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登入嗎?
(-3-)是不是要下跪求你們?
趕快為了可愛的管理員登入喔。
登入可以得到收藏功能列表
還能夠讓我們知道你們有在支持狂人喔(*´∀`)~♥
《無盡的玫瑰》蘇城華夢(6)
  43

  藝術鑒賞課上來的人並不多,這次我隻遲到十分鍾,來時她正在播放天堂電影院的片尾,薩爾瓦多望著一幕幕被剪掉的吻戲畫面,熱烈沉重,作淚眼和溫婉地笑,他所見的,是一幀一幀的夢啊。

  十多年前,我住在一棟不為生活而建的大房子裡。父親原來賺了許多錢,買了一座水邊的房子,是聯排中最邊上的那個,由是靠湖和前方的那一片荒地遍成了自家的後花園。有位鄰居爺爺種了一顆無花果樹,這一說都有十年了,套用紅樓裡那句,“堪堪又是一載的光陰”,前年送了許多無花果來,從枝上摘下還帶著露水,我拿住看它紫色的紋路再送入口中,不過幾分鍾。他的女婿是物理老師,也住在那一排。家裡的後院朝南,前門兩個門面房正對馬路,而對面的房子雖然門面朝南但後方只是種些低矮的農田作物,沒有這樣的生機。

  物理老師在他家前弄了幾叢細竹,清幽素雅,孤零零立著的幾顆也很滑稽,於是又添了許多花,他丈人搭了小棚子放枯樹枝和農具,這樣早上碳爐子燒水或者中午熬點什麽很方便。我家放煤炭的屋子是二樓樓梯下那間,順便放些雜物。

  什麽時候,他們找了許多粗壯的竹竿和長木條,在田間忙作著搭了架子,牽引番瓜、黃瓜、絲瓜等物,忘記有沒有種過葡萄了,只是記憶中總能吃到。鋪上石磚,小碎石作其中的小路,也有用裝修費料裡的木板鋪就的。後來又釘了許多籬笆,靠南一處小園子,靠湖又一處小菜園,應季種上不同的蔬菜,直至今日在家忙菜,蔥蒜等也是自己家的。過去他們忙菜叫掐點蔥或什麽送廚房,我是誰啊,家人很無奈地指責:你啊,好吃懶做,五谷不分,怎麽教你扽個蔥,弄回來這麽多雜草?

  門前的石階旁,我弄過寒梅、風信子、薔薇。一樓的客廳統了鏤空的木沙發,擺了一張三十年前爺爺打的大理石八仙桌,黃花梨,有束腰,配四張長凳,牙板處的浮雲雕刻,亦是手製。靠北處緊挨著牆的是紫紅色的檀木供桌,也有些像明製的條案。放著精致的香爐,訕笑的觀音像兩邊擺著銅燭台,左邊堆著幾捧檀香、我的發圈和小物件,也有些硬幣,最右上方一張薄軟的塑料財神像。供桌下方擺著幾箱酒,還有大玻璃壇裡的紹興白酒泡著楊梅,偶爾接兩口。我的房間是一樓隔斷的,連同對面的雜物間和那間密室都在同一層,卻不相通,有一個木製的小樓梯通往閨房,隱秘,自在,夏熱冬涼,便配了水空調。這東西似乎是已經被時代淘汰了,當初純白的機身以變得暗黃,夏天用來當輔助的小風扇吹吹肚子。

  老師在前方講著電影裡的蒙太奇,將數十年的光陰濃縮至短短的幾幀,我此刻亦是如此麽,似乎有點嘴碎,講出的都是這些乏味至極的小片段。不過上次布置的《革命之路》我是看不下去的,無論電影還是書(在課上被迫看完了電影),太壓抑了。那些爭吵和在它之前的沉默,如在眼前,是我不願回憶的。Jack和Rose還是最好相逢在黑夜的大海上,投映波心,短暫交會而念念不忘。

  去泛舟,貓貓狗狗作伴,養過小魚兒,小鴨子小雞仔和小鵝,它們那樣柔軟的毛,喵喵喵,嗚嗚嗚,咕咕咕,還有嘰嘰喳喳。有個周末我睡大覺被門前的麻雀群吵醒,輕輕嚇唬了下又飛到西邊的菜地裡吵鬧,而房間的窗戶正對著菜地和小河,更吵了。我喜歡小魚兒,喂它們米吃,但是不敢摸。捉魚呢,總是要水草密集處最好,

傍晚就撥開一叢叢菱葉,或是浮萍,用小網兜可以直接捉。我也會吃門前的菱角呢,不煮熟的也好吃,只是有點澀,他們倒是喜歡合起來放紅燒肉裡。說起“澀”,羞澀,青澀,第一次會用是在二年級一篇要上交老師的日記,父親講,你既然寫青香蕉不好吃,為什麽不用“澀”這個字呢,三點水,右邊上頭一個見血的“刃”,下是停止的“止”。  更多的種種,伴隨著書,故事,菜品,老街,維揚的流水和小石階,暴雨的日子,下雪的日子,那些靜謐的下午,那時候孤獨的我,和一眾小生靈們作伴。這樣田園牧歌的生活我有許多年,交錯著家中的情感悲劇,交錯著家中的經濟悲劇,如今的小花園,似是回歸了十多年前的荒了,因為多了許多故事,許比那時更佳荒蠻,是為“廢墟”。

  中午經過地下通道時,我在轉彎處的廣角鏡停留了會,看著其中自己的臉,那樣濃厚的黑眼圈,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中學就一直有,得往前推,竟陪伴自己十多年了。

  5月11日

  44

  演出結束時與中中講:你先回去吧,我走走去。回程一路輕攢著裙擺,手臂垂落處像旗袍開襟一樣露出腿。空氣醞釀著等會兒的小雨,我先姑且在外面呆著。

  今日在藝術中心上演的那處《紅樓夢傳奇》,是蘇州昆曲傳習所的班子,清人鍾振奎所作,嘉定四年首演於揚州,如今為我所見了,借此聊聊紅樓。

  第一折《葬花》,有幾處雜合了,開篇便是共讀《西廂記》,戲謔笑罵,多有隱語。寶玉援引書中那句“我就是那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城傾國貌”,她臉紅,欣喜複覺得被冒犯,他便好妹妹好妹妹的勸著,女孩聽聞“變大王八”“馱一輩子碑”等話笑了嗔道:“呸,原來是苗而不秀,是個銀樣鑞槍頭。”

  黛玉回屋子路上聽見賈府養著的十二個伶人演習戲文,唱至《牡丹亭》中最叫人惆悵的那幾句,什麽“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啦,什麽“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啦,心神動搖,如癡如醉,心裡悲悲戚戚的總要再淌點眼淚。這是第二十三回中“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豔曲警芳心”,忽然就跳至葬花了。起初我以為是這些編劇所作的雜糅,覺得不太好,後知是清代大家的劇本,好吧,斯人已逝不評價,但曲子是極好的。

  那是第二十七回,“埋香塚飛燕泣殘紅”,寶玉從園子裡依流水的假山石間往林妹妹過去的花塚那邊趕,路上聽聞哭聲,懷疑是哪個小丫頭東施效顰(這裡很好玩,初見寶玉給她取的表字就是“顰顰”),洽聞黛玉念《葬花吟》,這曲子的電視劇版本我會唱,因為是擅長念詩的,委婉轉折處總會增添一點自己的感情進去。花謝花飛花滿天,試想前些日子極大的櫻花吹落,紛紛繁繁飄散到道路上,再行車行人經過變得黑糟糟的或者化為塵,誰會憐惜。我會吧,但也只是一瞬間想一下罷了。我隻講印象深的幾句,因此跳過了很多哈,柳絲榆莢,它們獨自在明豔著,絲毫不關心這歲月裡飄散的桃花、李花,桃花略粉,李花偏白,都是淺淺的色彩,淺色不耐髒,難免被這世道多欺負幾分,外表的衰老、瑕疵不重要,可是假使有一天心靈也汙濁了,何以再瀟灑的生活在這遊戲般的人間;它們飄散了,第二年春天還會回來,可是明年的閨中人,唉,“明年”是個虛妄的詞,亦可是友所言“百年之後,誰是誰”,我會怎麽說,“一年百年,就是明天也不知道怎樣,不敢想,不必想”;“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我已經不夠灑脫了,林妹妹更不灑脫,日日夜夜的悲哀著,以至於總是哭個桃花眼,說的不文雅點:大水泡眼,風霜日日磨礪著,寄人籬下的歲月不好受,我也經歷了許多年,但一年隻幾天爽爽朗朗的其實大可不必,心事可以安排進塵緣之中,讓它們淡漠這份悲哀過得瀟灑點;“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不解,就是喜歡這句;“半為憐春半惱春”,想到“嗔怒”一詞,總是帶點溫柔吧,惱春、惱寶玉、惱他送來的舊絹子,心裡終歸是愛的,故而又憐又惱,就像過去友們對頑皮的我的無奈;“鳥自無言花自羞”,你有沒有發現,她的哲學世界裡,同樣存在著“萬物有靈”;“一抔淨土掩風流”,“抷土”,黃土隴頭送白骨,紅燈帳裡臥鴛鴦,聽聞舊時某些大人物去了異鄉異國,臨行前會帶點故鄉的泥土走,裝在小匣子裡帶著看或者偶爾下菜,這我不會乾不衛生,本欲從“抷”入手,忽然想起魯迅的墳了。有篇回憶他的文章說,某人要給他拍照,他說希望到墳頭那邊,蒼蒼茫茫清清高高的樣子,也很悲壯了。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這一句叩問,問的我不知所措,好容易說服自己這幾天不要亂感慨的,又勾起來。理想主義者既知道自己的命運不會太美好了,此時又該做何選擇,接受吧,無奈地、坦然地接受吧,與自己講多了就可以不悲傷了。男兒才配吳鉤披犀甲,然後作深沉暢懷狀,拍欄杆說沒人理解,說完去喝酒,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一個想走摩登風格的不太灑脫的劍客,曲翹了的劍要丟掉的;“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自古女子的煩惱吧,隻道是色衰愛馳,再吵吵有點矛盾就相看兩厭了,看不下去耶茨的小說就有這個原因,一切向著沉悶進發,Jack早晨就隻默默看報紙了,Rose也是憋著一肚子火,要是我永遠二十歲就好了。過去在宿舍講這句,友說只有年輕時死掉才能永葆青春,叫我不要再將這樣的話。

  她荷著那把小鋤頭鏟啊鏟,埋葬花瓣,寶玉跟後面偷聽開始惦念那些美好的女孩子了,以後的話,大家都會不太好吧,唉,懷裡兜著的花都散落了一地,他也要哭了。黛玉回頭望見她嗔了句走開,這家話還呆呆的,與黛玉委婉地講,你你,既有今日,何必當初。黛玉是什麽人,內化祖安氣質的小妹妹啊,隻一句反問“當初怎麽樣?今日怎麽樣?”,他便不知如何作答了。她是這樣淡淡的討問心意,可惜這家夥呆的,唉。你丟下一個謎團,你丟下一懷抱的花瓣,甚且亂丟攪得整個心房,都如同大觀園裡的翠色碎葉鋪滿了小徑。

  演員在台上講,“你為什麽落淚了”,“偶有此感爾”。我忘記那句是誰說的了,似乎可以是他問的,也可以是她問的。

  “香詞歸繡口,花夢隔琴心”,這句是台上的寶玉唱的,還在誇誇誇,心病心病個啥,早早講出多好,後面那些誤會雖美麗,你的林妹妹可是流了不少眼淚啊。她埋葬那些花瓣,埋葬那些過去,只是叫它們回歸淨土去,不要蒙受塵埃。

  我既不認可神秀的,也不聽慧能的,菩提就是樹,明鏡他媽就是明亮的鏡台,世間全是物,你不好好保護會弄髒的。

  荷鋤,小時自己的紅樓封皮上有一幅畫,內容是劉姥姥在飯桌上自嘲把眾人逗笑的章節,我照著畫過,黛玉畫了最久,那柔和悲笑的眼最難畫,反覆擦拭到素描紙要破,終於罷手草草了結,總不盡意。

  瘦瘦的紫鵑與台上胖胖的黛玉講,不要悲傷了呀會傷身的。黛問,“盛年光商量健否?”這個歪理其實蠻好解,我胃不好,本來就不好了所以盡吃些冷的辣的,人生盡興啦,不要總說傷身傷身的,瀟瀟灑灑紅塵一劫,別老講這些小事怪沒意思的,過幾年自然留意。

  前幾天讀到黑塞有首《九月》,正好我喜歡海子的《九月》,便把它倆放到一處了,一個在花園哀悼栗然孑立,一個琴聲嗚咽淚水全無,思緒倦怠,又是夜晚、又是孤獨,普普通通的孤獨的晚上,作何姿態?思考,是如鳥有羽般廣袤天空任意翱翔,還是如岸有濤總是吵鬧。

  畫阿狸的Hans問,也許你走過北緯東經,在面具社會裡忙忙碌碌,見過此男彼女,所以你還會那樣微笑嗎?

  她的小鸚鵡會念她的詩,想是寫了一首好的整日念叨,這點好玩哎。我倒很少回望自己寫過的文字,約一周前吧,我把之前的記在電腦裡的筆記整理了下,很多一起格式化了。這些是過去一年間的,我看了一點,那麽的噪,讀幾句就很頭疼。好爽,電子檔只是刪除,可是帶給我的感受絲毫不亞於把一鞋盒不願回顧的壞夢丟掉,不亞於燒了自己幾本筆記看著灰燼在火光裡漂浮,那是不太美麗的一年,我把它從記憶裡抹掉了。文字,也抹掉了。

  第二折《聽雨》

  寶玉托晴雯給她送了舊手帕,林妹妹作可喜、可悲、可笑、可懼、可愧五種複雜情緒,神魂遊絲,知是知音的意思了,關於舊手帕,我隻理會為“舊眷”,眷戀舊人,她見後便知會心意,寫了一首《秋窗風雨夕》,擬的《春江花月夜》。前文有點故意找悲話的感覺了,這首裡喜歡的不多,不過台上的幾位唱腔倒是極度淒涼,到宛轉處更是讓人心裡一驚,生出好多難過出來。

  “誰家秋院無風入?何處秋窗無雨聲?”,這裡就援引迅哥兒那句吧,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之所以提及“誰家”,大概是自己實在輕松不了,說個大家都這樣來安慰安慰,每家都要受風蝕雨打吧,每處的秋窗都是這樣淒涼吧,原來不幸不止我哦平衡了平衡了。當然,亦是叩問,這問把秋雨嚇得驟然停滯在空中。只是有些問題是不可問的,問了就會芒刺在背痛苦萬分。鄭板橋有個名言叫“難得糊塗”,我改一下,難得清醒其實更容易些,人生嘛,迷迷糊糊的多好,沒有理想的人不會傷心嘛是不是呀;“羅衾不奈秋風力,殘漏聲催秋雨急”,有點後主味道了,羅衾不耐五更寒,流水落花,天上人間,夢裡不知為夢那麽單單純純地體驗著、遊戲著,這時候外頭還是暴風雨,偶爾又要叫人心裡難受;“不知風雨幾時休”,妹妹,這風雨,可是一輩子跟著啊,莫揣著太多美好幻想咱可以過的世俗些的。就像戲文裡說的,“你是個病難人,要強尋歡笑”,把第二個字去掉,你要尋歡笑。

  漁翁漁婆,鬥笠琉璃盞,少男少女的盈盈笑意,像是宋詞裡的鬥草,靚妝眉沁綠,羞臉粉生紅,靚仔靚妹之間的調笑,純潔無暇。

  寶玉穿著北靜王送的蓑衣鬥笠木屐三件套,黛玉一說感覺好他就來勁了,說要送頂這精致的鬥笠與她冬天下雪帶,黛玉說不要,帶上就是漁婆了。嘻嘻嘻,什麽叫說話“未忖度”,她明明就是這樣想的!羞紅了臉就伏桌上咳緩解尷尬了。

  如此諸了,木心有個小段子,引用下吧:愛了另一個人,表白的機會不少,想想,懶下來,懶成朋友,至今還朋友著——光陰荏苒,在電話裡有說有笑,心中兀自慶幸,還好……否則苦了。這倆再年長點,也許會這樣。

  聲線更迭處,叫人淚目,不至於啊,我老了?

  紫鵑說,“休要傷感了,進去睡吧。”我答:“好,先不傷感了。”

  《焚稿》

  這邊出閨和婚禮的嗩呐兒,這邊叫婢女拿了火盆來焚稿斷癡情。把這件,珍藏了許久的手帕和愛戀,投入火中,字在撕裂,灰燼不言,這其間的故事又將是何人能領會呢,唉。

  演員深情地唱著“知心著意”“隨肩並影同悲笑”“似失群孤鳥”……我記不清了,他說了許多。

  兩聲“寶玉,你好”原是藏著話的,也許時光再逗留一會兒,後世評論者再狠毒一點兒添上句“你好叫我辜負”等語,大抵不會有這樣的意境。我仍舊是當作“你好”,是可在初見講的“你好,寶玉”,是“你好,2021”,是“你好,今天”的你好。截斷的語言,戛然而止如余音盤旋忽然按住琴弦一切止息,如斷臂女神那空蕩蕩的不知曾為何姿態的手,叫人遐想。

  音樂還在飄浮,在遊冶,在浪漫的臨界。

  《訴愁》

  他在門外與紫鵑訴說著,當日未晴雯寫芙蓉女兒誄的草稿,黛玉建議把“紅綃帳裡,公子多情;黃土隴中,女兒薄命”,改作“茜紗窗下,公子多情”,一來二去,寶玉複改“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隴中,卿何薄命!”知道玄關在哪兒嗎,他倆都用的霞影紗糊的窗槅,故而黛玉建議改“茜紗”,這樣詩文中的指代便悄然從芙蓉花神晴雯轉移至她了,也許是無意識如此吧,故而聽到後那句難免要“忡然變色”了,什麽狐疑和亂猜,我想大概要歸到“預設”上去。冥冥中,看見了自己的命運,說不清道不明,不知如何話淒涼。

  芙蓉花神,晴雯。此刻我的枕邊有一個香包,金屬環上的令牌上便寫著“花神”,不過是梅花,只是買的時候聽說這個味道淡雅,且淺藍色調我很喜歡。一叢湖邊梅,延展了幾根枝椏,下方是石與水草,帶著白色的小花。有些不耐髒。黛玉是什麽花,六十三回他和她們玩“佔花令”慶生,她的那簽為“芙蓉”,題“風露清愁”四字,背面寫著“莫怨東風當自嗟”,然她不是芙蓉,或講是水中芙蓉,即“荷花”,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我以為叫瀟湘竹代她也可。剛結海棠社時,探春講,娥皇、女英灑淚在竹上成斑,所以斑竹又叫湘妃竹,她故有“瀟湘妃子”的雅號,對應她的哭,住所就是幾根柱子後幽幽隱著曲欄,清幽得很,所以竹應當可講。不過,這些到底是塵世的東西,也許荷花和斑竹都配不上,她始終只是那株西方靈河三生石畔的絳珠仙草,因為不是凡物,所以他從未夢見。有一回襲人就勸他啊,說大家都夢不到,說明林姑娘的魂靈兒早就不在園子裡咯。寶玉就嘗試了下在外頭睡或者逛園子,結果還是夢不到。便是“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此時藍衣的寶玉唱到:“未亡人如旅寄,驟歸黃土。瑤宮去了,濁物將遙不可及”。一想啊,自己是個濁物,仙女果然理會不到我,拉倒拉倒以後過好我的塵世生活吧。之後和寶釵就挺不錯的。

  又:“斷腸人事遠,天上人間怎可忘了你”,“七條弦,知音有幾,苦衷難言,相知消瘦影”,“浮生若夢,真何必”“如何稍舒愁悶”。

  昆曲叫人心碎,可是焚稿她死後我便不太想聽了,當日晴雯死了,她還與他改那篇祭文,如今寶玉靈機都失了,祭也難祭。若有靈魂重見日,他真的是要低頭的吧。

  昔日的調笑與春花爛漫,比肩菱花裡的少年之愛,那些笑聲,它們遠去了。

  我似乎提過夏目漱石的那篇《心》,等待和叫人等待的,誰的痛苦更甚?被思念的人,思念的人,疼愛別人的人同時又無比的渴望著被疼愛的人,求而不得,是痛苦的根源,也很美妙。

  他問紫鵑黛玉臨去前有何話,許久不去瀟湘館,風景如何了。回亡人之語罷了,她又描述了許多人去後瀟湘館的寂寞寒窗,香魂消散等事,冷月天天這麽孤零零照著,寒啫唧唧閑苔砌,燕巢空,吹落春泥,鏡暗塵飛,撫今憶昔,轉眼的殘生有幾,在離人看來,月亮也是無比孤獨的。

  藍衣服的寶玉啊,我隻問,你何必哭呢?姓周的女孩,你又何必悲呢?

  在第四排的我,視角一般。眼淚只是噙著,沒有到瀕臨垂落的境地,只是很多個瞬間一種悲哀席卷管來。

  少年時讀周國平寫孤獨,他講啊,孤獨尋求的是理解,非無聊非寂寞。無聊者自厭,寂寞者自憐,孤獨者自足。後在他某篇散文的末尾提及羅大佑那句“孤獨的孩子,你是上帝的寵兒”,很有趣,十年前我就聽過這句話了,前幾天才開始靜靜地聽這首歌。

  孤獨是孤獨的種子啊。

  見我面色凝重的樣子,友驚,調笑道,“怎麽一抬頭黛玉死了呢?”

  我小聲地與她講,這只是改的古本昆戲,你怎麽,唉,這不是全部故事啊。提及林妹妹離開時空中的音樂之聲,到焚稿。

  我讀不得惡之花那種文字,不夠美,是濁物所作,波德萊爾在批判這個廣大的世界,可沒有人在寂寞裡給他添上一杯茶,所以會恨。太過宏大,所以是濁。

  還只是噙著,沒有到欲滴的界限,心痛卻沒有哭。我很遺憾現在寫不出詩。

  路上又有雨,許多話欲言又止,偷偷藏在黎明悉窣地鳥鳴裡。

  我有亂用詞的毛病,從小就有。但也無妨,你知道“以夢為馬”的出處嗎,它可是個“成語”哦。既不追溯到古代也沒有什麽大事件,出處就是海子的一首詩,有一句印象深刻: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我也願將自己埋葬在四周高高的山上守望平靜的家園。昨日依舊在看詩,到阿赫瑪托娃那首,我的夜晚是對你的狂想,白天卻很淡漠:“我不‘強求’!”

  我向命運發出微笑,是它給我遣來憂愁,讀出了霸道總裁的味道;狄金森的許多小詩,她就是那個社恐三十多年把詩都放在鐵盒子裡的偉大作家。

  浪裡未煞的調,他唱“丹霄有雲梯,空山面壁”“拂袖歎息而去”,越往後越無聊了,黛玉死前一切可聽,死後所有台詞都很無聊。

  ……

  演員們登台致謝,人們送上規格統一的花。然,作為昆曲演員的寶黛在戲外擁抱,滿眼燦爛的,帶祝賀的笑靨的,擁抱了。

  《泰坦尼克號》片尾有一段長鏡頭,悠揚的樂聲響起,她夢見陽光穿過窗扉,侍者為她打開禮堂的大門,人們向她微笑致意,步履向前登上樓梯,Jack轉身牽住她的手。那個瞬間使我感動,仿佛存在另一種結局,在那個未曾被探測到的平行宇宙,一切都好。

  5月12日,晨

  45

  剩下一刻鍾,還得穿衣、拿書、騎車去教室,如何飛速畫一個淡妝。上一層霜,描摹拉長眉尾,口紅,僅此三步。

  今日用的那隻棗泥色唇釉,輕輕點上,顏色初極深,複以手抹勻,色彩便暈染開來,薄薄的絲絨質感。忽覺紅唇似乎有可說之事,恰好上次寫了首小詩,這次細講。

  朱唇,為大紅色唇脂,亦有“丹唇”之稱,有一種草本花卉也叫朱唇,夏日江南常見,可以養在園林,采下輕輕嘗花露是有甜味的。“朱唇一點桃花殷”,友的迪奧999看著很是。我的這隻紅梨色雖偏棕色調,但薄塗開實在紅得素淨濃鬱,介於深色與正紅之間,名為“Speak up”,少無保留地訴說,很是我了。

  而絳唇,為偏深紅色的唇脂,想是帶棕色調又偏深的,比如那支磚紅色的“Taupe”,塗上便有了複古莊重之意。“絳唇”還可指紅色的簫孔,我正想孔是在蕭身呢,還是吹口,便去翻了資料。王褒的《洞簫賦》言“鎪鏤裡灑,絳唇錯雜”,如此便是通過閉合變調的音孔了。楊雄《蜀都賦》講,眺朱顏,離絳唇,眇眇之態,不同的口紅對應不同的情態與氣質,因而每個女孩都必要有許多支。

  “問珠點絳唇”,暫未弄清“點”是之前用唇刷將它點上嘴巴的步驟呢,還是之後的“抿”。詞牌《滿庭芳》有一韻為“絳唇歌雪”,仄平平仄調,講到桃紅李白,春風屢展愁眉,絳唇歌雪,玉指鳴絲,肖音流轉然後知心。趙善拓這首後還有“園林好在”之語,因而我懷疑它用那個好吃的唇形花雙關了。詩言志,歌永言,遂為詩歌。詩就該用唱的,早上騎車來上課,放的那首《三月,燒毀一切的悲歌》,是雜糅了海子幾首詩拚湊的,但歌聲清朗很好聽。秦觀的揉藍衫子杏黃裙,獨倚玉欄,無語點絳唇,說的就是口紅好看一個人走在街頭小巷的女孩子,一言不發似有憂思,戴望舒看見了要回家寫詩。

  猛然提起點絳唇的詞牌,只有馮延巳一首讓柳絮隨風吹到郎邊去的有點印象,其余一時空白。找到東坡的“明月清風我”“燭影搖風”“我輩情終…而今楚甸”等都出自此格, 有點羞愧,這是多年前不好好背詩的惡果。

  我就是用手抹勻了,簡簡單單好似塗顏色,不會超過十秒。前幾日看到某書友形容古代妝容用“詭形殊態”一詞覺得很好玩,點唇的方式有很多種,嫩吳香、半邊嬌、天宮巧、洛兒殷、猩猩暈、小朱龍等,不細講,反正就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的形製,一些地方厚塗一些地方不塗的,我還是最基本的方式吧,好省事的。

  有一回呢,看到一文講,胭脂可以塗嘴巴也可以打腮紅,唔,紅樓裡寶玉給委屈的平兒理妝那回倒提過這兩用之法。置於白玉盒子裡的胭脂,跟玫瑰膏子一樣細膩,是淨了渣滓配花露蒸疊出來的好物,用水一化可點唇,勻在手心可打腮,鮮豔異常,滿頰甜香。其實女生的化妝品多多少少是帶香的,比如我有一盤蜜桃色的眼影,就是桃味的,聞著便心情舒暢。不過既有口紅幹嘛要用腮紅湊合,又不顯色,我的兩盤腮紅是裝在方正的翻蓋小盒子裡的,而口紅一般就是管狀,唇釉為液體,一般配有唇刷。《鶯鶯傳》裡張世美給她稍化妝品,她好感動地回信中講“兼惠花勝一合,口脂五寸”,“五寸”說的就是口紅管。

  唉,插圖章懷太子墓裡《觀鳥捕蟬圖》中的“美人”有黃土勞作相唉,哈哈哈她的嘴巴倒是和我抹得很像,勻塗了。我大概比她還不講究點,抹完嘴巴後忘了用手常用手揉眼睛,然後,能想想吧。若問眼角鼻梁側何故一抹淡紅,我不說是意外,隻解釋為,一種時尚,你們不懂。

  5月13日,上午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