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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玫瑰》第3部分 蘇城華夢(1)
  1

  海子的詩,陽光熱烈,水波溫柔。

  我想穿裙子,穿那件宮廷繁花的黑裙,可是天太冷,不太合適。這次依舊是無效化妝,小莫說看自己折騰了半個小時毫無變化,需要多多學習,幫著畫了眼線。拍立得照出的顏色偏暗,中中提醒我得抹大紅色的口紅,然而沒有,於是借了她的紅梨色唇釉。完畢,站起身來,對鏡自憐,好一個吃了小孩的魔頭!

  臨出發前,我在腦中想象,四個女孩子,聽著木觀湖台下湖浪拍打欄檻,從獨墅湖上出來的春日之風。沈從文的邊城裡,初寫翠翠有提到,春風吹多了皮膚黑黑的質樸美,沒有塗防曬霜,總感覺不清爽,現在就多了些雀斑,我問糖糖雀斑可以自行退回嗎,糖糖答,“想屁吃,還是要防曬的。”

  香水偏甜,是春天的味道。我想把兩鬢的頭髮戴上去,可是高低不就,實在煩人。

  兩包薯片,一盒壽司,後來還叫了一盒炸雞。黃色格紋野餐墊是糖糖從同學那裡借來的我背著去年買的挎包,容量很小,放了證件,紙巾,小鏡子和一支粉色調的口紅,坐在糖糖的電動車後出發了。

  這次和往常的路線不太一樣,不在大教堂附近,而是一座園林酒店和半月灣大樓的後方,那裡有一片巨大的草地。

  看見風箏,追風箏的人們,三四點的陽光和春風,遠處獨獨有一棵樹,記得《怦然心動》和《肖申克的救贖》裡是同一處取景,它正像那一棵。

  我們鋪上野餐墊,用包墊了兩個腳,食物放在中央,然後大家很默契地開始拍照。我對糖糖說,不要動,你這很像洛麗塔裡的場景,自然些,我給你來一張。另二位亦如此,拍立得相紙貴,隻帶了十張,成色偏暗,好像美國高中生。到我那一張,友說,“快看中中快看中中。”又轉頭對她說,“快把湄兒弄笑。”中中一動作,我便控制不住咧開了笑容。

  糖糖是我們宿舍公認的辣妹,然而不久遠處草坪走來了一位真正的“辣妹”,小麥色皮膚,墨鏡,超短褲和黃黑相間的直發,大家看呆了,有小巫見大巫之感,見識過真正的“熱辣”後,從前我們的“辣”也只能退居“小甜心”之列。還有美麗的旗袍女郎,高襟開領,那樣的優雅;很多人在這裡拍婚紗照,很多姐妹在這裡拍閨蜜照,雖春寒未散,卻仿佛已是夏天的裝束,我們幾個穿了牛仔褲,帶了外套,還是扛著冷的。

  明媚的下午,太陽很大,雖然春光正好,可是實在不適合拍照,無論哪個角度大家都怪怪的。所以大家各自保留了友友們的不少醜照。小莫有事提前離開,我和剩下兩個在湖邊等待夕陽。

  它在獨墅湖的那一邊,城市群落之後,慢慢火紅起來。大家的手機電量都不多了,我們躺在野餐墊上,腳指湖面,正對著天空聊天。看那幾個風箏的圖案,有像彩色蝴蝶的,有叮當貓裡那隻黃貓,有個辨別了很久,最後認定是 Hello Kitty,還有個超級遠,是左方不遠那個胖胖的男生放的,都快成點了他放著引線,幾架小小的航拍器,呼地飛上天空。

  “好想在這裡睡下啊。”我說。

  “這樣的話,第二天湖邊就會多三具凍乾的屍體了。”中中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閉上眼睛吹著風,心裡很平靜。

  一陣呼聲,有人的帳篷被風吹跑了,她和家人在後追著,帳篷像草團一樣磕磕地滾到了湖裡,我們這些置身事外的人呢,哈哈,

只是遺憾沒有拍下來。不久還有人的風箏斷了線,飛落湖中;有在堤岸拍照的男孩子,抬腳拍照的一瞬差點跌入湖裡,跳到草地驚魂未定之際,笑著拍著胸脯說“不敢了不敢了”。我們說,這個湖很有吸引力啊,可以做一個“不明物落獨墅湖”的錦集。  越來越冷了,一隻熱情的阿拉斯加路過,我不過和它打了個招呼,就衝過來了,其主人講“二喜子”自來熟,特別喜歡輕輕咬人但不疼,好家夥,幸虧鏈子帶著,恨不得撲過來。糖糖倒是被撲倒了,袖子上留下了不少口水印,還有一個男生,被它輕咬後無奈地四處借紙巾擦口水印兒,遠處有一隻熱情的阿柴,在和人打招呼。

  愜意得很呐,此刻覺得這個城市真好,前方是巨大的湖泊,後方是月亮灣國際中心,非常都市,非常藍色調的城市叢林。想到《人工智能》裡講到失落的曼哈頓,這裡很有那種感覺,像其鼎盛時期。我也思考過拿上海的一些城市群比方,可是終究覺得不太合適,魔都有“舊”和疲態,而此地更加具備都市的那種不食煙火,證券公司,銀行大廈,國際中心和各種設計樓宇,植被卻仍然是水鄉氣質的楊柳,桃花。

  說到桃花,過些時候我倒想獨行去唐寅墓邊看看,過去家中一個表姐在蘇州上學,一日上課瞌睡,她的老教授講了一個典故:某某某,唐寅娶到秋香後,和她相處了不久就拋棄了,你知道為什麽嗎?此時姐姐驚醒,茫然不知。教授只是說,啊,沒事,你醒了吧,我開玩笑的。

  這是很多年前聽到的故事,周星馳有一部名為《唐伯虎點秋香》的電影,從小看了很多遍,聽到這個故事後,我一直認為這個電影非但不搞笑,反而很悲。片尾處,鞏俐所飾演的知性秋香說出了一句“麻將骰子…你總會一個吧”,以伯虎吃驚作為結尾。大家笑得很開心,而我當時就覺得這是一個不好的預示,那個老教授的“玩笑”找不到典故,也不知是否有秋香墓在蘇州,卻隱隱覺得這樣的結局很是。伯虎不是一個長情駐留的人,他是風月浪子,自有其瀟灑。雖知性如秋香,是不能也不必挽住的,如此心境如此時代,這麽等,怎麽會不等到落寞?

  不久,夕陽來。我記得晚上的湖面有一盞燈,沒有太陽的時候它很像北邊恆久的夕陽,只不過是在夜色之中。

  一個美好的傍晚,我們穿越都市,和夕陽一起回家。她們組織裡有任務要去另一個校區,出門包放滿了沒帶鑰匙,快到校門時換車,我開著友的小車回了宿舍,打開熱水器,放歌。

  2

  原計劃昨天下午去湖邊散心,最近心境實在不是好天氣,隻想讓湖面的冷風吹一遭。周三就已經設想自己身臨其境,胡亂寫了幾句,“我在此地行走過/給魚兒喂麵包/歪在石欄上/以為愛情眷顧/藏不住喜悅/桃花探了探眼/派露水淌過眉梢/清冷的早晨/我掃過無邊的寂寞”。

  想到就忽然寫了,沒有加工,寫的毫無頭緒,就撂在那裡,這是我前段時間的心境,孤絕於親友,孑然一身了。

  臨行前與方雪說了下,她表示正和朋友在石路,也許可以見上一面。

  緊張,怕不知道說什麽,怕尷尬,外貌不自信,怕三個人行走她的姐妹因忽視而有芥蒂,也許還有很多微妙的小考慮。難得化一次妝,打開了美妝教程,上了一點輕薄的粉底,小莫幫我畫了眼影,抹了一個溫和色的口紅,扎上高馬尾,用直板夾拉了頭髮,長的淡粉色羽絨服配馬丁靴。

  友們問如此精心準備,是要去見什麽重要的人嗎,答:“一個仙女。”

  自行車到地鐵站的路中除了面基的緊張,還有怕風吹亂髮型的擔憂。還有十多分鍾吧,我說:“開開心心,地鐵劃軌道都變成音樂了。”

  從出地鐵的電梯上緩緩上升,站在那裡手足無措。不一會兒,一個女孩子問,“你是蘇蘇嗎?”身邊站著她的朋友。製服裙,長筒靴,羊毛卷的明媚女孩,她們給我帶了一盒金槍魚壽司,我交給方雪一件小小的見面禮。

  三人共遊山塘街,人群熙熙攘攘,而上次來的時候還很清冷。我們在禮品店撫摸那些鈴鐺,被店主厲聲喝止,摁著塑料鱷魚的牙齒,兩個回合後小鱷魚咬住了方雪的手指。

  傍晚送別朋友後,和她走到了淮海街,那是一條去年新建設的日式風情小路,滿眼竟是些“友屋”“朝日屋”“小中中”“海”木製門牌和廊坊,氛圍曖昧微潤,天空中懸掛的日式燈,以及時不時出現一些扭蛋機。

  我們散步、聊天,真希望時間靜止。

  可是日式街上的菜品價格實在不美麗,本著吃飽吃好的心,在手機上尋找優惠券兒,翻到一家串串火鍋店,89的套餐,鍋底、飲料及100個串串,好嘞,就它了。排號還是要一會兒的,找到四川菜真是驚喜。我倆都挺能吃的,一邊番茄一邊辣,此處“微辣”,實在是江南地區的重辣,方雪不能吃辣,蘸料是清一色的芝麻醬,我是把各種醬混合,山茶,辣醬,紅椒,香菜攪一攪,高熱量的快樂源泉。

  十點一刻,該走了。算上騎車,到學校大概有一個半小時的路程,方雪提議把我偷渡到她學校的寢室,這樣明天還可以一起玩兒。我也很想留下來,最希望的是兩個人走著走著,十分鍾就走回各自的學校,末班車還來得及,告別了。

  接近十二點到校,都不是很困,肚子飽飽的以及心情晴朗,她提議來玩“誰是臥底”的遊戲,旭文再沒有冒頭,我們最終認可了他是“老人家睡意早”,二人在遊戲界面守株待兔等系統分配開局。

  沒有什麽網紅店打卡,也不像姐妹出遊,就是很好的朋友見面,沒有拍照,大部分時間是散步、聊天,要麽就是邊吃邊聊,好像不久前我們經常一起出來走走一樣,我之前的緊張興奮和遇見後的自然平和又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

  總之,很好很好。

  3月14日

  3

  現在下雨了啊,中中還在上選修。

  白天空氣比較沉悶。健美操課前,同學們在門外換鞋,我已經進了教室,對著那面鏡牆發呆,想到那位西哲史老師,忽然很慚愧。

  前年和老師說了想換到哲學系,老師替我去教務處說情。教務長大概是批評了他拎不清吧,告知“並沒有這樣的先例”“不要擾亂教務系統”等,老師還很年輕,剛剛評上副教授不久,開始帶班。後來依舊是跟著他們一起上課,周五下午三節,之後還有大家的小讀書會,飯點去收外賣,氛圍很輕松,大家圍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聊。

  大一下學期至今,所有可選的西哲課與我的專業課時間上全部衝突,沒有再去過。幾個月前,問過老師有什麽推薦的書,老師給我推了阿奎那的《反異教大全》,閱覽室沒有找到,估計也沒有勇氣讀,從此擱置。

  圖書館的造型是一朵蓮花,攏共八層。

  我一般把二樓當作平地,一樓藏著很多舊書,二樓是共享大廳,還保留著咖啡館廢墟和一座關閉的閱覽室,三樓是期刊閱覽室和新書閱覽室,最喜歡裡面的實木大桌,再往上是電子閱覽室、學術報告廳、自修室等,五樓自然科學以及社會科學閱覽室,我在那裡的沙發上睡過午覺,視野開闊、六樓古籍特藏,沒有去過,再後不知道,常看見有同學在上面背書。我一般是乘膠囊電梯從二樓到三樓,近來常去期刊室,考察了下,各種雜志學報一千三百多種,不需要自己訂了。

  B架二層是《哲學動態》,三層是《哲學研究》,三本一裝訂,昨天粗略地翻看了幾篇,“《莊子》內七篇與惠施考論”“三木清的基礎經驗與公共圈”“文化馬克思主義語言哲學的新形式思想討論”“美德的嚴苛性及其適度修正”怎麽講呢,感到閱讀艱難,很沮喪,轉而逃往877號讀者和878號海外文摘。

  昨天借了四本書,拜塞爾寫的《黑格爾》、王元化的《讀黑格爾》,辛提卡的《維特根斯坦》和白取春彥的《超譯·維特根斯坦》,共通點是文筆平實,應該可以勉強看懂些,月末歸還。

  想起前年秋天去過拙政園,覺得實在過於正式,適合接見大人物,卻不像是生活之家,反倒那些小一些的園林宅府,更多一分雅致和美妙。

  2021年3月15日

  4

  愛倫坡有一篇小說,《人群中人》,講的是一個老人以追逐人群為樂,而“我”追趕著他。在人群密集之處,越是輕快,而繁華褪去時卻有些落寞。

  方雪說,宿舍有人的時候熱熱鬧鬧,那種感覺正好。周一那晚深有體會,大家都在,安安靜靜地看書,偶有小躁,我穿著拖鞋,燈光溫暖,自己的書架和玩物都在身邊,我把電腦壁紙由原來的歐洲城市換成了加繆的注目,別有一種安心。書不再像去年放在上面的架子上,而是備了一個落地竹架,下兩層放課本,上層是後浪版的兩本大書,大書包壓在其上,小書包未來得及掛就擺在桌面上。我想將來是不能不有一個書房的,可以避免打擾,坐的地方還不能太空闊,太空了會寂寞,這樣正好。

  以前沒有讀過黑格爾,聽過老師批評,最終還是沒有勇氣從原著開始,先翻開了王元化的這本,在序言看到一句“沉潛往複,從容含玩”,於是定下來慢慢品鑒,不比文學,因為自己腦袋空空,12頁的大概花了一個半小時,從頭開始慢慢思考,三范疇,《資本論》的跋,《美學》裡的小巧思,學會了“情志”之不同於“情致”,似懂非懂,溫潤的無知,一本黑格爾的筆記,“剛開始很吃力,越讀興味越大”如果沒有中途放棄,我打算先看幾本別人這種研究類的書,醞釀點勇氣,再去讀《小邏輯》《美學》等。

  想起一些零零碎碎的事。

  早上一直聽到鬧鍾響,看了看手機沒有設置,響卻不停下來,於是跑到夢中問了兩個舍友,一個正拿著她的手機茫然看向我,她們表示並沒有。並且早已做好咖啡杯,寫好了關於她們質料、做法、藝術的三范疇咖啡杯論文,而我卻為不記得該引用什麽內容而感到焦躁。

  問早的人群發了當天的天氣,網頁直接複製既有氣溫也有小太陽的圖標,中中問了句“你呢?”

  鬧鍾還在響,好煩,難道不在夢裡,是在現實中嗎?於是醒過來,手機睡之前看過了不是,那就是iPad了,打開蓋子關閉鬧鍾,8:43,嗯,馬上有一節九點的釘釘網課,正好。自然而然,來回穿梭,可能和昨夜讀了奧蘭多有關系。

  唐剴說起意識流後,我又去讀了些伍爾夫的小說,像一個漩渦,奇奇怪怪勾人新心魂,原來意識流是這樣的意識流,看完了惆悵,而且想不通惆的什麽悵。

  回顧了一遍的18年花園系列走秀,依舊浪漫唯美的風格。薄紗,軟緞,飄揚的絲帶以及或層疊或垂墜的裙裾,就是夢裡春日花園的感覺啊,合著花色串燒一下,玫瑰蛺蝶飛,顰顰微蹙眉。還有隨意的法式妝容,和始終在線的大紅唇,心動啊,心動啊,瘦下來我也要去搞一套法式碎花裙,並且要排到赫本小黑裙之前。減肥,女生永不過時的話題。

  蘇城又下雨了,最近各個教室和自習室竄,傘不記得遺落在哪,今年第二把。戴上帽子在雨裡衝衝衝,順便構思下一把什麽花色。

  下晚買了一本《小邏輯》,還有一本《存在與時間》,後者要放放。昨天慢慢琢磨到§8了,雖然提前了解了一些名詞的意思,可仍然比較吃力,覺得自己記憶力差,不求甚解,很多地方粗略帶過,第一遍結束後,合上書就什麽也不記得了吧。

  3月17日

  5

  幾個星期前,內心經過一場很大的波動。當時母親正在責怪我如何放不下父親,我只是淺淺地說了句“不在意了”。

  有一陣子,她大概是想到自己的辛苦,人生如何不易,再一次轟炸了,當時我心態也不是很好,一個多小時後,就自己對她的理解,她的童年,性格的成因,青年時代的落寞,婚姻和為人母的不幸,和母親,我是心甘情願的情緒垃圾桶,什麽樣的暴戾和辱罵都可以忍受,還有如何慢慢遺忘父親,把他當做朋友,再到忘記。以及對母親年輕時作品的看法和惋惜,洋洋灑灑,卻將我自己營造成了一個旁觀者的角色,一個會冷靜分析,既帶同情又諳於嘲諷。並且添上了諸如“很多事情其實對你是不可言的”“不指望你理解”,我好像習慣平靜地中傷了,兩個人的經歷如此不同,根本不存在什麽完全的理解,即使如此,我會講這樣的話,目的是恢復清靜。

  意料之中,第一二天她提取了關鍵詞,仍舊說我如何對不起她,還這樣惦記著父親,留著他的姓氏,不願斷絕關系。

  我拋下一句“媽媽,我最牽掛的一直是你,不是因為你生了我,而是認識二十多年,不舍得你因為我更辛苦,而且和你們的債務還沒有還清。可是,我既不愛爸爸,也不愛媽媽,更不愛自己”,就刪了母親,我知道是在賭氣,可是很暢然,於是孑然一身了,四處散心,順便和方雪見了面。

  過了好多天,媽媽短信留言過來,我以為是再一輪的轟炸,到晚上遮住了後面幾個字再看,她的幾條信息隻訴說了一件事:“家門口那隻常來的黃貓不見了,那隻貓雖然很可惡,但也很可憐。”

  我想她是很努力吧,在家的時候,黃貓常欺負家貓,甚至竄到樓梯上,入室欺貓就不能忍了,那是第一隻敢和我用貓語“對罵”的貓。這麽講,也在嘗試如何溝通,最近有時問我一些書裡的事。

  二十年前那個喜歡浪漫詩歌,喜歡金庸的女孩,二十年中在一場失敗的婚姻中慢慢變得狹隘和市儈,成了性格偏執的妻子,暴戾的母親。

  我看上一輩的目光總是帶惋惜的,為人子女,本來該是懂事,陪伴,在外就寒暄關心吧。我卻總是不自量力地想和他們交談,甚至把過去友情初期的一些小矛盾小插曲也帶進去了,會為不理解鬱悶。我想理解這兩個不幸的人,因為將來還會有交集很多年,不希望他們只是父母,幻想一種交流上的平等。

  她的梳妝台上放著18歲的照片,華麗的舞裙,英式帽,閃片和眼神裡的明媚,就是十幾歲的那種笑,很美很美,像九十年代的明星。然而梳妝台很簡陋,旁邊就是電腦,她自學了好幾個軟件。前些年還會染發來著,現在就是黑直的齊肩發,舍不得用好的護膚品,並且有天笑著說了句“我現在都不打扮了”“我的皺紋好可怕”,雖然我覺得她現在比過去更有了樸素的美,但聽到還是很心痛。

  家裡的一間房裡,放著十多年前的服裝,數件大衣,數件禮裙,長統靴和廢舊的包,就像老家的書架上還放著爸爸的書(封皮很髒我不碰)一樣,那是他們這一代年輕過的一點痕跡。

  什麽時候,這些人坦然接受了自己角色的改變呢?

  倒不是說成父母了,有了責任意識,這點他們做的不是很好。只是想,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慢慢忘記了自己也曾經年輕過,甚至把自己也定性為一個市儈的人,她何時脫離少女,徹底接受了自己是一個母親。似乎她的人生只剩下這段失敗的婚姻,剩下那個可惡讓她到這種境地的人,而他,我的父親,又把自己孤絕,一邊自諷自己如何變得滑頭,只知道周旋,喝酒麻痹。生活真的會把人摧殘到這樣嗎,又或者是他們自己選擇了這條路。

  總有一種趨向力,和父母做朋友,結果怎樣無所謂,久而久之這麽折騰他倆好像都被帶歪了節奏,當他小心翼翼地說,“還記得你小時候說想讓我去魯迅文學院的事吧”,她的“家門口常來的那隻黃貓不見了”,都像是一種嘗試和回應。

  《小邏輯》看的茫茫然,有時候還會犯困,心想,這個黑格爾,究竟在說什麽呀。月末估計有兩本原封不動的還回去,偷閑又開始了幾本稍微有意思的書,看古人飲食起居做吃的,怎麽寫文章的,白露宮記不住歷史退了,看新聞,在宿舍熱熱鬧鬧地聊天和買甜品吃,都是很輕松的事情。

  看了下天氣,等會兒沒雨,也讀不下書,準備帶上小本子和筆去周圍地界觀察一下建築,蘇州很多奇奇怪怪的設計還挺好玩的。

  3月19日

  6

  蘇城揚沙。出了校門直接向北,經過圓融那邊,才知道一直以來那個晚上像金絲絨閃耀的建築是蘇州的國金大廈,好雄偉。

  遠看是蒙塵的,在它腳下那麽清晰,只是很簡單的有“IFS”三個字。我就停在路邊不懷好意地看著,那兩個保安之一也注意到了我,於是走掉。

  行到紅楓林,與東方之門遙水相忘,煙塵和夕陽。

  星湖街是南北走向,今天趕上了天氣不好,北風五級,從出門前一直迎風流淚,鼻子也總要吸溜一下,悶悶的。於是明確了以後定然不會在北方發展,空氣壞起來實在受不了。

  方雪說今天要和朋友來白鷺園,沒有去過,我只知道在學校附近,而且離大教堂不遠。講的時候我已經在圓融的誠品書店裡閑逛,而她與朋友到達誠品時我剛穿越現代大道,把車停在蘇州中心正對面的非機動車停車位,順便去買了一杯茉沏的繽紛奶綠,無糖、熱。過去不太愛奶茶,這家蘇式奶茶店遍布蘇州各大商場,味道溫潤,而且價格美麗,最近已經買過三次了。

  今天與她講,在蘇州中心看到一個很有質感的包包,顏色樸素大氣,裡子很舒服,可以放下兩個人的零食和雜物,大小、價格也很合適。然而一看背面,好吧,樂扣樂扣專業的帶飯包,那個精致的裡子是它的保溫層,怎麽我中意的這麽多和吃有關,可以去寫一本現代食貨志了。她說,今日看到一個十分精致的寵物口水巾。

  初到樓梯轉角,看到貨架上很多小零食,準備挑兩種,看價格標簽才知道是寵物零食,什麽提子乾小肉干的,好精致。原來那家就是方雪所說面試失敗的地方,一家十分溫暖且富有設計感的寵物店。饞貓如我,感覺還可以在書裡分一章寵物零食測評。

  本來打算看建築記下些什麽類如“過現代大道,左轉入誠品商城。一樓為風格美學,多有品牌概念店…………某日至某日有風情攝影展,票價78……收羅世界各地的精致文創和生活美器,鋼筆、書桌、各種都是我喜歡的……和生活采集×蘇州比起來,貓空也沒什麽吸引力了”這種話,結果筆記本上隻留下了一句“大廈蒙塵,商場依舊”。

  3月21日

  7

  白鷺園與學校僅幾分鍾的路程,在星湖街以西。

  這明媚的一天,走在湖邊,城市低矮下去跟山巒一樣。看夕陽,看湖邊抱膝長談的人,有一種蔓延開來的無限美好。

  3月22日

  8

  今天身體狀況不太好,下午六點多小睡了會,可是有晚課的,托了朋友應付點名。

  以下是六點半至七點半的夢裡旅行:

  “你知道承諾意味著什麽,對能確信的,他會付之一切。”一個年輕的男音,說的是他,在此夢,“他”是我的老師,裝束似甘道夫。之前有一段不太愉快的談判,眾人的商議實在可笑,結論是要此人順手做一些違背自身意志的事,老師覺得受了侮辱,於是摒棄已有的一切拂袖離去。

  那原是我的禮堂,一個隱秘莊重的城堡,數百年後,再次走進那個房間,高頂優雅的大堂一如以前。到中心的路上三位助手,三張有點中世紀意味的實木大桌排開,第一位不記得了,第二位是個貴族男性,較年輕,是莎士比亞戲劇裡的配角貴公子髮型,女人果真在最裡層辦公。第三層,一個黑人女子,微胖,灰色西裝裙,在電腦前敲敲打打,髮型氣質參照美國電影《隱藏人物》。

  不知為何,感到不妙,已經有危險的跡象了,雖然生活平靜如往常,我帶上了三層大門,將他們封印在這個和自己心靈有密切關聯的地方。最裡一層的木門,雕花金屬手柄,再一層小門,略素雅,不比前一道沉重,在最外層的是一道水晶門,也可能是玻璃,但從中透不過木門的顏色,清幽發藍。

  在宿舍樓下的那條路上,有一場詩朗誦比賽,我忘記了提前報名,卻深陷夢魘之中。此刻在台上的是一個胖胖的男孩,他粗劣的濫情腔調讓人不能忍受。此刻全身不能動彈,感受到自己身體的形狀,知道在夢中,知道在現實中,可是出不去,也不能脫困於夢。

  夢裡我的腳不能自主,左腳從瑪麗珍小皮鞋裡滑了一點出來,卻怎麽也不能擺正,而周圍聚集了很多的同學,活動過於無聊,可有人背著相機,我很怕有人拍到自己窘迫的樣子刊到校園報上去。

  前方有一張木桌,我歪在這頭的竹椅上神遊,旭文在對面看一部“柴之龍界”的番劇,瞥了一眼,全名記不清。他倒是很認真,大概在學習非主流技巧,然後沉重地囑咐我,外面的世界要小心。

  屋子外種了很多竹子,有一條落葉小徑,距離繁華世界卻不過十幾米的路程。我穿過清幽,經過一個折角,登上帶不鏽鋼圍欄的看台,回望那個小屋。幻境終於都雜糅起來,其實我只是在回憶,在夢裡回憶,這個時候還沒有醒,終於聽到外面世界的聲音。

  小莫開始練琴,噔噔等等噔噔,旋律我已經很熟悉。幾天前她與我們講愛上了某樂隊的主唱。當說到“這個人在我心裡從此最帥!”時,我問,“這個最帥會是多久呢?”(日常打鬧)

  “哎呀哈哈就是今天,我最愛的是他,明天再說!”

  非常好,非常熱烈和有趣的姐們,上次愛的那個吉他手好容易要到了微信,不知道說什麽和我們這些小姐妹支招時卻發現那個家夥的微信簽名是“社交無用”。

  “社交無用,那我跟他說什麽啊?”她沮喪地問。

  1號嘉賓:“你就正常聊天,問問他的樂隊生涯也是好的。”

  2號嘉賓:“別啊,萬一他是海王,我的莫兒怎麽能被狗男人迷住!”

  3號嘉賓:“保持高冷啊集美!”

  …………………………

  兩三個星期後,最帥榜單更新。

  夢境流轉了許久,她還在練琴,比我上進多了,熟練度也提升了很多,沒有了之前的生澀,很好很好。前幾天我問道:“你什麽時候能成為我的搖滾girl呢?”

  小莫一句無奈的答:“為了滿足你的願望,老子只能繼續練了。”

  買了幾條英式連衣裙,發到宿舍群裡問意見,大家不約而同覺得不ok,後來細想她們的話,是啊,好像真的有點過時了。挑來挑去總是脫不出那個框兒,糖糖講:“湄兒你不是不夠努力,只是選擇的路錯了越走越遠,快放手讓我們來幫你選幾件!”

  嗯,那幾條好像也不中意,仔細看了看購物車,大概都是五六十年代的英倫複古風,很優雅很喜歡,但是身材也是個大問題,一不留神就是本國九十年代的弄潮兒。

  買了一條文藝複興氣質的高腰修身裙,白,裙擺淺藍玫瑰花簡畫;一條摩登格紋長裙,那個飄帶系在腰間正好。

  不知她們什麽時候商量好的,明天四個人一起去野餐,食物由我們接龍決定,目前有了KFC、奶茶、披薩、水果和魷魚卷餅等幾個選項,有人提議叫山姆派送到白鷺園的草坪上,它們間相聚大概兩三公裡。

  熱熱鬧鬧的大學,熱熱鬧鬧的人間,她們都有一顆有趣的靈魂,是這世上最好最可愛的舍友了。

  3月24日

  9

  下午課前,簡單洗了臉出門,中中說昨天吹了很久了春風,大家都黑了點,並提醒記得塗防曬,然而總是覺得防曬霜成膜後不太清爽,便戴上了自己最喜歡的那頂空頂編織帽出門。帽子大概是初三時買的,花了七十大洋,當時家人覺得好看問了價格,我實話實說,受了很多批評,這件事還成了以後多年引證我愛花錢的例證。可是直到今天,依舊覺得很值,適合自己頭圍的帽子不多,空頂不會弄亂髮型,點睛之筆是左角素雅的蝴蝶結。後來還想買一頂一樣的,可是好物下架,一期一會,世當珍惜,且再無這樣一個帽子叫人心動。

  行到恩玲藝術中心(音樂學院附近,每每晚課下會聽到悠揚的笛聲和薩克斯),前方便是地下通道,之間有一株已經炸裂的櫻花樹,是那種近乎純白的淡粉色,風吹過,花飛花落,如夢似幻,好像我在回憶而不是身處校園之中。前方來了個騎著摩托的性感辣妹,快到身邊時我又悄咪咪看了一眼,巴基斯坦風韻,濃眉大眼,扎起的長卷發,微壯碩,還有一圈絡腮胡,原來是個辣哥。當時腦子裡噔的閃過奧威爾小說裡的句子,改一下,“在紛飛的櫻花樹下,我背叛了你,你背叛了我。”

  中學時代幾位關系不錯的文科老師說,很喜歡讀我的隨筆,懶懶散散的如在眼前;而考試作文也常能看到我絞盡腦汁的不易和無奈,這種態度都寫在卷面上,分數總是高低懸浮,要麽極高,要麽乾脆低分,很少折中。

  二期和一期之間有一條馬路,今年二期的北門在施工,與之相應的一期南門便也封閉了,我們不得不走地下通道。那一處也還好,時有校園藝術家們會來獨奏或彈唱,還有滿牆的塗鴉:辜鴻銘,命運,湯姆貓,吐槽,紅粉女郎……只是自行車的路拐角多,相對直接從兩個校門穿行不太方便。

  忽然覺得自己每天都有很多的事想記下,有時甚至產生錯覺,無意義的每一天都很值得。當然,都只是一些很小而有過感的事件,或者一瞬間讓我微微一笑,或一瞬間感到有些落寞,與自己相關或不相關的,畢竟它們正在發生,而我見證了此刻。

  很怕有一天會無聊,騎車不算,發呆不算,水課不算,獨處也不算,是自己帶來的那種,就是到沒有再會為一些無意義的小事有一點笑和有感的境地,哪怕我不在意事件本身,卻隱隱擔心過些年沒有了這種悠哉的心境。

  3月26日

  10

  晚上去圖書館還了書,又借了兩本,一本《花園裡的哲學》,封面實在漂亮,一本《批判性思維》,看起來很無聊,可裡面夾著一位同學已泛黃的練習題,上雲“克羅地亞”、“相對主義”、“個體有可能同屬於不止一個文化群體嗎?”字雖不好看,想法卻很有意思。

  隨後駛出學校兜風,一路我的思維只是懸浮著,沒有落腳點,習慣性的微皺著眉,就像平時散步一樣。今天有些不同,到隔壁大學附近就忍不住四處看,希望搜羅到一兩個賣草莓的攤點。

  昨天晚市散去,有個阿姨擺了小攤兜售草莓,那時候怪冷的,同樣的也還有幾家,是豐收時節了。她吆喝,“馬上收攤啦,還剩下這些,13塊帶走吧我也早點回去。”其實剩下很多,小車上能裝的就那麽些,可見生意不是很好,略無奈。當時我手機沒有電了,也沒有現金,在她一兩米處停了下來,想來一句:今天錢不夠,我明天來,隨即感到不太好,這麽會傷了人家自尊吧。今日同一時段就再來轉轉,卻沒有遇見。

  校東門處和往常一樣,聚集了很多小吃車,油炸小土豆,包豆腐,烤冷面,熱乾面……還有穿行其間的同學們,高中時代我也是其中一員,夜宵的幸福。它們很香,生意也算不錯,然沒有昨天那個要早些回家的人。

  新裙子到了,從英國郵過來,穿越了大半個世界來到身邊。那邊的碼數偏大吧,根據推薦選的,大塊頭的小蘇第一次穿上了s碼。小唐說有田園風,實物不算老氣,不錯不錯留下了,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忽然覺得迷蒙中有點像二戰時候的歐洲婦女。另一條心動的英式裙從心中抹掉了,暫讓一條粉色格紋的法式裙排在前列。

  還是清閑的好啊,周六的下午,我就搖著車鑰匙,哼著那時即興編的歌,不過以單車為載體,也是散步。現在還有幾句記得:

  年少春衫薄/笑靨帶酒窩/春風撫過我的面頰/桃花也輕醉

  ……後面的嘛,沒有想好,若是唐剴回揚州,可改一句“近日你來蘇城,我內心多歡喜”類的句子。

  唱得很隨意,雖然學了一段時間樂器,但終究不會用譜,寫不出那幾個音來,是古詩詞的唱法,腔調輕盈愜意略帶失落。

  想起未回雪兒的信,俯究料理完,寥寥幾句,不過很快樂,投到斜塘那處的郵筒去了。去那麽遠只是想一路吹風,如散步般,不過是哲學の單車,駛過車流和人群,在腦中放映一部又一部影片。

  吹過湖風,聽湖浪拍打岸石。一個中年人在石間,有像孩子一樣歡快的腳步,從這塊石跑到那塊石,如此往複,我當時竟然有一絲欣慰。

  轉角處的派出所叫“水上派出所”,名字有些可愛,是有點園林格局的湖景房;附近橋上的支架看不見它的名字,樣式很像《使女的故事》封面的那頂修女帽;粉紫的桃花林中,有一株純白,暗棕的楓樹叢裡,一株火紅,我的目光這樣漫無目的地掃著,度過一個略無聊的下午,回去看書了。

  3月28日

  11

  早晨買到好吃的奶黃包了。

  把車停在一棵櫻花樹前,它過了最熱烈的花期,冒綠芽了,這樣也很好。其實若是早來十分鍾,那個保安沒有上崗,還是更傾向於停在教學樓前,不過,尊重人家的工作啦。

  304幢大概也是醫學院,門前開了多很好的桃花。我在前面一些,是那節貨幣銀行的早課,定式一般,來到教室先擦桌子。

  頭天晚上還剩下一點水,早上正好泡茶,英式調味茶,綜合野莓果紅茶,還有半盒純牛奶,正好可以調一杯奶茶。

  周三看的那本餐桌美學的書裡講到,過去英國貴族為了展示自己上好的瓷器,往往會先泡茶,其次加奶,因為普通的陶瓷杯子容易遇熱炸裂,故而不可先倒入滾燙的茶。一眾清閑的專家學者就開始討論,結論是,用茶杯的話,先茶後奶,這樣不會干擾泡茶的過程。而用茶壺,可以先倒入牛奶,再倒入茶水。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貴婦們的下午茶。

  他講到今早的晨報了,在線教育的上市公司股票大跌,由此引申到今天的主題:信用形式

  老師講得很好。

  3月29日

  12

  今早有個略微可怖的夢,歷經跌宕,我坐在一處危樓下俯視一片已經落敗的集市。

  很難得的,我忘記了自己身處夢中,以為那就是真實的人生。發生在那條街道,巨大的門面對著一條幽深遙遠的小道,碎布條遮掩著它的入口,有點淒涼,有陰鬱的美,還透著危險。

  我還上過戰場,不是衝鋒的士兵,是兩個通過筆記本操作戰局的技術員之一,黎明靜悄悄,忽然“砰”的一聲,既有那種心的余震,不詳的預感。一友替我去探風,回來抱歉地講,他去的時候我的武器(電腦)已經被砸爛了,遺憾沒能挽救一切。凶手是一個頑劣敵人的孩子,我不能苛責,打開電腦包,左下角和中上些位置的屏幕已經稀碎,而返廠換屏要三千元,那時資源已經很緊張,就多了很多無可奈何。泡了杯苦咖啡,獨自去了那間小屋,沒有看到上校。

  醒來花了一點時間辨認,熟悉的窗簾,懶懶溫暖的氛圍,原來我還在人世,平平靜靜,一切都還好,這又是今天的幸福。

  我以為今天是下雨的,然只是天氣不好,溫度比昨天低了些。客裡風光,又到清明,我早已不把身處地當做異鄉,安居和怡然自得的心態,總是隨身而帶,哪裡都可以安放。

  昨夜友們給我唱生日歌時,忽然覺得,也許常在的那種置身事外感可以放一放,此刻在這個場景裡,在友們誠摯天真的笑和歌裡,那些什麽脫離感,看自己仿佛觀摩別人生活的心都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3月30日

  13

  沙塵天和煙雨碰上了,國金大廈,東方公館和一眾建築的上方都彌散在雲端裡,不像是凡世。

  給方雪準備了幾包很喜歡的花茶和果茶,幾周前就說過了,順便添了一個還不錯的杯子,下次見面給她捎過去,約了去誠品一樓的美妝體驗店試口紅,就是超級紅的烈焰口紅。我有一個很小的四色貓咪眼影盤子,封面是一隻很可愛的油畫英短,名字叫“薄荷草的沉迷”,黑紫色系,雖然不清楚當初為什麽抽風買了它,但我們可以畫一個霸氣側漏的暗黑機車妝,方雪聞之瑟瑟發抖。

  他們說有些擔心我,如此不聽話,出門不帶傘,我講,寬心啊,走的都是光明大路,沒事的。然後唱了李叔同的送別給他倆聽,隨後把手機放在包側不再看消息。

  感覺腔調轉換得還不錯,我應該是適合唱古曲的那種,就試圖趁著有感覺把那首小曲兒編完。假裝手上有把琵琶,雖然我不會彈,模仿的卻是有模有樣。

  “……桃花也輕醉/行路過流水/遙映柴門扉(此處想到提督城南莊,想後面補點這種門後佳人不再尋不到這種,又感到不太合適,加幾句和江南小石橋有關的吧,似乎也怪怪的)忽然有了靈感,超好的靈感!聞者都會大笑和寬慰的好靈感,但是那絕妙的兩句我先不講,只能在某個機緣巧合的未來以唱的形式表現出來。歌畢,快速默念“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然後直接跳轉到“裂帛”那一句,再添上一句旋律的“噔噔噔等噔噔,噔!”撫琴,按住,一切戛然而止,歌卻仍在聽者心中回旋。再補一句不恰當的“OK”,做個手勢。

  十分完美。

  都分不清是蘇曲兒還是秦淮河的迷醉了。

  丟掉隱形的琵琶,我又唱了幾首,有《將進酒》的開頭兩句(“一條陌生的流水”那處真的轉折不出羅大佑的韻味,然有我自己的特色),有海子的《日記》(張欣柔版),有《黑夜的獻詩》(管今版,可是遠方來那幾句唱不上去),還有特別憨的,《無敵》(周星馳電影美人魚裡那首)和《紅燒雞翅我喜歡吃》(唐伯虎點秋香裡那首,在軍事去唐府攬人才那處。小時候看了就印象深刻,特別好玩)。

  真的是很憨呐。

  出門的時候應該是中午,回來已經快十近十一點了。在離學吉他處不遠的路上,我拿出手機看時間,聽到一聲響,和手機放一處的小鏡子摔在了地上。摔成了四半試想一個圓,再靠近邊緣的地方畫一個點,然後作兩條垂直線,這是碎裂的紋路。在路燈下照了會,忽然想到“碎裂的容顏”,想起來還有生老病死這種事,三十多歲的某天,自己會因為鏡子裡眼角的皺紋不太開心,再往後還可能變的孤僻乖張。

  晚上的垃圾桶是滿的,我把鏡子卡進了一片空隙裡。

  在大橋上,看黑夜的河水,從小就很怕晚上的樹,看著那邊,想象走在晚上的樹林裡不寒而栗。說到《易經》玩辭,一琢磨,我好像也是常玩文字遊戲,攤手再往上指向天,來句“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找冰淇凌”,為什麽不用“尋找棒冰”呢,因為最後是去聲調,原文的“明”可以緩和“睛”帶下去的落寞,還是要講究一點平仄的,加上當時確實想吃冰淇凌,所以犧牲結構。

  陳道明是很喜歡的一位演員,我不太追星,但有幾位印象卻特別好。如果說追劇的話,守著電視看的也有好幾部《康熙王朝》《雍正…》…一類,就是看了他的《歸來》後才開始通讀嚴歌苓的。他有一種清爽的學者韻味,眼神裡有淡然和一點勁兒,和油膩不沾邊。可能到時候了,我清瘦了四十多年的父母也開始發福了,過去二十幾年他一米八幾的個子不過一百二三十斤,現在聽說一百七八了,有機會見到應該很陌生吧。我想想還有哪幾位來著,陳寶國(白景琦折煞我也,大宅門看了太多遍)、尊龍、《康》裡演容妃的那個、陳紅…似乎不多了,鞏俐眼中的冷漠也很醉人,哈,好像扯遠了。

  所幸沒感冒,今天不能這麽來了,下雨天還是呆在屋子裡看書的好。

  剛剛與宿舍外一隻布谷對咕來著。

  4月1日

  14

  好吧,記錯了,不是陳紅,是陳衝,就是末代皇帝裡和尊龍搭夥兒演婉容的那個。好幾年前在某本雜志上看到她八十年代在美國的一張泳裝照,好家夥,一眼淪陷,可以叫人萬劫不複。看來記人名地名還是困難。

  昨天去了東南大學研究院附近,又到了南大研究院,又在路上遇到一處研究院拚單的大樓,武大、山東大、川大、東南大中科大……怎麽這麽多研究院,保安應該很凶吧,還是不靠近了。

  出了東門不遠就是南大研究院,與利物浦相對。前幾日途徑看見兩個男生從裡面走出來,好像在討論什麽項目,一個還吐了口痰。正好前面有車擋著,我就盯著他倆沒收攬住,可能是場景太尷尬,一人打了招呼,我點頭回應。腦中還是一位吐痰的場景。

  繞了幾圈直接上現代大道,直轉入圓融久光新天地,再進軍東方公館,途徑紅楓林、煙雨巷,蘇州中心百貨,由星港街歸,過李公堤,金雞湖大酒店。行到價高處,有銅雀台、國賓花園等,中西合璧宅府。石蓮路修棧,未經金水灣,轉而上東延路,榮裕花園在右,夜色沉,未見國開行之雅苑。入星湖街,略中科大之威嚴,再文景路,北門歸校。

  仲春十九,行四十裡有余。

  腰酸背痛,懶得再走,今天就先從那本《有限和無限的遊戲》開始吧。

  4月1日,之二

  15

  感覺還不錯,下午的課隻遲到了六分鍾,來的時候老師正在播放視頻,同學們排隊簽到。

  可能是月末走路太多累了,運動軟件上統計是三萬七千多步,昨天就只有三百多,早上騎車去上課回來就在宿舍躺了一天,看書,發呆,做了好幾個春秋大夢。沒有理清出夢的狀態,在倒數第二個夢裡把前幾回夢記下來了,既然已經寫過,真的醒來後就沒有再記。

  十二點半看時間還早,正好洗個澡,聽了幾首歌,隨後蹲在凳子上發呆,盯著時間跑到一點一刻,松了口氣扎上頭髮慢悠悠往樓下走。一點半的課,路上沒什麽人,我還得騎到二期,準備把遲到時間控制到一刻鍾內。實在太散漫了,老師有這樣的學生很無奈吧。路上東看西看看風景,又瞅到一個藝術家氣質的同學,齊肩卷發,有點矮,有點成熟,欠缺點火候,他從行人樓梯走的,這回有了教訓,到行車通道就推著車慢慢走,不會再被爛路掣肘。

  早上和一個已畢業的哲學系學長聊了幾句,本來是詢問他那個在鳳園舉辦的埃及博覽會活動,準備過幾天和方雪一起去。對他還有些印象,兩年前問過有關謝林的問題。據他所說,一開始是康德派,後來更喜歡黑格爾和海德格爾,現在倒是偏愛謝林和新柏拉圖了。我說小邏輯放下後準備開始那本《存在與時間》,他說非常好,建議先不要過於煩惱詞匯,第一印象很重要,並推薦了張汝倫的《〈存在與時間〉釋義》,還有其他幾本以及個別的避雷選項。現在此人常在各地古寺教堂和都市雲遊吧。

  閑時哼唱《送別》,意識到自己唱得很不錯,也許將來退休了,我真的會考慮在自家的小茶館裡沒事編小曲兒。

  4月2日

  16

  揚絮了。

  五六年前,和伊雲討論紅樓裡作柳絮詞那回。她模仿播音腔很正派,我們曾趁著晚讀的當兒正色練習播音腔,“今日,中央……以色列宣布與聯合國五常……我們正有興致,那時的班主任賓之路過意味深長的一瞥,然後離去,我尷尬地捧起了書。

  老師既不管,她便說,“唉湄兒,晚讀有什麽意思啊,我們繼續。”

  她念的“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一直是我模仿不來的調子,大氣而富有志向,再加上大眼睛裡的神氣,“青雲”那句眼睛向斜上輕轉,是播音腔的絕妙演繹,且很有寶姐姐的風韻。

  前幾日生日時她說,“寄一份我自己也不知道的禮物,盲選書。”她只和店家說我喜歡什麽,是先鋒書店所選,包裝很精致,盒子上寫著“大地上的異鄉者”,拆開仍舊唯美雅致,麻線穿著明信片卻並不花哨。一本《悲劇的誕生》,一本《哲學小引》,上海人民出版社。

  我其實很懷念那時和朋友們下課後散步的日子。

  昨天吃多了,晚上去鄰裡中心買了不少零食,傍晚順道買了一杯熱牛奶,叼著杯子在路上穿行,看到那家五條人糖水鋪在門口站了會沒有進去,回來唱了幾首略傷感的歌。昨天沒有廣場舞的團隊,只在一個僻靜的角落,一個大爺放著音樂,跳著孤獨的迪斯科,有遺世獨舞之味,不顧我們這些凡塵的眼光。有夫妻結伴挑著草莓擔子回家,有家85°c麵包店晚上打折,看到它提供的早餐套餐很不錯,烤麵包和咖啡的組合,過些天出來吃。

  宿舍有人來修水管,因為靠近儲物間,他要求我們的門開著,而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友們的一應物品具在,所以只能留在宿舍。

  剛聽著幾隻歌迷迷糊糊睡著了,好安靜的周末。

  4月4日

  17

  到北寺塔,四號口下,後發現五號口其實更近。

  從桃花塢大街道上向前走,經過一家龍泉房產中介向右拐,進入那條小巷直行,寬兩米有余,左右是蘇州的老式民居。西大營門路,地圖上顯示前方有家王氏酒業。

  一些院落外的台階上放著豢養的花和盆栽。

  蘇式民居簷角和我家鄉的不同,泰州稍稍跋扈一些,像毛筆的“捺”往外延伸,而蘇城簷角偏正式,有規矩略收斂。

  石磚路,顏色不暗。牆體上了年頭,我想過去也是貼過大字報的,這些房子雖看著發舊,其實每一處小宅動輒百千萬,桃花塢是這裡的房價高點,而街巷卻異常平靜安寧,摩托和電動車還是主要工具。

  耳機放著幾首悠哉的爵士和鄉村樂,我步履輕盈打著傘,江南女子該是油紙傘吧,再不濟純色或者碎花的,沒有詩情畫意,是小兔子印花的黑傘。

  地上的方正泡沫箱裡載著蔥、茼蒿、藥芹和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上面蓋著一塊廢舊的棉大衣。空氣中有鹵肉香味兒,大概誰家在忙晚飯。有幾家小店,不都是舊門,有的防盜門因太過嶄新而顯得突兀。

  經過晾曬的床單和襯衫,內衣,三三兩兩並排的灰舊電表。

  往前走,右邊平行視線可見北寺塔,道路漸漸寬闊,停了幾輛汽車。一個推菜籃子的老奶奶與我擦身而過。

  時有鳥鳴。

  有戶三層樓的人家門前栽了一顆棕櫚樹,道路盡頭依稀可見遠處的高樓,右邊有一處破敗的小屋,電動車被罩著,像銀色的兔耳朵。

  三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在曬太陽,他們看向過來。我就在此地左轉,前方有施工處,向著大營弄直走,道路開闊些,右方大概要建什麽商業區,左邊的院牆裡伸出些許桑樹的枝葉,牆上張貼著紅色的橫幅,上雲:“人人動手,潔淨家園,共同守護千年姑蘇古城—金閶街道宣”。金閶街道,閶門。而我的故鄉,三泰地界上的先人,是明永樂和清順治時由閶門遷徙而來,到此地墾荒,我猜也可能是戰事後(比如嘉定荒城)來補差的,現在那邊還有“邵陽古邑”“海陵舊址”“楚水”的名號,屬維揚地帶,我父親是統到揚州的,如此說來,蘇州,這裡不只是形而上的故鄉,也確確實實是我祖輩的安居處。

  直行,一路經過靜謐樸素的小院們,有孩童在楓葉樹下奔跑,有人牽著白狗駐足,春風和煦,陽光溫柔,不消細說。

  左入前新街,右側的宅院外安置了假山石和瘦竹,讓我記起板橋來,是哪戶大戶人家吧。幾十米內就這一個可以做景點的地方,有個中年男人應該知道我來意,伸手向前為我指路,話沒聽見,正聽到《Laugh Laugh》的後半段,與古居卻有些相融。

  收了傘夾在懷裡,一直小獅犬經過,我與它打招呼,現在是《In dreams》,它又回來看我。

  前方有一處亭,小徑左右楓葉輕擺,轉角一株海棠。亭中回廊通往的那扇門上了鎖,現代的轉的那種不鏽鋼鎖。於是站在亭裡吹風,因為石椅上有些髒不太想坐,不過後來還是撣了撣。這些風吹過竹子,再吹過我。

  《Love again》,到“show me how to love again”處,樂聲讓我的心輕震了一下。

  雪夜訪戴,興盡而歸,原文我記不太清了,抽空再看一遍。

  興致已過,倒不是很想進去,文人故居,大同小異,數百年的風雨和過客,找不到此人生活的痕跡。

  竟無桃花,許在院子裡面。

  是否有過一個類似秋香的女子來過,只是痕跡幾百年前就被風吹得乾乾淨淨,也可能只是個傳說。

  走前發現一株大樹前靠著藍色的舊自行車,你那時也是把舊的山地車靠在一棵樹上嗎

  那盞現代的古燈,工藝考究的玻璃窗扉,推開窗便是海棠。這玻璃唐時大概還沒有,過去在泰州的一處園子(好像是梅園,梅蘭芳紀念館那兒,古典園林專家陳從周設計,還是柳敬亭的柳園?忘了)有見過清時外國進口的玻璃和雙面木雕,蘇繡中也有同一形狀而正反面花色不同的精妙作品。

  如此回廊和小亭,我站在其中神遊,聽著外文歌,覺得此情此景很愜意,忽然想買點桃花酒,我和老莫不同,倒不是為了消愁,只是興致來了,手上還缺一杯低度酒。

  吹風,散步。

  歪在柱子上看鳥。

  紅樓夢有一回王熙鳳靠在門上拿耳朵杓剔牙, 叫寶玉給她寫個帳,我的姿態大概是那樣,只是沒有剔牙。

  眼前的楓葉顏色鮮嫩,最末錘了一朵小花,聽到遠處小孩子和父母在講話。

  陶庵夢憶,桃花庵雲遊,我實在是在雲遊,自己帶了杯苦咖啡,右手食指中指並著放在耳後,左腳墊起在另一隻右側,斜倚在柱子上吹風。

  世人笑我太……說實在的,想到老唐的詩居然察覺出了一股故作灑脫的意味。

  可是,世事喧囂,人生寂寞。

  還是周星馳的唐伯虎好,嬉笑不羈愛自由。

  我拿出小鏡子照了下,以後還是不要弄粉底了,雖然是淡妝,但散粉弄了有些不太自然,眼影也很沒有必要,黑眼圈依舊很濃,唇釉顏色還好不算太紅,可是嘴角起皮。眼神有點很輕的悲,可我好像最近沒有悲的事,是風吧,帶了一點眼淚出來。

  青春短,卻正當時,也許還沒等我回過神,就又是一年春天過去。感時傷別嗎,是也不是。

  音樂也關了,光聽人聲鳥聲和風聲,再吹會兒風吧,它既施工我就不進去了,吹夠了我就回去。

  路上打了點小酒。

  正放到《滄海一聲笑》,夕陽在後,影子很長。

  我把傘柄搭在肩上,一手插兜往回走,像個悍匪。

  記的零散隨意,既不成文,也不修改了。

  世有曠世明主劉備,大概和許多人想做諸葛亮有關吧。

  歲月與性情,與世浮沉,卻又好像從沒有什麽變化。

  4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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