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外三裡,有一座佔地頗廣的府邸。
府邸院牆高深,周圍不時有身穿黑衣,手持武器的家丁穿梭巡邏。
府邸朱紅正門處,擺有兩座威武雄壯的石獅子。
仰首望去,門頭正中央牌匾上寫有兩個鎏金大字:劉府。
此時,劉府主廳內,劉元面帶笑容,正與幾位身穿朱紅圓領長袍的文官談論著什麽。
“劉長史,秦遠實力非凡,可不是好招惹的,我們這樣做會不會得罪他?”
“屬下也有此擔心,這位大都護奉皇命來援,接管成都府大小事宜,想必手中一定有各部文書,我們成都府庫存糧幾何,他應當是一清二楚,想要騙過他,不是件容易的事。”
“是啊,若是真的被查出什麽就麻煩了,這次可不同以往,我們做的事要是被抖出去,恐怕要抄家滅族。”
……
幾位官員分坐左右,將心中擔憂道出。
因為這次的府庫虧空,可不是貪腐那麽簡單。
劉元輕輕頷首,面上笑容不變,沒有直接回應,而是朗聲拋出另一個問題。
“諸位,成都內民眾有多少?”
文官們互望一眼,不知道他為什麽問這個人盡皆知的問題。
“回長史,約五十萬。”
“不錯,五十萬。”
劉元眼中含笑,再度開口。
“那諸位是否知道,這五十萬人手中有多少金銀?”
“啊?這個……”
這個問題,一下將幾人難住。
他們眉頭緊皺,沉思半晌後,不太確定的回道。
“三十萬兩,還是五十萬兩黃金?”
“你們啊,對成都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劉元笑著搖頭,伸出一根手指,緩緩掃過半空,聲音中暗藏幾分貪婪。
“最少一百萬兩,而且是現錢。”
“有這麽多?!”
文官們聞言大驚,眼中多了些異樣光芒。
財帛動人心,何況是如此多的財帛。
他們雙目炙熱,緊盯劉元。
心中明白,這位長史絕對是早有打算,否則不會一口說出一百萬兩這個數字。
而這位長史接下來的話,也印證了幾人猜測。
“諸位,如今機會難得,只要你們願意配合我,劉某可以保證,你們下半輩子絕對衣食無憂。”
在場的幾名官員,不僅在成都身居高位,還都是劉元足夠信任的人。
所以他並沒有拐彎抹角,而是直接將目的擺到桌面上。
見幾人都露出意動之色,劉元略微沉吟,將自己的謀劃娓娓道來。
如今成都被圍,府庫中的存糧,又早已被他們私吞大半。
接下來的幾天,市面上的糧米變少,而百姓家中所屯之糧則將消耗殆盡。
二者相加,糧價勢必瘋漲。
並且只要南詔一日不退,這種價格的漲幅,隨著時間的流逝必定越來越高。
到時候,手握糧道的他們,就可以借機大肆斂財!
所以他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三件事。
第一,維持目前均勢,借糧草之事拖住秦遠後腿,讓其不能大舉進攻,快速解決南詔,關鍵時刻,甚至還要使些絆子。
第二,借神策軍打通糧道,但是這條糧道一定不能太過順暢,要能時不時的被南詔破壞,而且糧道另一端的供應者,也必須嚴控流出的糧米數量。
第三,掌控城中所有糧米商行,不得有一粒平價糧米售出!
如此三者合一,若能順利實施,他們這些人的收獲,將遠不止黃金這麽簡單。
畢竟人要是餓極了,只要給他們糧食,兒女房契地契,沒什麽不能舍棄的。
到時候,他們的家底,將達到一個新的高度。
整個成都府,都將淪為場中幾人的私有地。
所謂土皇帝,便是如此。
至於這場仗會不會敗,會不會激起民變,這種事情則不是他們需要考慮的。
他們在南詔,可也是早有安排。
就算這場仗敗了,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對於這些世家大族來說,在誰的統治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利益是否能夠保證。
至於忠孝仁義禮智信,那都是拿出來騙騙下面的人而已,自己可不會當真。
要真是激起民變,那對他們不僅不是壞事,反而還是件大好事。
到時候正好可以借神策軍之手,殺個人頭滾滾!
反對自己的,殺!
阻礙自己謀利的,殺!
不和自己一心的世家大族,殺!
家財萬貫,又沒什麽大背景的,殺!
殺光了這些人後,不花一文錢,就能霸佔這些人的房地妻小,豈不舒服。
事成之後,自己再出來抹幾把眼淚,收養幾個孤兒。
那所有的黑鍋,自然會被民眾甩給秦遠和他手下的神策軍!
畢竟打不過南詔,導致成都被圍的是神策軍。
保護不了糧道,致使城中糧價飛漲的也是神策軍。
最後殺的成都血流成河的還是神策軍。
而自己這些人,強取豪奪一番後,還能收獲成都府的人心。
這種好事,若是不趁機把握,那真是枉費了劉家這幾百年的苦心經營。
“劉長史高明!”
“劉長史深謀遠慮,我等佩服!”
“我等願為劉長史驅策!”
幾位官員急忙表忠心,生怕說的慢了,錯過這場饕餮盛宴。
百萬兩黃金放在眼前,有幾人能不動心!
不說多,就算從中稍微分個幾萬兩,都足夠幾輩子衣食無憂!
興奮過後,幾人立刻同劉元商量計劃細節。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環,就是如何讓秦遠配合行事,或者不干涉自己的計劃。
“此事簡單,我早就備好了五萬兩黃金,就放在太守府內,等今晚我親自去會會他,大不了後面再分杯羹給他。”
劉元輕輕擺手,示意眾人不要擔心。
“這位秦大都護出身西域,來成都府僅是臨危受命,不會呆太久,這裡百姓過得如何,他根本不會在乎,只要有足夠的好處,應該沒什麽問題。”
“畢竟他出身西域苦寒之地,常常率軍抵抗吐蕃和回鶻兩國,日子過的並不輕松,如今他到我們成都,以我們手中掌握的資源,只要稍作安排,就能讓他沉迷溫柔之鄉,樂不思蜀。”
“到時候,他自然就不會想讓戰爭快點結束。”
“要是我們操作得當,甚至還能順勢將其拉入我們的陣營,如此的話,我們幾家在成都府的地位將固若金湯!”
劉元話語中自信心十足,仿佛拿下秦遠易如反掌。
也不怪他如此想,實在是秦遠的年齡太有迷惑性。
一個弱冠之年的小家夥,又能有多少心機呢?
何況這裡是成都,是自己的大本營。
沒有自己和手下人的輔助,秦遠根本就是兩眼一抹黑。
就算想做些什麽,也沒有可以下手的地方。
就連同樣是老狐狸的成都太守武元衡,在這裡都要被自己耍的團團轉,現在更是被隔絕在逐州,生死不知。
他都不行,那秦遠更不夠看了。
“劉長史運籌帷幄,我等實在佩服!”
幾位官員悄悄交換眼神,心中對劉家的勢力再次感到震驚。
秦遠是昨夜才到成都府,這才僅僅過去了幾個時辰,劉元就已經將他的來歷和目的摸清楚,並針對性的給出安排。
細想之下,真是讓人不寒而栗。
“既如此,那諸位就先回去處理各自政務吧,後面如何行事,我今晚會給你們準確消……”
劉元話還沒說完,外面突然傳來一陣人嘶馬鳴聲。
幾位起身一半的官員,皺眉望向門外,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你們幾個,出去看看!到底是什麽人在此喧嘩。”
劉元手指點向路過的幾名家丁,朗聲安排。
“是!”
幾名身穿灰衣的家丁慌忙跑出去,探查外界動靜。
“轟隆隆……”
成都府內,戰馬奔騰,旌旗獵獵。
近千名神策軍騎兵分成十余隊內,湧進各條街道傳揚秦遠命令。
“奉軍令!所有人即刻返回住所!不得在街上逗留!”
“但有違令者!軍法從事!”
為首的神策軍將領表情嚴肅,語氣森然。
街道中,往來穿梭的百姓被突如其來的命令驚到,紛紛躲至街道兩側。
“這位將軍,是發生什麽事了?”
有人壯著膽子發問。
“城中有敵國細作潛入,各位鄉親回去後仔細搜查自家門戶,若發現有可疑之處,可前往軍營通報,線索可靠者,必有賞賜!”
將領目光銳利,環視眾百姓。
“現在,城中即刻戒嚴!沒有軍令,所有人不得再踏出住所一步!”
“違令者!斬!”
“啊,原來是這樣……”
“我們這就回…這就回……”
百姓們連連點頭,趕忙往自家住所跑去。
軍令如山,他們可不想拿自己的脖子試刀。
片刻混亂後,街道上頓時沒了往日喧鬧,僅剩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駕!”
將士們策馬揚鞭,快速將此消息傳遍全城。
劉府主廳內。
“全城戒嚴抓細作?”
劉元眉頭微皺,不知道這位秦大都護是來的哪一出。
“是的,那名將軍還說,但凡有私自踏出住所者,斬立決!”
灰衣家丁深深躬著身子,將方才外面發生的事情盡數匯報。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家丁緩步退出。
“劉長史,看來這位大都護確實不簡單啊,這麽快就發現了敵國潛入的細作,還敢果斷封鎖全城,有點手段。”
幾名官員聞言,也都輕聲附和。
只有劉元眉頭越皺越深,心中有幾分不祥的預感。
哪有這麽巧的事情,他前腳才從太守府離去,後腳秦遠就發現了城中的細作。
而且為了一個細作就封鎖全城,這果斷的有些過分了。
直覺告訴他,事情絕對沒有這麽簡單。
“幾位,手上的事情先放一放,隨我再去一趟太守府。”
劉元面容嚴肅,沉聲下令,經常掛在臉上的微笑消失不見。
“遵長史令!”
幾名文官看他這個表情,也都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吱呀~”
朱紅大門洞開。
劉元理了理身上官袍,大踏步跨出府門,身後幾名文官緊緊相隨。
突然。
十幾柄暗紅長槍從大門左右伸出,交叉堵在劉元身前,
“奉秦大都護令,全城戒嚴!任何人不得踏出住所半步!還請劉長史配合!”
一名身披明光鎧,腰挎長劍的高壯將領,率十幾名神策軍守在門前,向劉元高聲宣讀秦遠軍令。
劉元見狀,眉頭皺的更緊,抱拳說道。
“這位將軍,我等此去便是要找秦大都護通稟要事,並非出門閑逛,還請將軍通融一番。”
“當然,若是將軍有所懷疑,也可隨我們一同前去太守府。”
“不必了,劉長史,秦大都護先前已經吩咐過,他今日要全力抓捕細作,其他事情全部延後處理,任何人不得打擾。”
高壯將領微微搖頭,沉聲拒絕。
“連我這個成都府長史也一樣?”
“不錯,任何人都一樣。”
“你確定?”
劉元臉色陰沉,語氣不滿。
“確定,這是秦大都護軍令,還請劉長史不要為難我等。”
高壯將領面不改色,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
見他這個樣子,後方的幾名文官頓時跳腳,大聲訓斥。
“放肆!我等乃是成都官長!你們就這樣把我們堵在府內,誰來處理城中政務!”
“難道為了一個細作,就要攪的全城雞犬不寧嗎!”
“趕快給我們讓開!”
文官們聲色俱厲,指著高壯將領怒罵,伸手就要撥開攔路的長槍。
“曾!”
高壯將領懶得在跟他們廢話,驟然拔出腰間長劍,臉上滿是殺氣,語氣鏗鏘。
“傳秦大都護軍令!但凡有私自踏出住所者,斬立決!”
十幾名神策軍士卒也隨之高呼軍令,並將手中長槍壓低幾分,牢牢擋在門前。
“你!”
劉元心中怒極,雙目圓瞪,右手顫抖的指著高壯將領。
“大膽!”
“還不快讓開!”
幾名文官也怒聲附和。
可高壯將領卻絲毫不為所動,只是又宣揚了一遍秦遠軍令。
幾名文官有心想要試探,可對上他那殺氣騰騰的眼睛,又怕他真的動手,一時間進退兩難。
“先退回去。”
劉元強壓心中怒氣,轉身返回府內。
他倒不是怕了那位將領,真武而已,現在的劉府中也有好幾位。
不過他明白,要是真的動手把這位將領打傷。
那自己與秦遠的關系,必會變的極為惡劣。
這對後續行事非常不利。
幾位文官怒瞪高壯將領一眼後,也轉身返回。
門口,高壯將領暗暗松了一口氣,他也不想真的與劉元發生衝突。
與此同時。
身披玄紋重甲的秦遠, 已在楊溫陪同下來到成都府庫旁。
兩人的後方,是千名騎乘駿馬,手持刀劍的神策軍士卒。
旌旗獵獵,眾將士盔甲帶血,面無表情。
一股極其慘烈的殺氣,縈繞成都府上空。
“把人帶上來!”
秦遠側頭望向為首的神策軍將領,語氣冰冷。
“遵命!”
神策軍將領右手重重一揮,隊伍頓時分開。
兩名士卒拖著一位身穿灰色長袍的中年文官,走到秦遠身後。
一場驚天之變,就此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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