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市集也是天下間首屈一指的繁華,季言所在的北海也商業相當發達的港城不過與海州城的時髦風格不同,帝都的風格就是古色古香的熱鬧。
季言與這座具有韻味的古都並沒有格格不入,反而這滿城的杜鵑山茶和綠柳青蘿與他有些相映相襯的意思,頗有那“天然去雕飾”的詩畫感。
季言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家夥。
那人看著也是個英俊男人,三十出頭的樣子,成年男人的成熟穩重並沒有使他年輕時候的樣貌褪色。
他在喝茶,雖然不難看出這是一個浪客,或許也是因為這人浪客的模樣,所以反而讓人對他有不容小覷的恍惚錯覺——證據便是從他那表情坐姿都一絲不苟,看著就是個在細節上無法挑出什麽毛病的人。
被生活殺死的男人們會在某個因人而異的特殊地點獨自沉默,不與任何人發生任何交集,包括眼神上的交流,這是段隻屬於自己的時間。
也許這處茶亭就是這個男人的“秘密據點”,而季言很突然的打擾了這個男人的好時光,這種行為可以說是相當失禮。
他自顧自地走近與男人同席落坐,取出自帶的茶葉和茶具使喚起了亭主。
“這兒已經有人了。”
男人並沒有抬頭看季言,但在說話時微皺眉也已經露骨的表示了自己的厭惡。
“你啊你,小爺我能與你這種人同席,你應該感到榮幸才對。”
季言此時說話卻一反常態,指指點點,相當狂妄,他現在表現得就像……嗯,很像個欠收拾的小衙內。
“你……!”
被人這麽奚落,男人自是怒不可遏緊緊攥著拳頭顫著身體,他沒能發作——他確實惹不起這些紈絝子弟。
“喲!生氣啦?都這幅德行了脾氣倒不小……好啦好啦,消消氣這茶水不錯,要不要也來一杯,高少令?”
季言的指節很有節律敲著桌沿,眼中笑意盎然,白衣之際栗色發絲微微蕩漾,一口吹散杯中肆虐的白氣,茶香讓他紅潤的唇角上揚。
少令,即使秘書少令,五品下員。這位高少令,不,應該是前任少令,名為高明秀,他並不是什麽出名的人物,不過他的亡父倒是名聲在外——其父高牧曾是位列三公的太尉。
天證大亂時期作為最高軍事長官的高太尉殉國,帝都的高氏一族就此衰落,其子高明秀作為太尉的秘書令最終也是官位不保在王畿之內流浪。
“你是誰?”
高明秀警惕著盯著這俊美的男人,這人突然坐到自己自顧自說,甚至還認出了自己,實在是太過可疑……不
過既然手已經摸到佩劍了,那麽——也沒什麽好怕的……吧?
啪——
“!!”
高明秀指尖剛觸及劍鞘,季言就已經把手中的茶杯彈出。高明秀吃痛縮出了手,他完全被看到季言如何出手——僅僅是抖了抖手腕麽?好快!
“抱歉抱歉,我好像有點見不了別人持凶,有些反應過度了……我尚未自報家門吧?咳咳……我叫季言,還請您不要再做出挑釁我的動作了……不然以您這不入流的劍術會讓我很困擾的。”
季言新拿了茶碗又重新斟茶,又是一番不鹹不淡也不輕不重的話。
“……悉聽尊便。”
面對季言這個讓自己感到無可是從的人,高明秀不得不暫時讓步。
“我們其實算見過面的。”
見這老小子總算不給自己擺譜了,
季言也收起了浮誇的模樣。 “這都過去了吧。現在如你所見在下不過是是個無名……之輩罷了。”
高明秀幾乎是艱難地在吐字。
對於曾經驕傲無比的他而言被誰認識都不是什麽稀罕事,可是無名之輩這四個字從他口中用來形容自己實在太過諷刺,甚至難以啟齒。衰敗的家族和浪跡天涯的生活這些都讓他不得不開始否認曾經的光鮮亮麗,當立之年卻還在流浪,他不得不對生活屈服。
“你可是帝都的高氏啊!那曾經是多麽高貴的血統,你是代表了那支血脈的人。”
季言表示對這個曾經輝煌的家氏肯定。
“恐怕我無法對你有什麽用了,一隻孤魂野鬼可沒有什麽價值。”
高明秀很謹慎,畢竟已經不複當年了。
“孤魂野鬼嗎?你自己倒是挺沒有自知之明的,既然是‘鬼’的話那就幫我辦點見不得光的事吧!”
季言望著他目光裡很是熱切。
只是這麽熱切的期待讓別人做見不得光的事,這樣真的好嗎?
“你想要做什麽?”
“需要的時候我會派人再來找你的,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季言衝高明秀笑了笑起身離開,留下了一錠金子和一塊令牌。
“你到底是誰’”
高明秀看著令牌之上印刻的雷氏牡丹花圖案呢喃道。
他太熟悉這個圖樣了,曾經雷氏與高氏在帝都最為顯赫的名門,兩家之間有過太多的恩怨。
“別太多想,用這東西辦事更方便些。”
走到門前,季言回頭衝著他揚了揚下巴。
……
……
人與人之間很多時候只是利益關系,但也有利益之外的東西——情分。
宰相府的那位相爺與季言便是忘年交——商相,商介沁。
商相今年已經六十多歲已經步入老年人的行列了,老人與季言有不少有關商貿之間的往來。在天證大亂結束之後商相親自擔負起了國庫的的運營和收支,再加上本身就是百官首席,老人家一把年紀反而活得很不輕松。
季言是騎馬來到左京的宰相府,一路上自然受到不少的側目——帝都幾時多了這樣一位美貌之人。
大秦王朝現在的三公之位分別是——太傅雷硯川,大將軍宇文白虎和宰相商介沁。
商氏在帝都也是僅次與皇室的高貴,只是現任太傅是由雷硯川出任雷氏才得以成為了百姓眼中的天下第一大族,而原本商氏、雷氏與衰敗的高氏這三家都是一般的尊貴的“三羽家”。
與雷氏的牡丹一樣,商氏也有自己的圖樣代表家族——描金玉蘭。
持有金玉蘭花的季言在這座屬於宰相的府邸中暢通無阻,季言與商相私交及好,甚至商相還有過收季言為義子傳承衣缽的提議。
“相爺,在下又來叨擾了。”
季言見面就是很乖巧地行禮問好。
“啊哈,季言啊可真是久違了!”
商相見季言來訪很是高興,對於即將邁入遲暮的他而言,與自己掛念的人見面是值得快樂的。
“您看起來精神很好這是今年我遇見最好的事了。”
季言也是由衷希望老人能一直健康。
兩人便在庭園中漫步敘舊,季言告訴了商相這兩個月在下虢國發生的事情,作為白氏敗北的幕後黑手他第一次把自己的陰暗面曝光在了陽光下。
“冶國公殿下也到了歌酒榮華都厭倦的年紀了啊!神祖庇佑……希望他最終能夠安息!”
商相聽完搖搖頭,或許這一生經歷過太多,老人一針見血的指出了白斐哲的想法。
“您這兒和我上次來時有些不一樣了吧?”
季言走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他經常訪問相府,也對商相的園林造詣也是深感佩服,他發現這處園林被修改過了。
“有些老了還是過得隨意一些吧。”
商相還是搖搖頭,老人已經能感覺到自己的時間在一點點消失,心境也變得不同。
宰相府這座園林堪稱天下一絕了。商相把整座庭園以“禪”作為了美的核心,草木、岩石與水天恰到好處地塑造成一個小世界,此間很巧妙的借青石零落這樣的特殊布局將層次分割,令人在其間能感覺到和諧與融洽。
“你這孩子這次來有什麽事嗎?是想談生意還是談事情?”
老相爺捋捋濃密的胡須對季言呵呵一笑, 他了解季言也自己曾年輕過,開門見山就主動問季言的來意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想請大人幫我謀個校尉職。”
季言直奔主題。
“你去當一個小校尉?這是在拿我這老頭子尋開心嗎?”
商相表示不解,不過季言一向行事不顯山露水,這讓老人來了興趣。
“不是我啦,我是想給高家的那位公子手下弄點人,他現在給我做事。”
“雖然老夫並非軍旅之中,但是這點忙我還是能幫你的。只是高家那個孩子我希望你能讓他活下去,我可不想下去以後被太尉大人揪住領子問責。”
一個校尉職對於宰相而言不算什麽事情,商相老了,他不忍心看到高家的父子都死在自己眼皮底下。
“我想讓他幫我殺個人,不想讓他被殺。”
季言眼底少有露出一絲殘忍的顏色。
“你還真是小心眼……”
商相忍不住要評價季言。
“話說你對於帝都而言不也是隻孤魂野鬼嗎?”
商相那老到渾濁的眼睛突然變得森冷看著季言。
“我不會相信姬長信就這麽輕易和帝都和解,我這次來一定要把她帶走。”
起風了,那風卷起季言的衣角翻滾,而他的眼底有火光在飄曳。
是啊,季言才是天下間最大的那隻孤魂野鬼,他這一生四海踏遍與死亡為伍,被他帶走從某種程度而言就是一起共赴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