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老汪遞一支給“瘌痢頭”,又自抽一支,蕪湖牌火柴再也沒有派上用場,直到一包“團結”香煙成了軟軟的彩紙包上灰灰的內皮油紙,老汪捏了捏扔進垃圾桶。
“癩痢頭”鄙夷地望著桌子上四根整齊排列的“團結”香煙,就像四個可憐的孤兒,列著隊眼巴巴地望著他,他心裡升騰起一陣陣快感。
這位教育科長自娛自樂地一支接著一支抽著自己的過濾嘴香煙,“叮當”再無用武之地。辦公室裡就像龍王山初冬的黎明,煙霧繚繞,嫋嫋的農家的炊煙和薄薄的輕紗般晨霧交融,對面的人都模模糊糊。
嘿,幻覺中的世界他也是一種世界,只是人逃避現實的一點奢求!我們對此不要求全責備。可是,活生生的人啊,你不能總在幻覺中生存,金木被現實混雜的煙味嗆得淚眼婆娑。
終於,“癩痢頭”的香煙也被掏空,成了彩色的硬紙殼和銀色內皮亮紙。這個給他帶來滋滋有味的東西,突然就沒了價值,他狠命一捏,煙盒仿佛是他手中玩物,又好像是他憎恨的敵人,隨手丟進垃圾桶。
金木踮起腳好奇張望,想一睹芳容——到底是什麽牌子的好香煙。唉,人和人比,氣死人啊!“瘌痢頭”隨手丟棄的垃圾,成了金木望洋興歎的寶貝!
“噗”的一聲,金木的奢望灰飛煙滅!“癩痢頭”毫不留情地連茶葉帶水覆蓋上去,起身欲往外走。
“叮嚀嚀嚀……”小鬧鍾沒完沒了地叫個不停,把金木吵得不得安生。
“哢嚓”一聲,小鬧鍾立即噤聲。“癩痢頭”按住小鬧鍾,拍拍身上的煙灰:“俺十點有會,恕不奉陪!”
吳書記今天算是遇到狠角色,聽到教育科長下達的逐客令,狼狽地站了起來。三人隻得高興而來、掃興而歸。
金木像打了霜的茄子,焉耷耷的,終於領悟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鬧鍾已被收買,投靠了“癩痢頭”,學會了驅趕來客。
老汪已經有氣無力,下樓的勁都沒有了。好在金木上學時用同學的自行車練就了一身好本領,主動請纓,馱著老汪往回走。
可現在金木的情緒極其低落,全身的細胞仿佛癟成了空殼,金木是人離開了,心還留在了教育科。
唉,空有一身好本領,英雄也無用武之地!回程的道路和來時一模一樣,反而比老汪用了更長的時間!金木一路還摔了兩跤,好在自己反應及時,右腳撐住了地面,沒有摔壞老汪。
此時此刻,金木就像當初龍王山小黃狗,只有在夜幕降臨時匆匆從陌生環境趕回狗窩的危機。
這時,梅花已經下班,翹首在廠門口焦急地等待。
梅花興奮地幫金木把行李運到父親的單身宿舍,急切地詢問轉學的情況,得到的是老汪和金木的歎息聲。梅花知趣地停止了追問。
晚餐三個人就著鹹菜大蔥,吃下大饃燒餅,喝著綠豆稀飯,全場沒有一句話,一向誇誇其談的金木突然間緘默寡言。
梅花收拾停當就到女工宿舍去了。
金木和老汪仍是一夜無語,只有老汪的呻吟聲穿越通宵,證明他並不是一個失語之人。
金木躺在床上,開始兵棋推演。他反覆推演今天的每一個細節,盤算著各種結果,金木每每推算到成功轉學的結果,恨不得立即回到教育科,把今天的過程改寫一遍。
天將拂曉,金木又見到“癩痢頭”。
“癩痢頭”凶巴巴地懟金木:“你敢罵俺,俺就要對你百般折磨、萬般刁難,讓你飽受痛苦,俺害死你!”
“我只是心裡在想,真的沒罵你啊!”金木有口難辯。
“俺有讀心術,你小子腹誹心謗,還想抵賴!”
金木連忙叩頭求饒。
“你妄想通過學習改變命運,做你的黃粱美夢去吧!你就是諸葛亮再世,也讓你求學無門,俺要整得你永世不得翻身!”“癩痢頭”一腳把金木踹倒。
“咚”的一聲,徹夜未眠的老汪驚出一身冷汗。他不太利索地下床扶起滾落在地的金木。父子倆兩眼汪汪、相視無語。
此時此刻,工廠的大院裡,高音喇叭準點發出雄壯的樂聲,新聞和報紙摘要節目如期開播,播音員歡快地播送著重要的喜訊——中國加入南極條約,我國第一台銀河計算機研究成功,春節聯歡晚會即將首播……
金木聽得心花怒放,精神倍振。是啊,祖國繁榮富強,未來更加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