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謳歌號的雙桅帆船甲板上,《阿斯凱特大陸地理雜志》主要編撰人員之一兼謳歌號船長的雷丁斯正眺望著遠方,這是他出海的第二十四個年頭。
此刻謳歌號正航行在西大陸上方的一條航線上,目的地是他多年未回的故鄉,恩特瑞斯神聖帝國的著名港口城市海上城。距離雷丁斯上次回家已經有五六年了,不過他也對此並不在意。對雷丁斯來說謳歌號就是他的家,他沒有父母兄弟、沒有妻子兒女,自然回家與否對他來說都不是那麽重要,駕駛著自己的船隻乘風破浪的探索海洋對他來說才是真正的生活,所以他也不在乎被自己的船員戲稱為大海之子。
撫摸著謳歌號的桅杆,雷丁斯有些唏噓,眼前仿佛出現了那個曾經渾渾噩噩度日在旅行客船上混吃等死的自己。如果沒有遇到那個固執的男人,恐怕自己現在還是過著那樣的日子吧。
當那個名叫約書亞的男人帶著他腹部崩開的傷口敲響自己家門的時候,雷丁斯確實是沒想到自己的人生會產生這麽大的改變。
雷丁斯和約書亞是在旅行客船維洛妮號上認識的,當時的雷丁斯在船上當二副,雷丁斯發誓絕不是因為看上了約書亞身旁的女伴才去搭訕的,當然這個看上可不是指雷丁斯有什麽愛好人妻的特殊癖好,只是約書亞的未婚妻、那位名叫貝妮的女子有著和他妹妹一樣純潔明亮的眼睛,讓雷丁斯難以忽視。借著蹭飯的由頭,雷丁斯和他們混了個臉熟,也得知他們是要去往海上城參加一年一度情侶、和新婚夫婦扎堆兒的海神祭。
在抵達海上城後,雷丁斯與兩人留了聯系方式後就回家歇著了,雖然海神祭確實熱鬧,但身為大海浪子、優秀單身男性的他可是在海上城生活了七八年,理所當然的不會去湊那種熱鬧,他更樂意在不用出海的日子裡沉睡在濃濃的烈酒當中。所以當約書亞頂著暴雨,肚子上滲著血咚咚咚在鑿響他家的房門時,的的確確把雷丁斯嚇得當場醒酒了。
後來經過臉色慘白的約書亞講述他才知道當他昨天睡醒了喝、喝高了睡、再醒了再喝、再高了再睡的時候海神祭被一幫詭異的邪教徒破壞了,而且他們還擄走了約書亞的未婚妻,也就是那位貝妮小姐後,頂著風暴出海逃竄了。
雖然救助了約書亞的神聖帝國懲戒騎士團答應了會抓捕這些邪教徒,但他們可不是那種答應了就會直接出發的人,約書亞沒時間等他們層層上報再加派人手,經歷了海神祭騷亂的他知道那些邪教徒的手段有多麽詭異殘忍,他知道想要救出貝妮一定是越快快越好,於是約書亞無論如何也不能躺在教會的治療床乾等著。雷丁斯聽了事情經過也是神情嚴肅了起來,敢在風暴天氣出海,最好是這幫邪教徒早就定好的,否則碰上肆虐的海上風暴或者海獸暴動,那不管貝妮小姐還是任何人都會直接喂魚。
約書亞認識的水手中最厲害的就是雷丁斯,也因為他隻認識這麽一個水手,雖然兩人算不上什麽摯友,但他此刻也只能求助於雷丁斯,寄希望於奧帕爾家的財力能都讓雷丁斯心動,約書亞期盼著哪怕雷丁斯不能幫忙,給自己指明一位能夠幫助自己的其他水手也好。
看著約書亞慘白的臉,和額頭不停滲出的冷汗,雷丁斯沉默了許久,這和他幾天前見到的那位意氣風發的貴族魔法師好像是兩個人,約書亞眼中除了密密麻麻的紅色血絲,還有透著濃濃的悔恨與絕望,這是雷丁斯看得出來的,因為他也曾見到過這樣的眼睛,
在水面的倒影中看到過和這一模一樣滿眼絕望的自己。 雷丁斯並不是海上城的原住民,他的童年並沒什麽美好的回憶,家中有一個酗酒成性的父親、脾氣暴躁的母親,好在還有他最最寶貴的妹妹。一家人生活在洛法裡斯王國的海邊的一個小漁村中,雖然父親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但好在有鄰居們接濟,還有雷丁斯自己努力練出的抓螃蟹技巧,家中溫飽不成大問題。雷丁斯十五歲時就長了副強壯的體格,他的妹妹也因此有了堅實的依靠,每天看著妹妹水汪汪的大眼睛和開朗的笑容,雷丁斯就心情愉快,在村子裡見到誰都會自來熟的打招呼,傳播著莫名的快樂。
但隨著他的成長,父母之間的爭吵越發劇烈,父親整日酗酒,母親總是一副精神崩潰的狂躁模樣。為了自己的妹妹和不願與他人提起的父母,年僅15歲的雷丁斯便拜托了村中唯一擁有大船的老漁夫帶自己出海幫忙打漁,以此養家糊口。老漁夫也知道雷丁斯家中的情況,見他可憐便也答應了他,於是幾天后,雷丁斯給妹妹帶去了她最愛的糖果告訴她好好在家等自己回來,便跟著老漁夫的船一同去了遠海,這幾日天氣正好他們想多捕些新鮮的海物。
全村常年信奉著水之女神化身之一的海神,因為村裡人都相信海神會賜福於出海的人們,讓他們可以豐收也護佑他們的安全,這一次海神或許仍然這麽做了,雷丁斯一行人打了滿滿一船新鮮的魚蝦,其中也不乏十分珍貴的品種,老漁夫摸著雷丁斯的頭說他是一定受到了海神祝福,不然怎麽第一次出海就收獲如此豐厚呢。可惜的是當漁民們回到近海時,迎接他們的並非是歡聲笑語,而是斷壁殘垣與乾枯的血淚,普普通通的小漁村不知為何被遊蕩的土匪們盯上了,除了外出打漁的這一船七八個人,整個村子被洗劫一空,甚至還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雷丁斯瘋狂的跑回自家偏僻的小屋,倒塌的房屋上有著草木燃燒的灰燼,可他顧不上這些哭喊著妹妹的名字撲進了碎石當中,當他用盡全力搬開一塊碎石後,他的淚水終於再也控制不住,眼睛模糊之前,他最後看到的是自己那一直以來醉醺醺的廢物父親護著妻子與女兒,背後被砍的血肉模糊,而雷丁斯那一直停不下抱怨的母親也割開了喉嚨,抱著自己的女兒永遠的閉上了嘴。
若非是妹妹胸口上那已經乾涸的傷口,雷丁斯或許只會認為妹妹是睡著了,她的手裡甚至還緊緊的攥著自己哥哥出發前給的糖果。
同樣類似的場景不僅僅發生在雷丁斯身上,每個歸來的漁民都經歷著差不多的事雷丁斯的家住的偏遠大火沒有徹底燒過來,因此好歹還留了全屍,更有兩個幸存者抱著已經被大火燒的不成人形的家人哭泣過後直接從海崖邊一躍而下。
海神或許會保佑出海之人,但卻不一定會保佑他們的家人,雷丁斯從暈厥中醒來後常常會這樣想著。這或許對於海神有些不敬,可他除此之外不知道還可以抱怨誰。雷丁斯長大的那個小漁村就此消失,幸存的村民們各自投奔遠方親戚或是就此孤身一人獨自離開。
雷丁斯沒有親戚,或許也有,但他的父母從未曾告訴過她,他坐在海邊的石頭上,盯著倒映出的自己,不禁考慮是不是自己也應該去陪妹妹和父親母親呢?雖然那兩個大人有些許的不靠譜,但當生命威脅降臨的時候他們還是在拚盡全力的保護自己的孩子,想到這裡,雷丁斯又不想死了,如果自己也就此死去,那世界上便再也不會有人記得他們、記得自己的妹妹曾經活過了。
萬事萬物都將磨滅,唯有記憶得以長存。
再之後老漁夫帶走了孑然一身、變得沉默寡言的雷丁斯,他有一個女兒嫁到了附近的鎮子,雷丁斯雖然頹廢了不少但還是想要生存下去,於是任由老漁夫帶著他一同前往了仍然離海邊不遠的鎮子中。
老漁夫的女兒算不上國色天香也自然不是什麽絕色美女,如今只是普普通通的小鎮婦人,老漁夫是老來得子,所以他女兒如今也才年方二十。她的丈夫是鎮中的行商,還算有些積蓄,因此家中也還安置的下老漁夫和雷丁斯。
雷丁斯便在此處留了下來,平日裡在鎮子上的碼頭當當幫工,結識了不少正經水手,也陰差陽錯跟著他們練起了鬥氣,或許為的是將來有一天可以手刃仇人,雷丁斯練得很刻苦很用心。內心的悲傷和痛苦似乎隨著時間慢慢沉寂了下去,曾經的笑容又不時會出現在他的臉上,隨著鬥氣練習加上雷丁斯本就不錯的資質,僅僅過了一年,十六歲的雷丁斯已經結實的和碼頭上的成年水手差不多了。
年輕健壯的雷丁斯還引起了另一個人的注意,那就是老漁夫的女兒。丈夫常年在外行商,讓新婚不過兩年的少婦早早的便有些深閨怨婦的感覺,但隨著老父親的到來有了能說說話的人,她情緒上好轉了許多,對雷丁斯也照顧有加,每天在他出去碼頭工作時都會幫他準備好午餐,時間久了,她覺得自己對雷丁斯似乎有了些許異樣的情感,但沒有丈夫在身邊,她越壓抑越是難捱,看著雷丁斯的身體越發的成長,終於有一天她鬼使神差的在雷丁斯洗澡時走進了浴室。
雷丁斯從來沒有過,但不代表他不懂得,火氣正旺的他自然也沒能把持的住,於是發生些不應該發生的事。說不好是雷丁斯天生容易吸引較他成熟些的女性還是因為這種歷史遺留原因導致他喜歡成熟些的女性。雷丁斯借此遺忘心中的深藏的痛苦,而年輕的少婦借此排解生活中的寂寞,總之某些事情從淺嘗輒止漸漸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老話說的好,紙是包不住火的,雖然這句話在阿斯凱特大陸或許可以實現,但意思就是那個意思,老漁夫的女婿、那位帶了帽子的商人還是發現了端倪。
他們爭吵的聲音很大,誰讓這對夫婦既不懂得隔音法術,也沒有記得關上窗戶,躺在樓下自己小小房間的雷丁斯可以清楚的聽到爭論、謾罵和摔碎東西的聲音。
如果雷丁斯和少婦有著什麽自小青梅竹馬、真心相愛卻被鎮上的富商橫叉一腳這種劇情的話,那他一定會一腳踢開樓上臥室的房門,帶著自己喜歡的女人浪跡天涯,但很可惜沒有。雷丁斯聽著那種亂糟糟的爭吵聲,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也有些愧對帶自己來這裡的老漁夫,他想了一晚,最終選擇帶上自己常穿的衣物和這一年來攢下的一點工錢,在自己為這戶人家帶來更大的傷害前離開。在黎明來臨之際,雷丁斯找了張紙寫上對不起三個字,塞進了老漁夫的房間,悄悄的沿著小鎮街道離開了。
“或許海神的祝福是一種詛咒……”雷丁斯在心中默默的想著。
離開了小鎮的雷丁斯正式成為了一名水手,憑借著出眾的體格和不錯的武力值,他不愁找不到活,虛報年齡混上了一艘遠航的貨船,雷丁斯正式開始了他的水手生活。
為了不讓船上的其他人看不起他,雷丁斯也學著其他人的樣子喝起了麥酒,很快他發現喝酒或許確實可以麻痹自己,於是每當他看著無際的海平面想起妹妹與家人的時候,他都會找人拚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他覺得有些可笑,或許這是他那個酒**親遺傳給他的壞習慣。
隨著幾艘貨船將洛法裡斯王國的沿海城市和鎮子走了個遍,他將目光投向了海的對面,那個名為恩特瑞斯神聖帝國的教會國家。幾年後鬥氣修煉越發登堂入室的雷丁斯竟然有了不少的積蓄,於是他最終選擇了恩特瑞斯神聖帝國的海島城市——海上城,作為自己的落腳點,在城中靠近碼頭的地方買了一棟小小的單人住宅,每當他不出海時就在這間簡單的小屋裡休息。
雷丁斯由於常常跟著貨船、客船出海,也曾順手擊敗了不少當時海上流竄的菜雞海盜們,名氣漸漸在海上城的碼頭上宣揚了開來。最終有商會借著洛法裡斯王國和恩特瑞斯神聖帝國通商,開通了旅行線路,邀請雷丁斯作為專門的客船護衛。
出海十幾年的雷丁斯早已淡忘了最初對於探索海洋的欲望,於是便答應下了這個肥差,越發的混吃等死、醉生夢死。
再後來,他就見到了無數次出現在他夢裡,讓他難以忘懷的妹妹那雙明亮的眼睛,也結識了眼前這個找自己幫忙的男人。
“我幫你!不過你現在要先處理你的傷口,”雷丁斯背地裡咒罵海神了一輩子,可現在他覺得海神並沒有詛咒自己,覺得這是海神給他的一次機會、一次拯救妹妹的機會,他腦中迅速的轉過關於大海的所有經驗和知識,認真的盯著卡俄斯說道,“你冷靜一點,不要心急,相信我這種風暴天氣,是不可能進行遠程航行的, 不在於船體材質、駕船技術,而是這種天氣之下的海上風暴可以輕易摧毀任何船隻,即便是最新型的金屬航船,所以你說的那些家夥一定沒有開遠。”
雷丁斯轉身在身後亂糟糟的抽屜裡翻來翻去,找出一張泛黃的航海圖,那是海上城周圍的海圖。他指著距離海上城不遠處的一處月牙形小島,“照你所說,他們是前天傍晚擄走的貝妮小姐的,碼頭上最近沒有什麽陌生的中、大型船隻,所以他們的船一定是小型船隻,前天晚上已經下起了不小的雨,之後雨勢越來越大,昨天也下了一整天。他們的小船是不可能繼續航行的,小型船隻不能安裝魔導爐作為動力,即使滿速航行,他們也最多只能到月光島或者附近幾處可以避風的海島停駐,等到風暴小些,我們駕駛搭載魔導爐的中型快船往那邊追擊一定可以追上他們。”看了眼陰沉沉的窗外,雷丁斯估計道,“根據我的經驗來說,今晚或者明早這場海上風暴應該就會結束,你有一天的時間整備,我會趁這段時間去聯系我一位有船的朋友。”
在將約書亞送回教會後,雷丁斯找到了自己曾經從海盜手中救過的一位富商,成功的借到了快船,還聯系上他少有的幾個整天樂於作死敢在這種天氣出海的好哥們。這天午夜,風暴減弱,雷丁斯如期而至的趕到七神教會要接上約書亞直接出海,後者的傷口被再次精心處理後已經沒有大礙,他眼中的絕望與痛苦也已經同樣深深被埋在了心裡,身後是兩個不知約書亞怎麽說服的帝國懲戒騎士。
一行人迎著風暴衝出了海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