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公人聞聲,登時滿面現出愁苦之色。 鎖人?拂逆了趙全氏的面子,怎對得起故去的、曾對他們多有照拂的趙縣尉;不鎖,又哪裡得罪得起通判府衙內,又如何消了這街頭小霸王的火氣。
風箱裡的老鼠,心底連連叫苦的兩位公人此時終於感覺到了那老鼠兩頭受氣的處境。他們急得恨不能尋得地縫鑽進去,遠遠地躲開這棘手的處境。
一胖一瘦兩位公人對望著,不約而同地暗罵自己二人為何多事,非要來這裡逞公差的威風,暗罵自己今日怎麽這麽背。
方才,在城西的勾欄聽了會小曲,正聽得得意。聞聽自己管轄之街面有人鬥毆,手癢的他們便興衝衝地趕了過來。沒成想,這一下竟是陷進了爛泥潭,還是沾染一身汙水汙泥連腳拔不出來的爛泥潭。
此時,他們方才明白,方才他們不是手癢,而是手賤了。
“怎麽著?你們兩個狗東西皮癢癢了?”徐衙內見兩位公人猶猶豫豫的模樣,威風慣了的他登時不客氣了,罵罵咧咧地威嚇著。
雖是被徐衙內出言不山地、明目張膽地威嚇,兩位公人卻是大氣不敢出,為了自己那小小的差事,為了闔家老小的生計,他二人隻得好生地陪著小心。
“徐衙內,您老稍安勿躁……”
“要不您老先回府歇會兒,這嫌犯俺們兩兄弟一會兒便送到縣衙去。”
徐衙內聞言,登時勃然大怒。他沒料到兩個小小的公人,往日裡被他眼皮都不夾的人物,今日竟是敢給他討價還價起來。
“兩個狗東西,再慢一慢,看俺不將你們這身皂衣扒了!俺爹要是桌子一拍,你們劉縣令那頭,哼哼——”徐衙內咬著牙惡狠狠地說著,“到時候,還要先查查,你們兩位有沒有在賭坊、勾欄收黑錢……”
徐衙內雖是紈絝無形,但也是在通判府長大的主兒,耳濡目染之間,對街頭小吏撈錢之勾當也聽說一二。知道這等小吏的七寸何在。
果然,徐衙內此言一出,兩位公人勃然變色。他們心裡清楚這通判府衙內之能量,更清楚丟了差事、查處不良行徑之後果。
古往今來,人皆自私之輩。這兩位公人自然也不例外,甚至較之常人,在街面上廝混久了的他們,更為自私,更善於自保。
耳聞徐衙內出言如刀,差事、查辦如同兩把鋒利的刀刃架在他們脖子上,令人後背陣陣生寒,一時間,饒是平日滑溜如泥鰍的他們,也有確實頂不住了。
“趙家嫂嫂,趙大郎,俺們今日對不住了!”
兩位公人說著,便嘩啦啦都開了手中的鎖鏈,隨即鎖鏈一揮,舍了趙全氏和趙與莒,直往崔碩而去。
在他們看來,這崔碩乃是一個陌生面孔,直接鎖拿趙全氏母子,面子上有些過不去,不過這崔碩乃直接行凶之人,對付這等陌生人,他們自有一股子捏軟柿子的狠辣勁兒。
“兩位官差叔叔且慢!”趙與莒見狀,竟是忍著肩膀上的劇痛,一把擋在了崔碩身前,“此事,實因我母子而起,若非這位小哥護著,俺趙與莒怕是早就被欺辱……”
崔碩見趙與莒竟然以身相護,不顧身上的傷痛,牢牢地擋在自己身前,饒是兩世為人的他,依舊抵擋不住心頭溫情蕩漾,不由地便是心頭一熱。
身前這位,可是來日大宋皇帝,還是在位年限(四十年)僅次於北宋仁宗的皇帝。眼見這未來的大宋皇帝如此講義氣地護著自己,崔碩心頭感激的溫熱,
如同汩汩冒出的溫泉,來回蕩漾著。 “趙大郎,今日這事,情非得已,你也莫要攔著了。平日裡,你凡事最愛講個理字,俺看,這事還是去縣衙說清楚為好?”
那矮壯的公人,面露為難之色甕聲甕氣地解說著。待話音剛落,便再未猶豫,使了個顏色讓那瘦高個公人,拉開趙與莒,嘩啦一聲鐵鏈一甩,便套在了崔碩脖頸之上。
被鐵鏈套住的崔碩,感受著脖頸間一陣陣冰涼,本該覺得大為屈辱的他,心頭的暖意卻是越來越濃,如同一股股的溫泉流淌著,四肢百骸覺得暖洋洋的,舒服無比。
崔碩自然不是那等受虐狂,這慢悠悠套過來的鐵鏈,他也能輕松地躲開。然而,這一次,他卻不願躲,身子直直地站著,任由那鐵鏈鎖具套住。
被鐵鏈這等刑具套住,在他人看來可是一種難以見人之屈辱,若是換了換了別的場景,崔碩也不願這等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然則,今日之情形甚為特殊,特殊得令崔碩有些不可思議。
一場發泄怒氣之鬥毆,和來日的大宋皇帝結成了鮮血凝成之友誼。這份友誼,貴在其龍翔淺底之時養成,殊為難得。
就在趙與莒頗感難堪的目光注視下,崔碩再次笑了起來,不過這次卻是暖洋洋的微笑。
他笑著向趙與莒言道:“趙兄弟莫要擔憂,俺覺著這山陰縣衙是個講理的地方,咱大宋朝講的是個理字。是也不是?”
趙與莒眼見著崔碩脖頸上套著鐵鏈,猶自這般談笑風生,這等超越同齡少年人的心性,令旗不由得心底暗自佩服,同時又暗生感激和愧意。然則,眼下之情勢,自己想要解救崔碩,已是有心無力了。
“今日,唉——還不知這位兄台,姓甚名誰?”趙與莒忍著傷痛拱了拱手,向著崔碩面帶愧色地問道。
“俺姓崔,名碩,字雲長,家住會稽山下、若耶溪旁,平日裡在‘清風樓’混些營生。”崔碩湊上前去,趴在趙與莒耳邊,一字一頓清晰地交代著。
一句話,崔碩便將自己的姓名來歷和現今之住址交代得清清楚楚,不怕這位新結交的趙與莒,這位來日的大宋皇帝未曾聽清,來日尋不到自己。
“哼,怎麽隻鎖了一個?”徐衙內眼見著只有崔碩被鎖,大為不滿地叫罵道,“兩個狗東西,快點把那臭婆娘和黑小子給俺鎖起來。”
瘦高個子的公人,勉強擠出了一個虛偽的笑臉,解釋道:“徐衙內,今日來得匆忙,就帶了這麽一條鐵鏈,您老看,這再回去取,也耽誤辰光……”
沒了鐵鏈,兩位公人自有其他的鎖拿之法。這不過是他們的托辭,對他們而言,也只是靠著這有些狡猾的托辭,給趙全氏母子留些顏面了。
“蠢貨,真是沒用的廢物!都先給俺押到縣衙去!”那徐衙內聞言,瞧著兩位公人確實隻帶了一條鐵鏈,便氣哼哼地叫著,再次鑽進了華麗的馬車。
“趙家嫂子,趙大郎,俺兩位對不住了,隨俺們到縣衙走一趟吧!”瘦高個兒公人面帶愧色地說了一句,便拉扯著鐵鏈,扯著崔碩當先向外衝去。
矮壯公人殿後,帶著趙全氏母子二人,揮舞著粗壯的胳膊,吆喝著:“不想挨板子的,都閃開,都閃開了!”
眼見著這廂好戲已是落幕,縱使那素衣少年武藝高強,卻還是鬥不過有個通判老爹的徐衙內,眾人雖說心裡塞了草一般難受,卻不得不接受這無奈的現實。
待聽到公人一聲吆喝,眾人便搖著頭呼啦啦散了開來,一個個替崔碩惋惜,更替趙全氏和趙與莒母子二人感覺委屈。
也有幾個膽大的年輕人,氣憤不平地嚷嚷著,竟是尾隨著押解嫌犯的兩位公人,想要到縣衙再看個究竟。
“通判家的衙內又如何,今日這事,明顯不佔理。”
“在咱山陰縣地面上出了這事,不行,得去瞧瞧縣太爺怎生斷案。”
正所謂年輕人心高氣盛,還未經過世事無情之摧殘,他們甚至幻想著崔碩三人,能在明鏡高懸的縣衙大堂上,真地博得一個公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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