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祿八年八月八日。
在高明秀與季言見面之後的第三天,這位前禁軍的秘書少令重新被編入了皇家禁軍旗下,出任了北大營的射聲校尉。
意欲何為呢……
這段時間裡季言沒有召喚他也沒有現身來見他,季言如同施舍一般的做派反而令他終日惶惶不安。他試圖琢磨季言的想法,但季言完全不留痕跡這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了!既然找不到季言,那麽去到雷家的府邸。
他不是給我令牌了嗎?
帝都雷氏,當今天下第一家第。雷氏在帝都有不少官邸府宅,不過因為雷氏這代當家人太傅雷硯川遠赴北國,所以高明秀尋到了城北雲裳坊的留鄉候府,太傅雷硯川的兄長、前駙馬、留鄉候雷墨川就住在這裡。
“他說‘別想太多,用這東西辦事更方便’。”
高明秀向雷墨川複述了季言的臨走的時候的話,涼亭的影子被陽光拉長,他就站在光暗交織石階下仰視著陰涼處的雷墨川。
“他果然是回來了。”
雷墨川那張黑瘦消沉的臉上擠出了難看的笑容,也不知道他是多久沒笑過了,看上去簡直像在學習如何笑一般的怪誕駭人。
“留候殿下認識他?”
高明秀倒是早和雷墨川相識對於這家夥的德行還是熟悉,他現在更關心能在雷墨川口中得到季言的情報。
“哼!這可是差點成為了我繼任的人啊——離縣候季言。我曾殺過他一次,不過看來他沒死。上個月硯川寫信告訴我他還活著讓我留心他,沒想到真敢回來……”
雷墨川笑得還是那麽的滲人,這是雙黃鼠狼般的青瞳是那種看著就能讓人感到惡寒的歹毒眼睛。傳說嗜殺者戾氣重,所以眼睛會變成綠色,或許是因為雷墨川作為雷氏的另一面做了不少肮髒事的原因吧。
“當年不知道他是怎麽會長公主殿下這婊子混到一起的。他長的倒是好啊!也許就是用他的身子來討好贏琰的吧?或者是贏琰也在逃亡的時候為了吃口飯扭動著屁股討好過他?”
這瘋子亢奮的說著詆毀前妻的話,皇室的公主他都敢這樣詆毀,果然瘋得很啊……而他自己的話越是不堪入耳,他越興奮,說到最後甚至激動得滿面紅光。
“季言都死這麽多年了還都把你搞到北大營做校尉了啊,嘖嘖……明秀啊你現在要來殺我了嗎?啊啊,還是射聲營的衣服,哈哈哈哈,那年也是我讓你們射聲營的神弓手們當街格殺了他!”
雷墨川狂笑不止,那條猩紅的長舌頭帶著口水都滴流到了地上,哪還有半分權貴名門的模樣。
“不,我想幫留候殿下做事。既然我找到殿下了,那我也就無法做他的棋子了。雖然我也是好不容易才重獲地位,這還是季言給我的,但是我不想再去過那種放逐的生活了——我願意為殿下再殺他一次。”
高明秀毫無波瀾看完雷墨川的瘋症,淡漠講述著自己不幫忙季言的理由。
“我不缺殺能他的人包括在你們的射聲營中,不過嘛……”
雷墨川走出亭子來回踱步,他用指甲縫摩擦自己的牙齒,在思考事情的時候他有這個毛病,看起來他有些猶豫後面的話該怎麽說。
“不過如果是用我這顆被他選中的棋子來殺他,他會死得很不甘心。”
高明秀接過了話頭,他跪倒在地徹底貼進影子中,努力壓低腦袋向留鄉候殿下表示他很忠誠。
“你還真是個狗奴才啊!來,
狗奴才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雷墨川享受著這一刻,這個曾經與自己稱兄道弟的尊貴血脈現在卻正跪拜自己,總有一天所有人都會跪舔自己。
“回稟殿下,奴才賤名高明秀。”
他就這麽跪著面無表情貶低著自己,向雷墨川獻媚。高明秀這一刻雖然近乎麻木,但是他是真心實意的這樣想的。
“還真是個好奴才!那就去為了我殺死季言這隻孤魂野鬼吧!去吧,如果做得好,我也許會考慮一下多給你一點好處。”
聽到高明秀把他們家族那朵曾經高貴刺金玫瑰花說得是如此卑賤,雷墨川感到很是的滿足,果然自己生來就該把所有人都踩在腳下。
“對了,令牌你可以留著,季言說得不錯,這東西你用來在射聲營裡辦事確實會很方便。好了,你可以滾蛋了!哈哈哈!”
他把雷氏杜鵑的印信拋到高明秀的頭上,轉身拂袖又回到了亭中。
“……”
高明秀突然在地上不動了,他突然變得比之前更靜默。雷墨川最後的話勾起了他的回憶,而回憶將他吞沒了。
他突然明白為什麽季言不跟他說太多話,只需要令牌和金錠——金錠可以買把刀用來殺人,而令牌可以人他找到要殺的人。
……
……
天證元年的四月份,篡黨漢州候帶著叛軍穿越王畿橫渡洛水,三萬大軍直逼帝都。
那一年太傅雷硯川也不過二十五歲,他剛告別了鮮衣怒馬的少年郎時期就走到了仕途的最高處,即便如此這位萬事勝意的年輕權貴也不得不為姬長信造反的事感到焦頭爛額。
早朝剛開凌霄殿外就有軍情來報——京都城外五十裡有大軍將至,這支軍隊便是洛外的漢州軍。
“看…看清楚了嗎?確定是對方是漢州候姬長信嗎?”
雷硯川此時也顧上不自己失態或者失儀,突然收到的這份軍報讓他的聲音變得顫抖。
“卑職親眼所見不敢有假,那中軍旗陣就是漢州姬氏的雪杜鵑旗。”
此時正是倒春寒之時,那個在殿外報告的將校心中更是冰涼——皇家禁軍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見過畿內出現過敵情。
這一殿都是驚恐的臣子,只有皇座上的小皇帝贏謙坐得乖巧,他渾然不覺發生了何事,口中偶爾還會發出一點可愛的聲音像極了一隻愜意的羊羔子。
“姬長信……怎麽會?為什麽……”
雷硯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他印象中,漢州候姬長信應該是宴會裡最喜起舞高歌的男人,他甚至無法將謀篡者和那個高大秀麗的男人進行聯想。
“皇恩浩蕩,陛下可以對姬長信施以些許的容忍和恩寵,臣認為好生勸誘他,他就能明白自己位置,自會退兵祈求陛下原諒!”
很快朝班中就有老臣摸著那大白花胡子出列啟奏。
“您這是……沒宿醉未醒就來上朝還是老糊塗了!”
宰相商介沁聽到這話差點沒氣暈厥過去,就差沒在皇帝殿前失態心裡暗罵:這姬長信現在都定性逆賊了,你還要給恩寵……這要不是在朝堂上,指定過來給你這老兒一耳光。
被商相斥責的那老臣自然不敢頂撞,眨巴了眨巴那老得起皺的眼皮識趣的退了回去。
“叛軍都要兵臨城下竟然不覺任何風吹草動,看來臨府關已經完全失守了,如此來看叛軍今日就會在城外安營扎寨。先遣使探營,全城戒嚴,兵部軍樞開始備戰。向各地發出勤王鐵劵,江州的老王爺離帝都最近,火速通知江瀾親王火速遣兵進入王畿救駕!”
雷硯川的語速很快,此時他下達的命令都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命令,入仕以來他從未覺得如此被動過,他與姬長信私交甚篤,這最後的命令透著無奈而沉重。
“最後……告示天下,漢州候姬長信已反叛。”
當日夜裡凌霄殿便再次重開,使臣向朝廷帶回了姬長信的傳話:“孤,無意徒造殺業。此行上洛隻為斬奸佞而清君側, 諸公與孤同朝為官望賞與薄面,遂孤願。”
一道有緩兵作用的煙幕。不見得有多高明,但最終也會各地馳援的兵馬造成判斷上的短暫混亂。
而這本質上是一場對時間上要求很高的戰爭——帝都要拖時間,漢州的則搶時間。
莫非漢候不是造反?
有人出現了這種疑慮,不安的氛圍最終讓殿內的大臣都不約而同的變得沉默,正如這靜寂的夜。
其實大家都清楚姬長信的意思,“清君側”三更字,就是指監國的太傅大人這個位置實在是太礙眼了——姬長信想通過兵變趕雷硯川下台。
原三羽家原本是同樣尊貴,現在是雷氏一家獨大,這讓同是位列三公的太尉高牧自然不服。
之前確實拿雷硯川沒轍可時局如風雲般莫測,可此時畿內起了戰事,那麽司掌軍務的高太尉也該是起勢的時候。
而且高牧如果此時沒有作為的話以後連兵權都會被雷氏奪走,倒時候自己只剩一個空銜了。
“哼!”
冷哼聲在沉默的人群裡聽起來格外清晰,太尉高牧就這麽冷眼看著這些各懷鬼胎的人。
作為最高軍事長官的太尉高牧此時此刻,他必須站出來給朝廷一個交代,一個保證。
“諸位大人請安心,區區一個姬長信揚叛旗何必煩惱。本官已經集結了禁軍五千精銳,這賊人行軍疲憊,我等趁夜奔襲,定能將叛軍殺到片甲不留!”
英姿颯爽的高牧大手一擺,那深紅色朝服廣袖翻飛,他說起話來神氣非凡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