壯碩大漢，渾然沒有半點修士篇幅。

　“冥湖、劍塚、寒淵、骨林、炎池五脈真人齊至。”

　“茲有弟子孫平，結成上乘真丹，歲隻百余，修行資質幾近上等，《冥湖養魂策》修行已至臻境。”

　黑魂傳音眾人，條理清晰。

　最後一項《冥湖養魂策》修行已至臻境，說明孫平悟性出眾，並非愚鈍之輩。

　聽得孫平條件。

　四人目光皆有閃爍。

　劍塚那名凌雲真人率先開口，說道:“我至於此已有數刻功夫，孫師侄隻輕微瞥了我腰間配劍一眼，想來也無意於劍修一道。此誠美玉，凌雲願讓與四位師兄。”

　“哈哈——”

　骨林的張侖真人也笑了一聲。

　“孫師侄倒是盯著我道袍上的白骨圖看了幾眼。”

　“也不知道意在其中眾生之相，還是只見著了美人皮囊?”

　“嗯?”孫平有些意外，暗忖:“哪裡來的眾生相?我隻瞧見了白骨美人翩翩舞！唉……難不成我當真與白骨一道無緣?”

　心中雖是所想，但實際上孫平也並不對骨林抱有期望。

　恰逢此時。

　炎池的熔火真人卻是站了出來，端正神色道:“孫師侄，你若是入了炎池一脈。一應資源調度皆以道脈親傳無異，我也可以作主保你一份結嬰資源，並免去百年堯山之役。”

　聽到熔火真人發話，孫平也有幾分意動。

　一份結嬰資源放在天淵海這等大宗，自然不可能只在於區區一枚結嬰丹而已，還有配套的靈地、輔丹以及各種護身符籙。

　其價值，尋常結丹散修終其一生都很難湊齊。

　“嘿嘿——”

　雪珊真人嬌聲一笑，說來勸阻:“熔火師兄還請慎言，炎池一脈如今是何光景?你讓孫師侄入你家道脈，那豈不是誤人子弟?”

　“炎池祖師反覆在前，三昧道君叛門在後。炎池一脈早不如往昔，師兄又何必強人所難?”

　“慎言！”黑魂真人厲聲打斷:“三昧師叔乃受了祖師敕令，另立宗外別傳，非是反叛，雪珊師妹且慎重言行。”

　雪珊真人作揖致歉，眼神之中盡是對熔火真人的不屑。

　這一幕同樣被孫平收入眼底。

　他也沒想到兩脈之間的矛盾會如此劇烈，明明都是大宗道脈，也不知曉是何緣故。

　黑魂這時傳音孫平，說道:“三昧道君乃是數千年前炎池一脈的主事，也是我等師叔，你之師祖！其人並非反叛，確實受了祖師敕令，去了山門外避禍。”

　“炎池一脈雖是衰敗，傳承仍是齊整，無有半點遺漏。”

　“熔火真人開的條件不差，你也可以考慮一二。”

　孫平傳音回答:“師叔便不考慮收我入冥湖一脈?我好歹也是結了真丹的上人，何故嫌棄至斯?”

　黑魂搖頭:“天淵海平均每年收錄弟子百余，正常情況下百人裡面沒有一人會拜入冥湖一脈，我先前中意你，也是看在歸一靈體的份上，如今情況卻是不同。”

　孫平無奈，隻得再瞧了一眼在場四人。

　劍塚、骨林的真人瞧不太上孫平，孫平雖然也無意選擇這兩脈。

　炎池一脈倒是分外熱衷。

　只是孫平本就是謹小慎微的性子，讓他入得其中風雨共濟，那顯然有違孫平本心。

　修行一事，不求個念頭通達?

　所以，孫平隻得眼巴巴瞧了雪珊真人一眼。

　後者神識敏銳，自然也知曉孫平意思。

　她笑道:“孫師侄體內尚余了二三寒蟬真氣，想來也是個淡泊寧靜的性子。”

　“不如便入我寒淵一脈。”

　“寒淵一脈上善若水，非是喜好爭鬥的地方，與你一處靜室修行，倒也無虞。”

　孫平眉頭一皺，思忖:“雪珊真人並未予我實質好處，想來也不是太過看中與我，只是寒淵一脈明顯更適合修行，逐小利而望長遠，抑或謀長遠而舍小利?”

　這一選擇並不難。

　孫平直接拱手應答:“弟子願拜入寒淵一脈。”

　“唉——”熔火真人聞聲一歎，悲呼道:“天淵門下半數弟子盡入寒淵之內，如之奈何?”

　這話傳入另外四人耳中。

　無有半點波瀾迭起。

　黑魂真人點頭說道:“水火本就是普適大道，寒淵一脈廣收弟子也是正理。”

　“我天淵海以魂道起家，兼有骨、劍二道，若仍是執拗不改，不免落於昔日天幻山、天雷山兩家的下場。”

　天幻山、天雷山修行的也都是小眾道脈，本身對於弟子天賦要求頗高，日積月累下也就落得個青黃不接的下場。

　與他們同樣性質的幾家道脈，卻能早開仙門，擴充道脈，使得數萬萬年以來，一直延續至今。

　孫平選定道脈。

　其他三人與黑魂作揖告辭，一溜煙就不見了蹤跡。

　天淵海內設置有不少遮擋視線的陣法，以至於旁人瞧不得其中真切，裡面的也不會覺得山門紛擾，反倒時刻覺著靜謐無人，適合修行。

　黑魂起身也欲要離去。

　他與孫平言道:“孫師侄，往後你就是寒淵一脈弟子，也勿用再來叨嘮與我，有事可以詢問雪珊師妹。”

　孫平拱手:“謝過黑魂師叔多日照顧，孫平慚愧。”

　每一個修士的時間都很寶貴。

　黑魂願意抽空領著孫平入門，已經算是難能可貴的品質了。

　孫平這一聲道謝，確實真心實意。

　輕點頭顱，黑魂真人駕起黑雲，同樣消失在了孫平視線之中。

　碧玉圓台上，僅余下孫平與雪珊真人二人。

　後者仔細打量了孫平一眼，略有些失望，說道:“孫師侄，方才你也聽到了，我寒淵一脈如今算是門內人數最多的道脈，本身並無太多資源，與你優待。”

　“你若此刻反悔，我也可以與你知會熔火一二。”

　孫平沒有回答，隻反問道:“炎池、寒淵兩脈不是勢同水火，怎地師叔您還會開口將我讓與炎池一脈?”

　“哈哈——”雪珊訕笑一二:“若你真敢反悔，我自然也樂得將你引薦與熔火，不過此等猶豫不決之人，縱是到了炎池一脈，也受不得太多優厚。”

　孫平祭出冥湖真元。

　“雪珊師叔容稟，弟子如今修行《冥湖養魂策》有得，可還有更改功法的必要。”

　雪珊真人同樣祭出真元，她手中搖曳的真元模樣倒和孫平先前修行的寒蟬真氣有幾分雷同，皆是偏向藍白之色。

　而此時孫平手掌正中的冥湖真元，卻是幽藍泛黑顏色。

　“此事不急。”雪珊開口解釋:“真氣、真元說到底都只是丹田池湖中的靈氣之水，只要肯下功夫，終能更換。”

　她身下素白道裙飄擺，懸身而起。

　“孫師侄且跟我來。”

　“你是真丹入脈，自然也有些優待。”

　孫平跟在她身後，一並離了碧玉圓台。

　“門中分了冥湖、寒淵、劍塚、炎池、骨林五脈，這五脈同樣也是五處不俗靈地。”

　“孫師侄眼光倒是不差。”

　“冥湖、骨林兩脈雖也神通了得，卻不知誤了多少弟子門人的道途，他們入得其中，卻不擅其法，最終不過泯然眾人而已。”

　“劍塚弟子性情偏執，動輒劍鋒所指，亦然不是良選。”

　“炎池一脈自不必多說，不過是秋日的螞蚱，蹦躂不了幾時。”

　提及炎池二字，孫平心中當然滿腹疑惑。

　他自詡懵懂無知，也冒了幾分風險，問道:“兩脈師出一門，何至於斯?”

　雪珊真人未有生氣。

　隻答道:“寒淵、炎池兩位祖師有隙，弟子門人多隨其仇怨，互為道阻，數萬年來已成世仇。”

　“再者，三昧道君多有狂言，說是有朝一日必要回返天淵門下，誅我寒淵滿門！”

　“彼輩猖狂至斯，我等亦不可輕饒與他！”

　章節名的意思是不改初心，就是孫平會重新修煉冰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