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祿八年八月十五日,中秋佳節,帝都容時坊。
這一天長公主贏琰破天荒的來到了季言的住所,或許是她想明白某些事情——為什麽不陪女兒和季言團聚一次呢?
“把樺兒接過來吧。”
季言轉過頭對阿咲笑了笑。
結束了見面時的喧嘩,贏琰沒有過問季言這一身的傷,季言也不再追問贏琰為什麽突然見面,他們很有默契沒有聊起近期發生的事情,時間消失的那八年在今天看來貌似沒有任何隔閡。
廣廈別苑之中,富貴人家總要在這一天粉飾台榭酬賓宴客,而尋常百姓家也要在這一天團聚,總有那麽人都多要擠不下的小房子裡的熱鬧才是人間至美事。
夜有幾分,皆是燈火,長明燈與祈願飄流在星野之上。空氣清澈,月光盡情的傾瀉,花間也有月,水波蕩漾開了夜光,仲秋的夜哪裡有半分枯黃的顏色。
“啊……嫂,不,殿下!”
今天左井遇到贏琰時也是嚇了一跳,他都快忘記自己家這位老爺在帝都還有這麽一樁舊事。
他用手肘努了努武川,他同這個大個子竊竊私語,兩人看向了季言的反向。
季言安然靠坐在椅子上,明月照得那雙琥珀色的眼眸金碧燦爛,白皙分明的指節握著青銅酒爵,他遙遙對在花下同阿咲閑談的贏琰邀杯輕笑。
“她就是媽媽嗎?”
膝間的樺兒爬上父親的椅子,她躲在季言懷裡用下巴抵著季言的胸膛抬頭睜大眼睛,聲音聽著怯生生的。
“你不想她嗎?”
季言挺拔的鼻子剮蹭著樺兒軟乎乎的臉兒。
“可是……可是我記不清她了!”
她突然很想哭,小手不知所措地抱緊了父親。
“……樺兒為什麽不去好好記住她呢?”
他張開手臂反抱住了女兒,用溫暖的手心輕撫著她的頭。輕柔和藹的聲音安慰著樺兒,季言卻和贏琰使著眼色,示意她過來看看女兒。
……
……
啊……季言那家夥認真的嗎?說實話我很害怕這種重逢方式的,萬一小家夥哭了該怎麽辦……啊!都怪季言這個笨蛋!
這個笨蛋是沒發現我現在很難堪嗎?竟然還在一個勁衝我擠眼睛示意我過去!
我才不要過去呢……
呃……這是什麽眼神啊!什麽,他竟然敢瞪我?他怎麽敢的啊!
我當然理所當然的回瞪過去,我可不會怕他凶我……那是雙怎樣的眼睛啊!好可怕……
好吧好吧,我確實是有點猶豫要不要過去了,要不還是算了吧?
正當我這麽想時,季言竟然抱著女兒挼了起來,看起來應該挺好挼的……吧?
啊!被那隻死貓瞪了……真討厭,它怎麽跟季言一副德行——這麽喜歡凶人!
這笨蛋就這麽搖著輪椅過來了,我現在跑了應該會很沒面子吧?季言這混蛋小子!啊!
他就這麽舉起樺兒將她捧到了我面前。樺兒的小臉離我很近喔……真是好久不見這小家夥了,都快有八年了吧。
看來季言把她養得還不錯嘛,嘿嘿,小臉肉肉的……她長得好像季言喔……
等等!樺兒不是我跟季言生的吧?怎麽就長得像季言了?
嗚嗚,我都在想些什麽奇怪的東西啊……
……
……
“啊……樺,樺兒。”
在心理上的掙扎過後,贏琰還是接過了女兒,樺兒比小時候重了許多她有些抱不動樺兒了,
只能在季言幫扶下讓樺兒站穩到地上。 “娘親……”
樺兒看著自己面前這個的美麗女人,又回頭看看季言,再轉過頭來她的呼喚聲有些不確定的意味。
這兩個音節聽著很生疏,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就哭出來了,贏琰緊緊抱著她如獲珍寶。
明月之下,秋夜之間,酒氣熏熏然,看著這對母女相擁而泣季言含著笑容閉上了眼睛。
再長一點,這樣的夜晚就讓它更長一些吧……永遠都停在這一刻該多好!永遠都不要結束。
……
……
壽州西部的萬安郡城。
兩天之前下虢國的軍隊攻陷了這座城池,李督打算以此作為橋頭堡向北擴張。
這也算得上一場是可圈可點的戰爭了,在受到季言的啟發之後李督也學會將狡猾的戰術投入到戰爭之中。
在這座城中李督設了一席大宴。
圓月高懸,篝火燃燒得劈啪作響,軍營裡的男人們大口撕咬著炙肉,他們像灌水一般提起酒壇把酒漿倒入腹中。
“現在我們也可以進入王畿了吧?”
火光映照著李督的那雙赤瞳,在季言給他的留言裡提到了帝都的舞陽門,這句話讓他開始向往起了那位神祖陛下留下的城。
那是座很大的城,偉大的城市,有數不清貴族的美人,還有無盡的財寶……真想以征服者的姿態去看看那裡。
“如果答應把睿郡主嫁入江瀾親王府,那麽公爺您想何時發兵皇城就是您說了算。”
柴富接過酒碗,抹抹嘴巴。在與白氏戰爭中他耀眼的軍功,這次征討壽州的編組之中他已經是下虢軍中的左翼軍的軍團長了。
“唔……”
李督捏弄著虎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看起來像在認真考慮與江瀾親王府和親。
其實他更在意柴富的發言,不過這根細柴火也已經是不同於往日了,這次攻打西壽州這家夥也很活躍。
“公爺咱們還是先打下壽州吧!”
先鋒大將楚昂嚷嚷著舉起了酒壇子,仰頭痛飲的過程他厭惡地瞥了一眼柴富,跟這種卑賤的家夥同席這讓他感到不可理喻。
“是啊……進軍帝都似乎還是早了一些,那就先打下壽州吧!取下壽州我們就再無後顧之憂了。”
李督將目光收回了那團火焰上。
對於帝都,這座偉光的城市已經在李督心裡長出了萌芽,就像兒時他聽到天下這二字一樣——雖然看不見也摸不著,但是李督知道自己一定會得到它。
“敵襲!敵襲!”
斥候的聲音傳遍軍營之中,壽州軍的反擊可不會等待入侵者們過完這個節日。
“不必大驚小怪,右將軍可彰已經在等這些壽州人了。走吧!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
李督緩緩起身,他可不會中了在羊河夜戰之中出現的招數,他今天大擺宴席就是要為了引出萬安城外的那些殘兵敗將。
李督高舉禦劍,下虢軍迅速集結在他的帥旗之下,城門大開,先鋒將楚昂帶領士兵衝向敵人。
這就是李督在征途之中的節日。
……
……
帝都容時坊。
人們習慣把夜晚分為兩程——前夜也後夜,那麽這夜深人靜的時刻算是後半夜了吧。
“所以這是作為懲罰嗎?懲罰我今天搶走了你的時間。”
季言還沒睡下,他獨自在院子裡用火鐮點了一杆煙,這袋煙他還沒好好抽幾口就被贏琰拿走了弄熄了。
“——!”
“我也可以搶走你時間喔……”
贏琰突然在季言環抱住了季言,她倚靠著季言,隔著衣服也能感覺到她手臂上軟嫩的肌膚,她衝著季言的耳朵輕輕吹氣。
“別別,別鬧琰兒,我最近受傷了你知道的。”
季言被挑逗得滿臉漲紅,說起話來支支吾吾的。
“可是我又沒受傷,啊……”
玩火自焚,前一秒還在壞笑的贏琰下一秒就被季言抱到了椅子上。
眼睛是最容易出賣一個人的身體部位,贏琰瞄了一眼季言,借著目光看到了那雙眼睛裡流露出了情愫,雖然害羞得要死,但她臉頰上卻不自覺浮出一個淺淺的小梨渦。
季言也沒打算輕易放過她,他伸出手捧著贏琰的面頰,她看上去是如此的嬌豔!
最後他咬住贏琰嬌嫩的嘴唇,索取與索求、發泄與思念,季言像揣摩她的小心思一般揣摩著唇齒間的每一絲肌理。
人面與桃花皆能笑春風的重逢。
……
……
“所以老爺跟殿下算是和好了吧?”
誰能想到屋頂的人看到了這一幕,那一壯一瘦的兩人本來是想趁著秋風與白露來把酒邀月,結果被迫看了不該看的東西。
“……還能再明顯嗎?”
左井癟著嘴。不知道為什麽今晚下酒的花生米一點都不香,酒也變酸了。
“你說他們為什麽不結婚呢?”
武川也是個粗人,絲毫不覺得氣氛的微妙,反而轉頭對左井冷不丁問了這麽一句。
於是這兩個老爺們就這話題趴房頂上聊了半個時辰……
“這你就外行了吧!老爺要是娶了長公主殿下那這輩子估計也就只能娶殿下這一個老婆,如果不娶殿下,那老爺這輩子還能娶一百個老婆!”
左井也沒心思再喝大酒了,他清了清嗓子開始侃侃而談。
“他倆男才女貌,連孩子都養好了,就這麽在一起不挺好的嗎?”
武川聽得很認真,表且還不忘給出自己的見解。
“要不說你討不到媳婦……你沒聽老爺沒事就念些什麽‘一夜看盡長安花’、‘春風十裡揚州路’,我跟你講這長安花和春風十裡都是娼妓們住的地方!嘖嘖嘖,你別看他長斯斯文文的……”
左井停下咀嚼的動作,嫌棄的打量了這大個子一眼,繼續答疑解惑。
“你說誰討不倒媳婦呢!你不也是打光棍!”
躲在屋頂的兩人正聊得火熱,竟也全然不覺有人在院子裡看他們。
其實是阿咲聽到動靜出來查看,結果進到院子就聽到這兩人這互相鄙視對方打光棍……
她感到為之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