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水江邊,高幟茶棚。
有人赤膊蹲坐在長凳上大口喝酒,有人戴著黑紗鬥笠坐在角落裡小口的吃菜。
高冠的老者撚著胡須唉聲歎氣,總角稚童就在他不遠處的地方抓著一直癩蛤蟆到處亂跑。
此處是一個打尖喝水的茶棚。
遠道而來的路人只要到了這,就說明快要回到有人煙存在的地方了。
茶棚裡的人很多,多到老掌櫃的臉上的褶子都快笑平了。
此處並不是什麽交通要道,平時也只有一些鏢局的和商隊出現的時候,會出現桌子凳子都不夠用的情況。
眼下,這裡坐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江湖客,僧道散人,使刀用劍的,男女老少全都齊了。
老掌櫃多少有點擔心。
雖然那些客人們出手還算大方,而且除了借個地方,基本沒用他出什麽東西。
他這小鋪子,也只能出些粗陋的茶水和饢餅一類的東西。
好在那些客人們好像都已經習慣這些事情了,也並沒有為難他這個老頭子。
而且,作為一個接四方客,發九江財的老掌櫃,他隱約的看出來,這些來他店裡的客人們,好像彼此之間,並不太和睦的樣子。
………………………………
“哼!”
一個壯漢把茶碗用力的頓在桌面上,挑著眼睛看向旁邊桌子坐的那桌客人,語氣不善道:“江老頭兒,你這麽大年紀了,腿腳不錯嘛。
這跟了一路了,咱們在樺陽城也算老相識了,怎麽也不說打個招呼啊。
還得我請你嗎。”
壯漢這一桌,坐著四五個人,每個人的面前都放著一把不帶鞘的厚大鐵劍,隻憑這把劍,再結合樺陽城這個地方,老掌櫃就確定了,這幫家夥,一定是巨劍門的門人。
隨即,老掌櫃不動聲色的給自己的夥計使了個眼色,兩人退到了遠處,一個照料馬匹,一個蹲下給鍋裡添柴。
遠離是非,這是老掌櫃還在當夥計的時候就懂的道理。
…………
巨劍門的壯漢出言挑釁,隔壁桌的老者還有和他坐在一起的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卻一點也沒有回話的意思。
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水,等那桌的壯漢們手已經摸到劍把上了,老者才歎了一口氣,頭也不回的說道:“李延年,你父母給你取這個名字,是希望你長命百歲,而不是盼著你壯年暴斃。
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吃東西吧。”
名叫李延年的壯漢也不氣惱,這樣的話,早幾年他聽的不少,可是那些家夥基本上都死的比他早。
“哦呦!多謝指教啊。可是,江老頭兒,我怎麽記著,你兒子死的時候,差不多就是我這個年紀啊!
哈哈哈哈哈!”
“你找死!”
江老頭一拍桌子,手中已經抓起自己的雙短槍,正要動手的時候,余光瞟到周圍的客人們,不知想到了什麽,冷哼一聲,又坐了回去。
江老頭扭頭看向周圍的動作,李延年也看到了。同樣轉頭看了周圍一圈,李延年同樣沒有再出言嘲諷,對同伴示意一下,也坐下來,繼續吃喝起來。
不遠處的棚外,伸著脖子的老掌櫃看到事態平息,心想這回自己不用再蓋一次茶棚了,樂呵呵的起身,準備回到棚子裡。
冷不丁的,又聽到茶棚裡有人說了一句:“樺陽巨劍門啊……一個碼頭上吃車船生意的狗屁幫派,也敢這麽大聲說話了嗎。
出門在外,
還是小心點好啊。免得一不留神,莫名其妙就死啦。” 老掌櫃腿彎剛要站直,一哆嗦,又坐回去了。
今天這火,格外的難燒啊。
倒是那邊,好像撲滅了幾次都能又因為哪來的一個小火星就又燃起來的樣子。
頭疼啊。
………………
說話的是一個白衣公子,這裡的每個人都在觀察著其他的客人,這位白衣公子進來的時候,又是馬車又是仆從的,喝的也是自己帶來的茶葉,用的是自己帶來的白玉杯。
武林之中,向來都有幾個不能惹,什麽女人小孩僧道尼姑之類的。
不過,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另一種人不好惹,就是特碼的有錢人。
如果是無門無派的散人,無非也就是匹夫一怒,浪跡天涯的事兒。
但是李延年這種就不太行。除非他能把在座的所有人都滅了口,否則,這樣的人,碰到了就是扯手的麻煩。
“呵呵,這位公子,你家大人沒教你,出門在外,要小心口舌嗎。”
雖然不太想得罪一個這樣的家夥,不過李延年還是不想落了志氣,多少有些“外強中乾”的頂了一句。
白衣公子聞言,嗤笑了一聲,端起白玉杯淡定的看著李延年:“就憑你這樣的廢物,還是小心自己的口舌比較好。”
“你……!”
“我原以為,這江湖,應該是個挺有趣的地方。
沒想到淨是些你這樣的不入流的家夥。
掃興!
虧我還偷偷跑出來這麽遠。要是京華山武林大會也都是你這樣的軟蛋,那這熱鬧,不湊也罷。”
被一頓嘲諷的李延年還沒發作,白衣公子又看向一邊偷笑的老江頭:“閣下想必就是蘆鳴雙槍江雄,江前輩了吧。”
江老頭手按斷槍挽手一拱:“不錯,老夫正是……”
“虧你還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白衣公子又是一句話把江老頭臉上的笑容也給打沒了。
“你兒子死在上代巨劍門門主的手裡,你打不過他,勢力也比不上他,這我都理解。
不過就這麽幾個巨劍門的狗屁門人在這,話都摔你臉上了你也忍得住。
怎麽,怕你孫子孫女也死在這啊?”
這回,江老頭也臉色鐵青的站了起來,回頭看了一眼同樣面色不善的李延年那幫人,這兩夥人剛才還針尖麥芒互不對付的,現在竟然因為這位嘴巴狠毒的白衣公子, 莫名其妙的同仇敵愾了起來。
白衣公子像是沒看見自己眼前的這兩波人一樣,依然在喝他的茶。反倒是一直跟著他的那個老仆人,微不可察的歎了口氣,挺直了腰背,擋在了白衣公子的面前。
“嘿嘿,周叔,你知道,我這人就愛說點大實話。哈哈哈,又給你添麻煩了。”
姓周的老仆人沒說話,只是回頭看著自家不著調的公子搖了搖頭。
轉過身去,這位老仆人,也是一點賠禮道歉的意思都沒有,連個開口說話的興趣都欠缺。
兩方人一邊不在乎,一邊沒台階下,好像隨時都要動手。
周圍的江湖人都已經做好了看熱鬧的準備,樂呵呵的準備看戲下飯。
正當老掌櫃的茶棚終將不保的時候,遠處出來的一陣若有若無的喊叫聲,吸引了大家的視線。
“啊……啊——啊啊啊—!!失控啦失控啦!!”
聲音越來越凝實,越來越清晰。
眾人轉頭看去,只見山上濃煙滾滾的衝下來一個人,也不知是使的什麽武功,雖然座下沒有馬匹,但是速度卻快的驚人。
他衝下山峰,閃過酒字旗,越過古道,一頭扎進了路邊的稻草堆裡。
不一會兒,一個滿頭草梗,暈暈乎乎的人從草堆的另一面爬了出來。
“各位,請問……噦……!
抱歉,我有點惡心,並不是有意……噦……!”
看著這位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茶棚裡的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有點惡心。
這什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