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狂嘯。
鋼雨墜落水泥的清脆聲響,高超音速炮彈落地的沉悶爆轟,就像銅鈴與重鼓奏成一段絢麗的死亡交響樂章。
鋼鐵暴雨下的人體如同僵直的木偶傀儡,跳著詭異而殘酷的舞蹈。緊接著又被強烈的爆炸衝擊波吹散在天際。
爆炸立即在堆滿彈藥的停機坪刮起了烈焰風暴,火焰如同溪水,在機場上肆意流淌,彈藥一堆接著一堆,多米諾骨牌一樣連續爆炸。
油罐車、空調車、牽引車也在燃燒中變成焦黑骨架。
“1……2……3……31,一個轟炸機聯隊全部報銷!”
“指揮樓確認摧毀!”
“運輸機群也著火了,好像裝的是燃燒彈,一炸就是一團火。”
“老大,咱是大勝啊!”三腳貓興奮著呼喊。
18號盯著風箏傳回來的視頻。
無邊夜色,火燒連營。衝天火柱似乎讓幾百公裡外的夜空都隱約塗上了一層詭異的血光。
沈淵吐出一口濃煙,靜靜看著監視器。
突然,他丟掉雪茄。
“前進四,繼續向蘇祿群島靠近。這裡是龍族移民耕耘的土地,雖然分了家,咱也得幫個場子!聽說地方挺不錯的,我就死在那吧。”
18號聽得無盡悲涼,總督死在船上,“刑天”艦是過不了這關的。
戰艦航向東南,從蘇祿群島南部水道繞到東面,這需要很長時間,沈淵很快也解除了戰鬥警報,令士兵隨處休息。
18號不顧命令,奔向艦橋。
“大哥。”
沈淵噴出一口煙,並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對不起,按照紀律,鋁鎂合金戰艦的艦橋是不允許吸煙的。”沈淵用自責的語氣做開場白,臉上盡是無奈的表情。
“大哥,我想知道你下一步要怎麽做?”
沈淵苦笑:“還能怎麽辦,死戰。”
“我寧願你把我交上去。”
“這不可能。”沈淵斷然拒絕。
“大哥你要是死了,你想做的事就沒人做了。”
沈淵張嘴結舌,竟不能言。
隨即一行清淚垂下,無聲流淌。家族榮譽到他這裡毀於一旦,一輩子都將活在愧疚之中。
“大哥,不如去求明王爺。”
沈淵突然瞪了18號一眼,警惕起來。但是很快他就釋然了,他認識18號也不算短了,不可能是林縝派來的。
“你是明親王的說客?”
18號攤手說道:“兄弟我是粗人,那些什麽理我都聽不懂。明親王禮賢下士,把我從東場監獄保出來。他懲治奸佞,對我們這些底層士兵很好。就我們帶貨的事情,他一揮手就算了。”
“他知道?”
“當然。”
沈淵搖頭苦笑:“知道也不奇怪,他就是這種人。”
“哪種人?”
“不擇手段的人。你聽過他多少事情?”
18號略略思索,讚譽的話很多,不過沈淵肯定不想聽。壞話倒是有兩個人說過,一個是朝嵐公主孤雲,罵他是惡人。還有一個是間諜洛紅塵,怕他怕得要死,給了“人屠”和“魔鬼”兩個稱號。
“聽說他平定南疆,立過很多功勞。”
“平定南疆?”沈淵搖頭歎氣,“是屠滅南疆。”
沈淵緩一口氣,繼續說著。
“自從他進了宮陪王伴駕,帝國就開始了合同製軍事改革,軍隊轉為職業兵。世界上大多數國家也是這樣,
因為武器越來越先進,士兵文化程度越來越高,複雜的兵器需要多年的磨合才能熟練掌握。” 18號想想這也沒錯,“刑天”的彈道計算就很涉及到無數細分領域,特別複雜。
“當年的南環王朝擁兵60萬,又受了布魯斯酋長國的挑唆,決心與我朝為敵。那時還是私生子的林縝帶大軍征討。”
“私生子?”
沈淵吐出一口煙圈:“這件事有很多個版本。我覺得,曼羅郡王不大可能把一個普通人的孩子收養進來,還把爵位傳給他。”
“總之,林縝將三大酋長國聯軍與南環王朝主力合圍在十字坡港,又將附近難民趕入城中,具體數字統計不全,差不多一百萬人吧。”
“圍城第一天,帝國軍炸掉了電站和供水管道,轟炸儲水設施和燃料、糧食庫存,封鎖所有道路。”
18號倒吸一口涼氣,斷水斷糧這是要致這百萬人口於死地。
“十字坡一面臨海,沒有淡水,挖井也是鹹水。林縝不肯放人道主義物資進去,只允許平民出來。可是聯軍也不傻,平民離開後等待他們的就是重炮和燃料空氣彈。於是,誰都不肯讓步。”
18號沉默半晌,隻吐出一個字。
“操!”
沈淵仿佛沒有聽見,略去了所有過程,只是說了一個結果。
“城破之前……城破之前裡面已經在吃人了。聯軍殺民養軍,幾十萬人馬竟然保存得完整。城破之後,林縝將聯軍五十萬俘虜趕到海邊,從南環王朝皇帝到普通士兵,全部屠殺。”
18號聽到這裡,有一種復仇的快感。
“殺得好。”
“屁!打從一開始,林縝就預見到了後面所有的事情。以他的才華,完全可以選擇更好的方案,但是他不願意。用他的話說,南環畏危不畏德,只有殺光這60萬精銳,才能永絕後患。也只有他們自相殘殺,才能收復異地人心。”
沈淵沉下臉來,就像在自言自語。
“這個人持心不正,凶殘歹毒,是世上少有的冷血魔鬼。若是他主持朝政,一定會把龍族帶進無間地獄。咱們求誰,也不能求他。”
18號聽完,心裡確實有點不是滋味,可一時又很難把這幅地獄一般的場景與溫文爾雅的林縝聯系到一起。
“那,他為什麽對我那麽好?”
沈淵搖頭:“他不光對你好,對我也很好。我一直不肯投靠他,他卻以禮相待,從不為難我,還向朝廷推薦我。他本就是個很理性的人,與鄰為善是最大的理性。可一旦你威脅到他的志向,他就會立即殺了你,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他的志向到底是什麽?”
“是強國。那時候國家衰落,列強欺壓,只要是軍人,無不希望國家強盛。但是後來我發現不是這樣,如果強盛需要用無數人的命去換,那這份強盛就毫無意義。”
18號睜大了眼睛,第一次對沈淵的觀念產生了疑問。
“沒有意義嗎?”
沈淵察覺到了什麽,將一支雪茄塞到他嘴裡。
“人可以丟掉很多東西,唯獨不能丟了道義。”
18號取下雪茄,仍舊搖頭:“我記得大哥你說過,死人是沒有對錯的,如果帝國完了,你們兩個誰對誰錯還有什麽意義?活著,才能思考什麽意義,死了,就成歷史了。”
沈淵渾身一震,一時呆若木雞。
18號繼續說:“我覺得你們至少有一點沒有分歧。不管是要安居樂業還是要征討四方,總是要富國強兵的,至於以後怎麽辦,強了再說。”
沈淵笑罵一聲。
“奶奶的,你他媽就是個天才。我差點就相信了。”
18號心想我說的有什麽不對嗎?你們兩個就是信念不同,沈淵呢,老想著要以人的身份活下去,活不下去就要死;林縝反過來,先活著再思考怎麽活成一個人。
反正就是大家要活得像人,不像現在這樣被貴族當成工具使喚。
既然目標一致,路線問題是可以討論的。
“本來就是,反正你們都是要中興帝國。中興以後是種田好還是搶劫好,再商量嘛。”
沈淵有點詫異:“你不認為,搶劫是不對的嘛?”
“沒什麽不對啊,你看那些什麽酋長什麽聯邦不都是這麽乾的嗎?”
沈淵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18號少了一對染色體,甚至可能是基因實驗室的產物,他是一台戰爭機器,真正的恐怖生物機器人,也許從一開始,他的邏輯裡就沒有憐憫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