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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十六國之燕鳴初啼》第21回 坦心跡釋懷舊怨
  自從那日從高句麗得勝歸來,旁人不甚欣喜,卻只有那慕容翰日日夜夜苦悶。回都之際閉門謝客,諾大的建威將軍府裡,只有侍者、婢女數人。

  想來慕容翰剛歸燕國之際,燕王思慕容翰無人照料。遣宮中婢女、內侍並美姬數人前往照料王兄。

  然慕容翰素性淡泊,更兼其心憂國家尚在紛亂之際,要愛惜民力,不多時便一一遣散回去。

  當初剛入將軍府之時,只見其府前車水馬龍,乾謁、求見之人絡繹不絕。不成想慕容翰向來無私,沒有結黨之意,加之他於幼年庠學之際常聽聞黨錮之禍,以國士自詡。雖早年立下赫赫戰功,卻向來與屬下、將士間素無私下勾結。時間久了,眾人也知道他是一個冷面王,便也斷了結交的年頭。

  隻一人之物,慕容翰到底是收下了,那日慕容翰啟稟燕王,讓公孫夫人照料段先一門。當夜離宮回府,一老奴上前來,只見拿著一個金絲穿編的錦盒,甚為精美。

  “你怎好生不聽話,任何人送到府上的東西一律退回去。”慕容翰好不氣惱。

  “啟稟將軍,這是一個宮中婢女送來的,自稱受故人之托。”

  “故人”慕容翰隻心一沉,問道,“可否問及姓名?”

  “我也原是要問的,隻那女子說道:‘平郭故人,意已絕’”。

  “平郭、故人。”慕容翰無聲的拿著包裹,默默進入內室卻見是一個縫好的破損的女子的襦裙。慕容翰輕輕的撫摸著它,緩緩的拿起,靠在了自己的臉上。

  其下是一個缺了口的玉器,為玉玦,“玦”通“訣”,慕容翰已明了公孫夫人的心了。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複多情,吹我羅裙開’,公孫,今生錯過成永別,翰,知道了。”

  歸國之後,慕容翰心已無二慮,唯提攜後輩,愛撫士卒之處甚為用心。那燕王自從征高句麗歸來之後,再無談及讓他有領兵之意。慕容翰其心甚悶,每天不是在庭院之中騎著陰山雪溜達,就是擦拭戰刀弓箭。

  這一日,大朝散朝去,時間尚是寬裕,慕容霸拉著王叔之手說道:“王伯,最近見你老是悶悶不樂,我們一起去北苑草原打獵去吧。”

  慕容翰擺擺手,“霸兒,王伯身體最近偶有不適,想到府中歇息,這打獵之事稍後再議吧”

  慕容霸到底年少無心,忙拉著他道:“那也好,我也好久未見陰山雪了,到你府中也行。”

  “這……”慕容翰面露難色。

  言談之間,只見高詡攜一身材高大,神情俊朗之人前來,兩人俱向慕容翰行禮,慕容翰未知來者是何人,向高詡問道:“此人容貌甚偉,偉岸卓絕,可否告知姓名?”

  高詡回道:“將軍,此乃一位故人,玄菟郡太守:劉佩。”

  慕容翰肅然起敬道:“果是劉太守,我燕國多賴劉公了。”

  劉佩回道:“哪裡哪裡,俱是旁人以訛傳訛罷了,唯慕容翰將軍真豪傑。”

  “哈哈,王伯,我看兩位俱為豪傑。劉太守在棘城之圍中,身率百騎,衝入數萬趙軍之中,實乃萬夫不當之勇。王叔,百步穿楊,行師征伐,所在有功,威聲大振,遠近之敵皆畏懼。今之見,此乃雙雄會也。”

  “哈哈,霸公子倒是會說。”高詡笑道。

  “建威將軍,微臣尚有一事不明,還望將軍賜教,可否到府中詳談。”劉佩轉過話題,向慕容翰說道。

  “劉太守,非我不誠意相邀,

實乃如今都中諸事紛擾,恐有不便。”慕容翰面露難色。  “建威將軍何故也做小女人之態。”劉佩倒也不以為意隻笑言道,“當年乙連之敗還多歸因於你,豈非和你有私,大丈夫行事磊落,望將軍不要以旁人之言為意。”劉佩所說的乙連之敗,乃是當年慕容翰在段部鮮卑之舊事。

  燕主遣當時的材官將軍劉佩攻乙連,慕容翰當時逃燕不久,恰在乙連城。此戰,慕容翰雖未替段部出力,然皆因其在城中,又逢慕容仁之亂。燕軍戰意不堅,軍士未戰先怯,不克敗走。劉佩以為憾事,燕主也心有多不平。後來幸得柳城之捷,從降兵處得知其身在段部然從未出力,燕主意稍平。

  故而劉太守所說之言,也甚無避諱,眾人隻當其欲以當年之事詰問之。

  “將軍,我看當年之事,劉太守尚耿耿於懷,要不建威將軍讓我們到你府中當面謝罪。”高詡在一旁也打趣的說道,故意將耿耿於懷說的響亮,似也讓旁人聽到。

  “王伯,我看啊,劉太守之意,這次是非去不可了,卻之不恭哦。”慕容霸起哄道。

  “既如此,也罷,那你們三人隨我到府中來。”事已至此,慕容翰也不再堅持。

  慕容翰的府邸是諸臣之中離王城最近的居所。穿過王城的大門,往左一轉,稍過幾個路口,不多時便到了。

  那建威將軍府門牆高聳,大門之上為八排八列的巨大門釘,形製比之一般的王侯府邸稍低,穿過正門,經過一處回廊,裡面確是一個跑馬場,只見那陰山雪在其之上邁步。這慕容翰性情曠達,不尚風華,隻這良馬,刀箭為愛,中間什麽亭台樓閣,小橋流水,花團錦簇什麽都不要,只要這駿馬有馳騁的地方就可以。

  卻見慕容翰引他們到府中後堂,引他們坐下,吩咐府中老仆烹茶待客。

  卻見那老仆面露難色,遲遲不動,慕容翰嗔怪,說道:“還不快去。”卻見那老仆說道:“將軍向來沒有那風雅之事,也素無旁人走動,這府中也盡是些陳年碎茶,招待賓客恐怕……”

  “無妨,此中小節,將軍不要在意。”高詡解圍道。

  “既如此,那就虧待大家了。”慕容翰致以歉意。

  那老仆將茶奉上,慕容霸索然無味,向此三人說道:“王伯,各位大臣,小兒還是到你的府中去看看陰山雪和我那黑駿馬有何不一樣。”

  “霸兒小心,此馬甚烈。”慕容翰擔心道。

  “沒事,我自小心。”說完慕容霸徑直往府中走去。

  卻見慕容霸出去,那劉佩正好有一事要和慕容翰詳談,此時正好。劉佩說道:“慕容翰將軍聲明遠播,四方皆服,我燕國復得將軍,實乃如漢高祖得韓信,我燕國國勢必振。”

  慕容翰,卻言道:“想來劉太守這次不為乙連之事而來,此中之事還望明言。”

  在一旁的高詡已知劉佩其意,說道:“今冬至大朝,各地太守,鎮將恰逢都在朝中,若換作平時無此機會。今有幸得見劉太守,劉太守素鎮玄菟,還有要緊之事希望告與將軍。”說完看了一眼劉佩,劉佩點頭示意,再看慕容翰,卻見其端坐,臉上甚無變化。

  劉佩說道:“今高句麗遂平,然慕容仁之亂流毒尚未清除。據臣所指,我燕國叛臣逃兵者大多往高句麗避難。”

  那慕容翰端起身前之茶,緩緩舉起,喝了一口,只是安靜的聽著。

  劉佩接著說道:“當年我主,用法嚴峻,國人多不自安,由以遼東世族為最。”

  高詡說道:“不錯,遼東世族素與中原僑族不同,其所在遼東者,大多廣置田宅,奉晉帝為正朔。我燕主雖雲:凡入燕境者俱為國人,然對遼東世族多方打壓,唯恐其勢力做大,更有甚者舉族遷徙之我燕都及西部者,使其遠離故土,削弱其勢,然其中過程多有急切,中間路途遙遠,補給不足,枉死者不在少數。這其中燕國王族中人借遷徙之名,從中謀利,遼東世族多不平……”

  慕容翰端的一聲放下茶杯,說道:“觀諸君之意,此為何人?”

  高詡,劉佩相互看了一下,道:“將軍,遍觀我燕國諸位王公中,誰性本貪,誰就是那禍首。”

  眾人已知曉那人姓名,其人所為燕國朝野時有議論,然經年屹立不倒者,一者,當年慕容皝繼位之初,國內局勢不穩,他首倡其議,引群臣朝拜;二者,當時國內諸多兵用,也常有毀家紓難之舉,燕王感其忠心和體國,故多為其遮掩。現如今更得世子倚重,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若無確鑿證據,恐不能將其扳倒。”高詡歎息一口。

  慕容翰臉上微微一動,卻又低沉下去,沉默不語。

  卻見劉佩又說道:“此事暫時不表,微臣鎮守遼東玄菟郡已歷多年。知慕容仁之亂後,遼東邊民中,曾經暗附叛軍者甚多。其中有人或為自願,有人或為脅迫。當年慕容仁勢大,屢敗燕軍,見及此,我燕都中已秘密有人暗結慕容仁,意欲舉事,怎奈那年渡海踏冰,慕容仁一戰而潰,國都遂安。但如今……”

  慕容翰見劉佩不語,轉頭盯著他的雙眼,問道:“劉太守,此中之事,但說無妨。”

  劉太守看了一下外面,說道:“經我暗查,當年暗中舉事者中有一份名單。其上有各埋伏於我燕國各處兵站關隘府庫之中的軍士,更有那些暗中勾結慕容仁的朝臣,當年他們歃血為盟,意欲殺慕容皝以滅燕,迎慕容仁早登大寶。最後事不成,然其名單尚在,若有人據此名單聯絡當年盟誓之人,必為之脅迫,到那時,我燕國恐複無寧日啊。”

  高詡進言道:“如今名單上之人亡於高句麗、宇文、石趙的不在少數,但其上留於我燕國亦不在少數,這份名單就是一禍害,留存一時,則危害一世。必要想法速速找尋,毀之。”

  言至此,慕容翰將軍說道:“此中名單可有線索,若不除掉此人,必為我燕國大患。”

  “此人埋伏頗深,恐非一時半會兒能查清楚。今我燕國用兵急切,所幸俱以我燕國之勝而告終,若果失利,或遇國中生變,恐其作亂。”高詡在旁進言。

  “吾,絕不使其有可乘之機。”只見慕容翰憤憤然道,怒擲其杯,眾人肅然,隨後慕容翰又稍微收斂其情緒說道:“此中之事,還有誰知曉?”

  劉佩回道:“此中之事,所知者不多。此人,或許就是當年盟誓之人。余者若非久歷當年慕容仁之亂之人,非可知。”

  “既如此,煩請高內史、劉太守不要張揚。”慕容翰看了看外面的霸兒,“此事也和他無關,少年血性,恐不要讓此中之室以外的人知道。”

  言談間,那慕容霸被剛才摔杯之聲吸引過來,此座中三人論年紀都是慕容霸的叔伯之輩,慕容霸乃燕國後輩英才。燕國得才如此,大家心中都暗喜之,於此陰暗之事,都不願和他言語,故此,那三人交換了下眼神,卻見慕容翰說道:“霸兒,那陰山雪騎之可如何?”

  “王伯,此馬高大俊逸,腿力非凡,可惜了只能圉於此府院之中。”

  “霸兒,有雄心如此,王伯日後送於你何如?”

  “王伯,君子不奪人所愛,英雄配寶馬,陰山雪隻屬王伯。”慕容霸,言至此,說道,“剛才何故摔杯之聲,我還以為有什麽事呢?”

  “公子,一時無意而已,沒事。”卻見劉佩轉神看向那兩人,三人一整歡笑,哈哈,隻留那慕容霸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屋內眾人回神,卻見高詡道:“這次宇文部又襲擾我國,按理,建威將軍素有威名於諸侯,為何燕王如此安排。”

  劉佩,看了一眼慕容翰,卻見其沉默不語,看向慕容霸,說道:“想必公子那日高句麗之役已知,慕容翰公子在軍中人望無人能及,你可知徒河要塞十多年前就是你王伯駐守,門生故吏遍及此地。如果這次慕容翰將軍領兵進駐榆陰、安晉二城,敵軍是自退,然燕王之憂恐怕……”

  “劉太守此言謬矣。”卻見慕容霸忿忿然不平道,“想來王伯在宇文境之時,我父王五內俱焚,心中悔恨。後復得王伯,登台立誓,永不相負,我父王不會的,劉太守切莫以己之心挑撥。”

  “霸公子誤會了,劉太守一家之言爾,吾之所見乃慕容軍叛而複歸之後,再無領軍之機。如今是用人之際,揚威將軍本有韜略,老於府中誠屬可惜,若我燕國再得一員猛將,勝過千軍萬馬。”高詡在一旁周轉道。

  “高內史,所言甚是。我國雖小,然我君臣無間,戮力同心。石趙雖是大國,然其離心離德,文臣武將皆懷私心,雖有百萬之眾有何用。眾位不要再以此說,壞我君臣之心了。”慕容霸向如那一汪清水,此中少年唯有建功立勳之心,於這其他之事,尚無心機。

  “公子雖為少年,然器度雅量者,非我這等鄉野匹夫所能及,劉某人心中慚愧。”說罷劉太守要向慕容霸行大禮。

  慕容霸原想也是說說罷了,沒成想劉太守如此上心,倒頓覺自己剛才言辭激切了些,忙俯身扶起道:“劉太守何出此言,我素聽父王說起過你,若無當年折衝將軍舍生忘死,直入敵軍,我燕國恐複無今日,堪為再造之功,將軍怎麽會有私心,我不該以已度之,劉太守快快請起。”

  劉佩大喜,言道:“吾有一子劉當,與公子年紀相仿,也有建功立業之心,若承蒙公子不棄,微臣也想讓其投身行伍,歷練歷練。”

  “那是當然,青年才俊,我燕軍求之不得。”

  慕容翰見狀,順時扶起他們二人,說道:“今年我燕國也多方征戰,所獲甚多,若是中原王朝,此刻年底將至,該是論功行賞,述列一年之功勳之際。今夜,在我府上,隻敘那天南海北之見聞,兄弟孝悌之情,詩歌文章之雅興,於這軍國大事一概不涉,可好?”只見慕容翰遣管家,說道:“我這府中其他沒有什麽拿手物什,獨這那幾壇老酒可堪佳釀,今天也是冬至大節,我們不醉不歸。”

  不多一會兒幾壇佳釀便搬來。

  高詡吟唱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卻見高詡首先舉起杯中酒,向眾人示意。

  “想不到高內史也如此曠達自任,頗有建安風骨啊。”劉太守笑談道,“大家滿飲此杯,乾。”

  也是, 如今燕國可稱升平治世,難得到都中,劉佩、高詡、慕容霸也俱稱是。

  此間眾人,飲酒暢談好不快活,天南海北,汪洋恣肆,擊缶而歌,又忽然鼓盆而唱。和著窗外的漫天大雪,這室內卻是一片暖意。

  四人盡皆敞懷,酒逢知己千杯少。尤其是慕容翰久未如此愜意,隻拔出刀來助興。忽又引吭高歌。一如久別重逢的故人,那萬千思緒皆在酒中。

  唱著唱著,卻聽到慕容翰哼唱起來了:“阿乾西,我心悲,阿乾欲歸馬不歸。為我謂馬何太苦?我阿乾為阿乾西。阿乾身苦寒,辭我土棘住白蘭。我見落日不見阿乾,嗟嗟!人生能有幾阿乾!拿我的胡笳來。”

  慕容翰吹奏了起來,吹著吹著,慕容翰竟吹而流淚。

  眾人大疑,慕容翰緩緩的說道:“這是劉越石的胡笳五弄,想來我慕容家這幾年兄弟也多離散。”

  眾人皆神傷,那慕容翰見此,大過意不去,拿起酒杯說道:“好久心情未如此爽快了,不免有些失態。來來來,飲酒。隻談風月不談其余。”言罷眾人俱複常態。

  喝著喝著,屋外下起了偏偏雪花,不多時變成了鵝毛大雪。

  慕容翰說道:“瑞雪兆豐年,隻盼來年燕國能河清海晏,糧食豐收,百姓安居啊”

  “王伯,何故如此感懷,今夜機會難得,乾。”慕容霸少年不知愁。

  只見,於這內室中四人複又相談甚歡,觥籌交錯,那慕容翰也許久未曾如此抒懷,四人俱醉,仰臥室內,只見天邊那旭日之輝漸漸升起,那冬日的晨光撒入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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