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何琪的聯想,讓陸振中多了幾分耐心。
何琪從坤包裡餐巾紙,默默擦起眼淚。邊擦眼淚邊道歉:“讓你見笑了。”
陸振中搖了搖頭。
Costa的對面是家鍾書閣。趁小珍奇去讀幼兒園的時候,桑媽媽直奔鍾書閣,去看女兒提及的一套新出版上市的童書。
不看書的她來看書,只因桑白月是主編。
桑白月說,這套童書有望衝擊國際大獎。具體的大獎名稱她記不得,隻記得有機會出國。看慣工筆畫的她,對著醜萌醜萌的封皮愛不起來。但只要一找到女兒的名字,立刻覺得這套童書閃閃發光。
她也不買。能看看就滿足,絕不動皮夾子。
心滿意足從鍾書閣裡走出來,一抬頭,人愣在了門口。
對面Costa外擺區,一把墨綠色的遮陽傘下,赫然坐著女婿。要命的是,女婿的對面並不是女兒。更要命的是,女婿對面的女的不停地拿紙巾擦眼睛。
八點檔愛情狗血劇看多了的桑媽媽因為心中過於奔騰的情感,隻覺得頭暈眼花,呼吸急促。她扶著書店的玻璃牆大喘氣。想好了,等她喘好這陣子氣,她要衝到對面拍桌子罵娘去!
這邊,陸振中正在糾結。
不一會兒,理智壓倒情感。他開口道:“何小姐,我很難過你經歷了這麽多坎坷。你不容易。我也不容易。要不是我爸急需這筆錢看病,我一定不忍心來為難你。我也是走投無路。你看,你能不能——”陸振中到底不忍逼太急。
“明白。你想讓我借錢替他還你。”
陸振中神色尷尬地點頭。
“可我手上並沒有30萬。”
“先還20萬也行。”
何琪半垂著目,緩緩搖頭。
“10萬?”
何琪還是搖頭。
“你手裡到底有多少錢?”
何琪嘴角撇啊撇,快要哭的樣子:“只有兩萬多。”
陸振中的希望頓時破滅了。兩萬多,甚至不夠爸爸進一次醫院。他無力地靠向椅背,仰頭看星星。
哪裡有什麽星星。
就算是有星星,也架不住現在是白天。
“你再想想辦法,我真的很需要這筆錢。”陸振中此刻也擁有了蒼涼感。
何琪搖搖欲墜般點了點頭。
她站起身:“我出來的時間不短了,要回去工作了。”
陸振中追債追了一場空,全身的力氣都要被這失落消耗空了。他無力地擺了擺手,全當道別。何琪手撐桌面,向商務樓走去。
“等等!”陸振中突然大喊一聲,有點不對勁!
“為什麽這一次很多同事都知道他貸款逾期,你卻不知道?”
何琪半轉過身,臉色平靜到死寂:“我猜,是他這一次長經驗了,抵押個人信息前就把我從他的通訊錄裡刪除了。”
一陣風打著旋兒吹來。
風吹得何琪的衣服紛紛後揚,將她的身形勾勒出來。胸脯下面,明顯圓潤地拱起。
她,是個孕婦!
陸振中驚詫之下,再也問不出其他質疑的話。
何琪見陸振中不再開口,默默轉身離開。她走路的姿勢,挺安詳,像是怕驚動肚子裡的寶寶。
現在劇情複雜了。陸振中痛苦地捏鼻根。他要怎樣逼迫一個遇人不淑的苦命孕婦還錢?
正苦惱,余光發現一雙腳立在他面前。把蓋住眼的手拿到,抬眼一看,一個憤怒到五官變形的老女人。
再一看,哎呦呵,丈母娘。 陸振中立馬坐直。來不及思考這是上天給他派來的救星還是災星,陸振中開口問好。
“媽。好巧。”
“是啊,我站在對面鍾書閣裡看你們好久了。”
“剛才那是我同事的老婆。”
桑媽媽斜眼打量陸振中:“小姑娘肚皮總有5個月了吧?”
陸振中品出陰陽怪氣的味道。初見丈母娘時的慌亂已經過去。前仇湧上心頭,他想起她對他爸爸的冷漠和對他關鍵時候的袖手旁觀,於是神情漸漸冷淡下來。
陸振中冷眼看著丈母娘,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就那麽冷冷地看著她。
桑媽媽被看得心裡發毛,預想的雷霆萬鈞也發不出來了。她自己找台階下,坐在了陸振中的對面,也就是剛才何琪坐的位置。
能伸能縮的她,臉上浮出笑,語氣也嗲起來:“姆媽心裡肯定是無比相信你的。”
陸振中依舊冷臉不說話。
桑媽媽隔著桌子湊近:“振中啊,今天你跟姆媽說實話,你跟小白之間是不是吵架了?”
陸振中心裡氣不打一出來,這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嗎?他就不信她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一口惡氣堵在胸口。陸振中估計自己的臉都黑中發綠了。
桑媽媽繼續給自己找台階:“小白那死丫頭,什麽都不肯跟我說。”
陸振中差點沒噗笑出來。要不是他在她家住過5年,沒準真的被她騙過。事實上,桑白月在她媽媽面前沒有秘密,連帶得他也沒有。想有也有不了。
桑媽媽擁有無以倫比的偵查能力和滲透能力。連桑白月給他買內褲,她都能察覺並於下單前指手畫腳。
她今天不偽裝,他還想不起這些事呢。
陸振中噤口不言的模樣明顯給了桑媽媽巨大的心理壓力。看著丈母娘越來越不鎮定,陸振中忽然生出一個奇異的希望。
“你真想知道?”他拿捏準時機,冷冷開口。
桑媽媽身子湊得更近些,洗耳恭聽的模樣。
“是這樣子的。我爸爸前段時間身體不好,體檢發現肺部——”
“確診肺癌是吧?這件事我知道。你說別的。”
陸振中翻一眼丈母娘:“就只有這件事。”
桑媽媽神情尷尬起來。大家都不是小孩,都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患病—花錢,是一對撬不開的組合。桑媽媽顯然沒做好談錢的準備。
她吞了口口水,拿手當扇子對著臉扇風,目光遊離。她的表情明白無誤顯示,她後悔過來了。
陸振中不動聲色地打量她,心中充滿鄙夷。
這是第一次,他面對丈母娘不再發怯。他敢於俾倪審視她,不再怕她陰陽怪氣毒舌,也不再怕她話裡有話地提誰誰又在市區買了房。
陸振中生出貓抓老鼠的掌控感,想知道丈母娘怎麽收當前的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