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東區是整個凜冬城最貧窮不堪的地方,這裡聚集著好些黑商,但在某種未知力量的庇護下,他們的營生還算是景氣。
東街黑市入口處,有一家妓院,安德烈父子是往那兒跑得很勤的常客。
舞會當天下午,小安德烈因為要出席這場盛宴,不得不和那些豐乳肥臀的風流女子們告了別。他其實早在踏進妓院門口之前就已經為舞會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他情人對他的誇讚也讓他十分得意。這會,安德烈亞依依不舍的離開,是因為他要去一趟南街——阿米爾的住處。
那是他的情敵,是他的對手。安德烈亞作為司法大臣的兒子,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金錢、權勢、女人,他向來是張口就來,揮之即去。而對於伊莎貝拉,他絕不甘心就這樣敗下陣來,更何況敵人是一個窮酸的騎士。
他打扮得花枝招展來到南街,人們都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安德烈亞於是高高地揚起他的頭顱,用下眼皮掃視過下城人。
“喂,阿米爾在哪?”安德烈亞在一個賣菜的小販門前停了下來。
“這,大人,他就住在拉姆酒館的對面,但據我所知,大人……”小販想了想:“他似乎和弗朗茲出門去了。”
“弗朗茲?”安德烈亞回憶了一下,想起來這人似乎也是個騎士。
“你們在討論弗朗茲?”一個尖銳的聲音忽然響起來。
“哦,艾琳,是這位先生,他在打聽——”
“你跟弗朗茲是什麽關系?”那個尖銳聲音的主人完全忽略了小販,擋在他們倆前面問道。
安德烈亞看著這個姑娘,皺了皺眉。高顴骨高眉骨,深眼窩鷹鉤鼻,兩邊的麻花辮一粗一細,頭上還別著一朵紫羅蘭,和她暗黃色的頭髮比起來,不合適得緊。不過,這紫羅蘭倒是勾起了安德烈亞對伊莎貝拉的一些回憶。
“我是——他的朋友,女士。”小安德烈笑著回答,但他眼神凌厲,這笑容因而顯得萬分狡黠。
“弗朗茲的朋友,沒聽他提起過……我叫艾琳,你找他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只是見見老朋友,敘敘舊。”
艾琳用她細長的眼睛審視了安德烈亞一番:“行,我知道了,我會代你轉達的。”
安德烈亞嘴角抽搐了一下,他還沒見過哪個女人如此目中無人:“你和弗朗茲的關系,是很親近嗎?”
“我才是要這麽問,我都沒聽他提起過你,你真的是他的朋友?”艾琳掐著腰,眉毛幾乎要豎起來:“我和弗朗茲騎士,當然了,不久之後,我或許會成為他的妻子。”話沒說完,一旁的小販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艾琳立馬用刺耳的嗓門頂了回去:“看什麽看!我母親可是和蕾娜塔夫人介紹過我的!”
安德烈亞伸出了一隻手:“原來如此,艾琳小姐,我想弗朗茲的風度也不會有差於您的美貌。”
安德烈亞見太陽已經沉了下去,急於結束和這個粗魯的女人無聊的對話,於是就和她奉承幾句,之後借口離開了。
與此同時,上城那座王室城堡後的花園裡,舞會已經開始。
大臣們帶著自己的夫人和兒女,一個接一個地來到這裡。他們互相交談問候,伴隨著緩緩流淌的音樂聲,少男少女們交換著熾熱的目光。
弗朗茲和阿米爾剛剛來到這裡,就被一個貴婦人攔了下來。兩個人有些尷尬,阿米爾當即說了一些誇讚對方衣著打扮的恭維話,對方卻斜著眼睛,露出了不可言說的笑容。
“你是阿米爾·利貝爾特?”
“沒錯,夫人。”阿米爾忽然心生一種不大好的預感。
“您這是在找我的女兒嗎?”
“……”阿米爾看了看弗朗茲,然後又轉過頭來,對著這位居高臨下的夫人。
“卡文迪許夫人,剛剛多有冒犯。”阿米爾的腦子轉的還算是快,只是,照目前看來,這位伯爵夫人似乎並不歡迎他們兩個。
“邀請您是陛下的意思,騎士先生,而把女兒嫁給你是我丈夫的意思。”說完,卡文迪許夫人就轉身離去,留下阿米爾和弗朗茲在原地傻站著。
“她,她什麽意思。”
“當然是對我有所不滿的意思……”阿米爾勉強的笑了笑。
其實這件事安德烈亞已經通過大臣們家裡的仆人,傳的沸沸揚揚,雖然是未公開的消息,但在場之人無一個不知。小安德烈試圖這種方式對這場婚約造成轉機,在他看來,伊莎貝拉這種女子下嫁給一個騎士,對卡文迪許家來講簡直是奇恥大辱。也正是因此,阿米爾在舞會上,每每轉換目光,都會被一雙又一雙眼睛慌忙地避開,隨後在他不注意時又落回他的身上。
“可能,埃菲拉還沒來吧。”阿米爾四處張望著。
“這可怎麽辦,再這樣下去,瓦爾特肯定會公布你們兩個的,你和我的伊莎貝拉訂婚的消息。”
“這麽霸道的嗎?都不找我商量一下?”
“你有什麽理由拒絕啊!”弗朗茲有些氣急敗壞。
整個花園都被事先安排好的燈火照亮,唯獨那處玫瑰園還保持著低調靜謐的氛圍。精致的亭台上掛著絲絨簾子,簾子後傳來交談聲。
“我最近沒有一天不會想到那個場景,薇薇安。”埃菲拉一隻手扶著額頭,好像要驅散什麽陰翳似的。
“姐姐,我可是好不容易叫來了這麽多人,你就不能出去好好和那些年輕人玩一玩,跳跳舞?”
“我看見戴裡克在一片灰燼中,他留下了一個金屬的——不,也許是某種礦石,我沒來得及看清。而且,我和他隔著一個什麽東西……”
薇薇安知道,關於這個夢的話題一旦起了頭就會沒完沒了,她隻好坐下來,應和著埃菲拉:“好吧,那說說看有什麽新發現嗎?”
“他好像,在一個木製的房子裡。”
“木製的房子?這說法夠新奇的。”
“不,不是木房,因為它沒有窗子沒有門,我說它是木製的,也是因為摸起來粗糙的手感,它像是一個巨大的木盒子……”
薇薇安聽著點了點頭。
“我更想說那個金屬的東西,我猜,也許那是記憶容器。”
“這樣看來,你要想的事可太多了,迪夫團長還帶回了摩根長老的消息不是嗎?”
埃菲拉坐在那一聲不發。
“而且,這些問題很難有個結果。好了,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姐姐,我們——”
“埃菲拉城主!”
忽然,一個風風火火的家夥衝進來,看他樣子,似乎是有什麽要緊事。
“弗朗茲?”埃菲拉驚異道,“你,你這是要幹什麽?”
接著,阿米爾也尷尬地笑著從簾子後面探出頭來:“抱歉,陛下、城主,這家夥太激動了。”說著,他就拽著弗朗茲的手臂往外拉。
“沒關系,正好,我們剛剛說完。”薇薇安笑吟吟地說道,她又在埃菲拉身邊坐了下來,似乎對弗朗茲的行為有些好奇,頗有些要看到最後的意思。
弗朗茲拚了命的掙脫了阿米爾的拉扯,兩人來來回回僵持了有一會,弗朗茲最終猛一發力,直接把阿米爾也拽緊亭子裡來。
氣氛瞬間窘迫了起來,當然這是在阿米爾他兩個的角度。埃菲拉還神情淒楚地沉醉在自己的悲哀之中,而薇薇安早就看出這兩個少年的到來會帶來一些樂子,因此她一隻手拄著下巴,期待地看著他們。
“陛下,還有,城主……我。”弗朗茲話到嘴邊,憋的滿臉通紅,他怎麽能把這種事情在這種場合、如此氣氛之下說出來呢?不過,當他一想到伊莎貝拉的愁容,又被賦予了勇氣:“抱歉打擾到你們,我接下來要請求一件事,全部都隻為我一己私利,就是說,不是工作上的內容。”接著,弗朗茲單膝跪下來。
“知道啦知道啦,你快說吧!”薇薇安見弗朗茲拖拖拉拉地,就開始催促他,她瞟了一眼埃菲拉,見後者也微微舒展開了自己的眉頭。
“我,我叫弗朗茲·馮,我父親是一個獵戶,母親也只是個普通人,家住在下城,要不是埃菲拉城主,我現在一定只能是個下城人,絕不會有現在的地位,因此我知道我接下來提出的要求是十分無禮的,但還是請求你們能夠成全我。”弗朗茲全身時不時掠過一陣震顫,他勉勉強強讓自己表面上還保持平靜的語氣, 但他周身的血液卻隨著心跳聲沸騰奔突,聲音無法控制地有些顫抖。
“我深愛著伊莎貝拉·卡文迪許小姐,但她的父親瓦爾特卻想要把女兒嫁給我的朋友阿米爾,我希望陛下能出面讓我做卡文迪許家的女婿。”弗朗茲露出了決絕而崇高的神情,今天他雖然沒有精心打扮,但卻把一頭棕色長發高高束在頭頂,他說完之後,就一言不發等待著回復,他把頭深深低下去,長發順著他的肩膀垂下來。於是,他開始在內心哀求央告,等待著他期待的消息。
薇薇安稍有意外,不過這出戲顯然讓她十分滿意,倒是埃菲拉,她彈簧一樣站了起來。
“弗朗茲!你在胡說什麽?”接著她看向阿米爾:“你們兩個在這發什麽瘋?”
弗朗茲聽了之後幾近無望,他單膝跪在那裡,垂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攥成拳頭。
“姐姐,這有什麽,情之所起,有什麽罪過呢?”
“你別瞎說!”埃菲拉這會的確有些惱羞成怒了。
“別聽她的,弗朗茲,阿米爾,你們兩個這些年也算是為建設凜冬做了不少貢獻,這點小事,我就答應你們了!”薇薇安笑得露出幾顆漂亮的牙齒。
弗朗茲高興的快要暈厥過去,他簡直想衝上去擁抱薇薇安,但埃菲拉卻在一旁陰沉著臉看著這邊,所以他控制了自己無禮的衝動,向薇薇安伸出一隻手去,薇薇安把自己的手搭過去,接受了這個騎士的吻手禮。
“如此看來,計劃還算成功!”阿米爾在心中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