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恕我直言,城內絕無可能為那種實驗提供任何便利條件。”瓦爾特欠身,他誠懇地對薇薇安解釋道。
“你說的對,瓦爾特卿,不過不可能什麽痕跡都不留下吧。除非有什麽人在其中動了手腳,這件事還是要交給你們處理一下。”薇薇安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眉頭。
她交給瓦爾特調查貨商的任務已經快兩年了,這是她能想到最容易運送屍鬼催化劑的方式,可始終沒有任何結果。
“沒錯,陛下,我會轉告安德烈。”瓦爾特額頭滲出了些冷汗:“我還會繼續查明貨物的問題,陛下。”
“不必了……”薇薇安打斷了他,“我想我們也應該換個思路,能夠掌握交通網的人並不多,既然貨商這邊沒有結果——”說著,埃菲拉看向瓦爾特,後者整恭恭敬敬站在台階下。
“你負責邀請各位大臣,過幾天我要舉辦一場舞會。”
“陛下,您的意思是——”
“舞會,大家都放松放松。”
“是,陛下。”
屍鬼藥劑調查的接連碰壁讓向來自信心過頭的薇薇安也開始懷疑起來,難道當年的決定真的太著急了嗎?或許,她應該再堅持幾年,好讓人更深入敵營才是。
不,這也行不通,從戴裡克任城主起,不知多少偉大的勇士深入敵營,但至今都沒了消息,如果繼續下去,恐怕會暴露得更多。不過這樣看來,當年的賭注反而顯得十分被動,孤注一擲其實是在懸崖上的搏命罷了。
她搖了搖頭,已經做過的決定無法更改,薇薇安逼迫自己不去想這些。
她走出會議廳,穿過回廊,隨手撥弄了一下花瓶裡的花,然後提著長裙來到樓上的書房。
那裡掛著一張戴裡克的油畫。埃菲拉常常在這看書,她在的時候總是叫人把這副畫用簾子遮起來。薇薇安站在這幅油畫前,畫中的男子微微笑著,鋥亮鎧甲下白皙的皮膚,金色眼鏡下高挺筆直的鼻梁。薇薇安看著這幅畫,它生動得仿佛戴裡克下一秒就要說些安慰自己的話似的。
但,這終究只是畫。薇薇安記憶中的戴裡克,頭髮總是亂糟糟的,但畫中的他卻將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薇薇安莫名地想在這畫裡找些什麽,好證明它和哥哥差得遠,然而模糊的記憶讓這沒由來的挑戰落了空。薇薇安懶散地坐在書房的椅子上,她隨手拿起一本書,可心裡亂糟糟的,什麽都看不進去。
不管怎麽說,她知道這畫一定是在戴裡克心情不錯的時候畫的,不然他的眉宇間決不會流露出那樣的溫柔與閑情。
此時,遠在瓦斯特平原的阿米爾卻不如薇薇安在書房裡安生。他因為失血過多,眼前一陣陣發黑。躺在床板上,想要呻吟卻又拉不下來面子,這要是在蕾娜塔面前,他鐵定要扯著嗓子嚎上一通,當然,一定得在弗朗茲不在的時候。
“這小子真是不錯,迪夫,你倒是收了個好徒弟。”
迪夫搖了搖頭,他早就看出阿米爾是強撐著:“他也就是裝裝樣子的能耐。”
阿米爾這會也沒有力氣頂嘴,乾脆閉上眼睛,假裝睡過去。但塔昆顯然不想放過他,他的嗓門大得吵人:“所以你在哪搞到這小子的?”
“一次任務,被人撿回來的。”迪夫概括得極其簡略,阿米爾這會真的有些坐不住了,他悶悶吭了一聲。
“後來他加入了騎士團,不知道怎麽的,又住到了我家隔壁,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煩得很。
” “這幾年我明明也沒少幫你的忙!”
“你是說現在?”迪夫毫不客氣地把阿米爾的話噎了回去,接著轉頭說:“埃菲拉可能也是怕我太閑著,讓我多帶帶他。”
“話說回來,埃菲拉,這小丫頭最近過得怎麽樣?”塔昆提到埃菲拉,露出了十分親切的笑意。
迪夫卻冷著臉道:“還小丫頭,唉,怎麽說呢,都怪戴裡克……”
“哪的話,我們得知埃菲拉搗了火神教可高興了有一會。”塔昆激動地說道,他自豪極了,仿佛親眼看見了似的。
“喬佛裡就是在那會……”迪夫喃喃道:“少一隻胳膊可真是不方便,不然何必跟你在這說這些。”
“哈哈,我也想和你比試比試來著,當年咱們三個——啊不對,是四個,嘶……”說著說著,塔昆的聲音變得有些遲疑,“總之那天打獵,很過癮。”
迪夫的目光嚴肅起來,當然,他一直如此:“關於戴裡克的事,你還記得多少?”
塔昆有些疑惑,他把自己爬滿卷毛的大腿高高翹起來,一副大談特談的架勢:“這我怎麽能忘呢?什麽叫記得多少?”
“說說看。”迪夫不為所動。
“嗯,挺高的個子,頭髮紅紅的。額,人很不錯……”
“他喜歡喝什麽酒?”
“這個,記不太清了,梅子酒?”
“他從不喝酒。”
塔昆抽了一口氣,然後停住了,就好像連是不是要呼吸都得仔細思考一番:“怎麽會呢?我記得——”
“喬佛裡倒是很愛喝酒。”
塔昆恍然大悟,他點了點頭。
“戴裡克還會些小把戲,一些不成熟的法術,你脖子上那道疤就是被他弄的。”迪夫指了指塔昆粗壯的脖頸。
塔昆瞪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那裡的確有一道疤,不過,這道疤是怎麽來的他可完全不記得了。
“不可能吧……”塔昆終於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他的大嗓門也變得低沉了。
“戴裡克把自己的記憶封存了起來,這是我們唯一知道的信息。他把我們記憶中的自己也抹去了,如果我今天不來,再過個三五年,你恐怕會永久忘記這個人。”迪夫平靜地說。
塔昆揉了揉腦袋,他並不相信這件事,可自己空蕩蕩的回憶卻讓他不得不繼續聽下去。
“火神教的人說這是十分古老的法術,不知道戴裡克從哪學來的。要是像破除這個法術,一定要找到戴裡克的記憶容器。”
“等等等等,他真的這麽做了?”
“你還記得關於他的多少事,幾乎沒有吧?這是一個極其複雜的術式,非要幾個人一起才能完成,我猜當時我們都同意了他的決定,甚至協助他完成了他的計劃,但就連這段記憶本身都被遺忘了。”
“……”塔昆張著嘴,看著迪夫,他在腦子裡使勁回憶起戴裡克來,但就像迪夫說的,他們相處的片段,全都好像水中的倒影,越是想要弄清楚,水面就越是不平靜,把殘存的記憶也攪得粉碎。
“我的天。”他把兩隻手插進頭髮裡:“菲爾德保佑。”他甚至叫起了族長的名字來。
塔昆覺得這件事實在荒唐,除非是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否則沒人會同意全然忘記一個重要的友人、溫良的君主。
“我所知道的並不是我記得的,而是埃菲拉這些年日複一日的回憶, 她寫了很多張紙,生怕自己忘了他。這幾年我們真的是毫無線索,關於屍鬼,關於戴裡克。我真的無意打擾到你們,但如今也實在是走投無路,就算今天阿米爾沒有闖進來,總有一天我也要過來看看的。”
塔昆點了點頭:“如果是你們,這沒什麽,騎士團有恩於我們。摩根長老倒是記錄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我不認識字,不如你去看看,沒準能找到什麽和戴裡克相關的事。”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迪夫感激道。
“那好,我這就去菲爾德族長那裡,你和阿米爾都好好休息,等我消息。”
塔昆走後,阿米爾好奇心作祟他一隻手臂撐著,把上半身從床上支起來:“嘶,師父,你們以前都經歷過什麽事啊?”
狼族、騎士、城主,聽塔昆的意思,當時埃菲拉也在,那麽還有——愛情。
“不記得了。”
“這怎麽可能,除去戴裡克的部分你總該記得吧?是不記得還是不願意說?”阿米爾說著坐起來,這會他又打起精神:“行吧,那你給我說說那隻大狗。”
迪夫翹著腿,坐在阿米爾床邊,他見阿米爾這副樣子八成是什麽事都沒有,乾脆站起身來往屋外走去。
“喂!別無視我!”阿米爾還不甘心地吵著。
“我這手就是被威廉咬斷的。”迪夫頭也不回地走了,只剩下這麽一句話。
阿米爾腦袋往後一閃,下巴快要和脖子平齊,他驚呼一口氣:“呵,真的假的?”接著,阿米爾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