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碩笑了笑,笑得如同能預知未來的菩薩一般,開口道:“承蒙劉兄抬愛了,這指點二字,崔碩確實不敢當。然則,以崔碩之愚見,備考今歲秋闈解試,三位兄台專注於經義即可,詩賦可以放一放了,即使再下苦功,也是無用。” 此話崔碩說得甚為含蓄,稍稍一品,便會明白那意思就是:今歲秋闈進士科隻以經義取士,那詩賦是不考的了。
崔碩雖是歷史科班出身,但隻是一個小本而已,對這等歷史的細微之處,原本是記不這麽清楚的。不過,崔碩前世裡因《大宋提刑官》熱播,而愛上了南宋史,而且方才劉牧禾提到了史相公,也就是權相史彌遠之名,令他進而聯想到了自北宋綿延到南宋的經義和詩賦之爭。
有了這個引子,接下來嘉定十二年秋闈要發生的事情,崔碩心中已是大致有了眉目:嘉定十二年秋闈,在史彌遠的支持下,主經義派的大臣在朝堂中佔了上風,進而定下進士科隻以經義取士之道。
然則,同樣的一句話,於不同場合,在不同人聽來那一絲可能是截然相反。崔碩原本好心提醒的一句話,在三人聽來卻聽出了另一番味道來。
沉穩的徐勿天雖是年紀尚輕,但卻是心機頗深,聽著崔碩笑眯眯的一句話,他心思連連運轉,細想之下竟是有一絲莫名的怒火就要升騰而起,面上差點要露出怒色來。
別說是徐勿天,就是呂蒙、劉牧禾也是感覺面色有些發燙,不好意思起來。他們自己的詩賦之才到底如何,自己心裡還是有些回數的。方才崔碩所作詩詞,他們聽得真真切切,若是和他們相比,那簡直是雲泥之別。
面露異色的三人,竟是不約而同地心想:好你這崔碩,正說你是謙遜的君子呢,你這竟然出言譏笑我等,縱然你有些詩賦之才,也不必如此拐彎抹角地譏諷我等,實在是有失厚道也!
崔碩見這些人的臉色,心頭略略一想,便明白他們誤會自己的意思了,眼見著呂蒙面色漸漸漲紅,眼看就要發難,崔碩忙開口搶先道:“三位兄台息怒,在下幼年學過一些天象之學,以天象而推測人世之象,可謂略通一二。昨日夜觀天象,在下心有所感,聯想到如今朝堂經義與詩賦之爭,再想想今歲之秋闈,冒昧地做出一論斷:秋闈進士科,隻考經義,詩賦暫廢。”
崔碩緩了一口氣,繼續言道:“詩賦與經義之爭,源於唐,經五代而綿延至大宋,數百年間爭論不止。而其中各派勢力消長,變幻甚多,今歲秋闈考經義,至於明歲進士科以何取士,崔碩便不甚明了也。”
崔碩本想說自明年也就是嘉定十三年開始,進士科將分科開考,從而分成詩賦進士科和經義進士科,但想了想終是隱瞞了下來。因為那星象之說原為他扯虎皮做大旗,若是呂蒙三人深究起來,他那點淺薄的星相學,怕是要露出馬腳了。
緊接著,崔碩頗有深意地望了呂蒙等三人一眼,故作神秘狀言道:“三位兄台,天機不可泄露。今日因與三位有緣,在下一時不能忍住,這真是多嘴了。此事諸位聽聽且罷,切記不可外泄。若真是不慎讓天機泄露,非但在下之罪過甚深,於諸君而言,是福是禍,也只在閃念間。”
呂蒙三人聽崔碩抬出星象學神秘主義來說了這番話,又見他說得甚為鄭重,這才明白他並非出言譏笑他們三人詩賦不行,而是真的好心指點,當下心裡便松了一口氣,面色漸漸地恢復了正常,呂蒙那圓乎乎的胖臉上更是露出了幾絲輕松的微笑。
然則,若說今歲秋闈進士科真的不考詩賦了,那為何朝廷詔令未曾明發?崔碩所言之星象之說,到底又有幾分可信度?一時間,呂蒙三人心下躊躇不定、半信半疑,但望著崔碩的眼神裡也不由得多了幾分敬畏之色。
那呂蒙拍了拍石桌,放聲言道:“今日之言,不出此園,崔兄且放心便是。以崔兄之意,今歲秋闈解試進士科隻以經義取士,然則這經義專考何家之學,崔兄夜觀星象,不知心下可是有甚推斷?”
呂蒙此言一出,那徐勿天、劉牧禾也紛紛打起了精神,目光齊齊向崔碩望來。
崔碩稍稍沉思片刻,那歷史的記憶便浮上了心頭,便淺笑著一字一頓地言道:“‘王學’式微,‘理學’當興,此星象之所示也!”
“王學”和“理學”之爭起源於北宋,所謂“王學”乃以王安石之儒家學說也,其代表作為《三經新義》,而“理學”又稱為道學,力主理學者有“二程”(程頤、程灝兄弟)、周敦頤等諸多大家。
寧宗慶元初,外戚韓腚兄鴆秸莆樟順⒋筧ǎ皇種圃熗死飛嫌忻摹扒煸辰保硌П懷饢拔毖А保χ鼇襖硌А鋇拇蟪急懷饢拔鋇場倍嘣獍征恚襖硌А痹獾階鑰匆嶽醋畛林刂蚧鼇
後史彌遠聯合楊皇后、太子趙詢誅殺韓腚校岬貿筧ê螅 朝堂形勢風雲突變,相繼起複了一批頗有名望的“理學”大臣。大權在握的史彌遠,以“理學”為武器,向其政敵發起了猛烈的攻擊,而理學經義也被漸漸被引入了科舉。
雖然說獨“理學”經義取士為時尚早,然則,這理學之興衰和史彌遠勢力消長確實有著莫大的乾系,正因了如此,崔碩方言理學當興。
崔碩所言早已是沉澱在心頭的歷史記憶,一番話說得也是風淡雲輕,然則,此言對呂蒙三人來說,可以說震動甚大。若說專考經義不啻於眼前劃過一道耀眼的閃電,那麽這“理學”將興就恰如雷聲滾滾、風聲呼嘯了。
這件事對於致力於今歲秋闈解試的呂蒙等人而言,可以說是事關重大,非同兒戲。
一時間,幾個年輕人目光直直地望著崔碩,隻盼他能詳細加以說明,但生怕露出馬腳的崔碩,卻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巴,不再吱聲了。星象之說――這種等神秘主義的學問,那可是說得越少,越顯得神秘,越顯得高深莫測。
崔碩在另一個時空中看過不少影視劇、小說中相關的橋段,那些高僧、仙道神秘的姿態,此時竟被崔碩拿捏得恰到好處。
呂蒙等人見崔碩眼神灼灼,如此驚人之語說得是信心十足,顯然不是狂人妄語。再想想那傳說中神秘莫測的星象之學,心下躊躇的他們一時間神態各異。
豪爽的呂蒙熱烈的目光望著崔碩,滿是感激之情;孤傲的劉牧禾眼神閃爍,神色中盡顯思慮不定;而沉穩的徐勿天卻是緩緩地捋著長發,嘴角微翹,淺淺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