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長江隻余小貨輪機器的突突聲在回響,聞不到水聲嘩嘩,探照燈在橫著燈柱照著左岸行船,這樣把握江岸距離循著航道前進,速度很慢,混濁的江水偶見到過浮屍順水而下,在燈柱裡一晃而過。
黑暗下的迷茫讓人越發恐慌,時間長了像永不見天亮,抱坐在甲板上,默然無語,轟鳴中的幽然讓人想衝下甲板。
“田芽子,餓了沒?”典型的窮極無聊。貨輪上多的是米糧,可米又不能直接吃,這裡嚴禁煙火,早交待過亂用火石、洋火就丟下船,生死勿論。
田芽子搖頭,對這話題翻白眼,我轉向中山裝道:“兄弟,怎麽稱呼?”
“彭鈺。鈺,一個金字旁,後面一個玉字。”這兄弟答話很主動,可能是省的再解釋麻煩。
“我叫王仁義,他是肖田生……恩,我識字,鈺嗎,還不是念玉啊。彭鈺,玉、鈺,差不離。”
“彭兄好名字!”田芽子對這兄弟比著大拇指,對我可就像看狗屎了。“鈺,家裡長輩視你如珍寶呦。”
“彭玨……鈺和玉差不多。”我拿手指在甲板上劃拉。“鈺、玉,玉玉,小玉玉,哈哈,哈哈……小玉玉……多好記!”自得自樂,自以為找到笑點,為自已博學多才而暗暗得意。
他們兩個人慢慢湊一起小聲的嘀咕,不理我。一束光柱,甲板上略有余光,滿眼漆黑,船頭向著黑暗前進,去那可怕的瘟疫之地,什麽也改變不了,想不通也要接受命運,把小藤箱子一枕,不管夜裡一絲微涼,倒頭就睡。
貨輪偶爾停下檢修機器,其余時間都在前行,滿倉的米糧,不存在吃不飽的問題,可惜沒什麽菜,廚房做的青椒烀黃豆做的極鹹。
兩天兩夜才趕到武漢山岸碼頭,臨近傍晚,還不讓我們下貨輪,隻得又再溜達那逛無數遍的小貨輪。
武漢人民需要我們,不是重視我們這點物資,政府各部門要把我們樹典型,多宣傳,偉大的功績。特別是新成立的幾個水災急賑會與救濟會,更需要樹立政府與民間合作成功的典范。各報社記者聞風而動,稿子早已碼好潤色,不配合他們拍幾張有意義照片可不行,社會各界都需要。這些人高興就好,誰在乎多餓死幾個人,誰又需要在乎呢?
我們民夫更不在乎,誰想下去找死啊,單純想下地上走走,長時間呆在貨輪上,人腦袋快搖成狗腦袋。
縣政府來的兩位小官員樂的哼小曲,副縣長怕死不來,活該他們華運蓋頂,回去必定升職加薪,頓時神采飛揚,不是被特意交待貨輪上人都不準洗漱,這樣風塵仆仆的更好,這兩位敢跳江洗白白好去一展風騷。
小貨輪又於第二天晌午趕回碼頭,早已留著航道的碼頭頓時鑼鼓喧天,縣政府和相關人員受到英雄般的迎接,各種大人物出來握手歡迎,照像的噴燈時時閃爍。我們民夫只是英雄們的陪襯,送到湖bei省救濟水災分會的辦公住宿地,安排我們吃住,條件那是相當可以。
武漢水災,歷時很長,糧食吃用殆盡,水災對交通的破壞和阻礙雪上加霜,使無吃食的災民日益增多,大災難。水災中,燃料也是大問題,很多時候食物近乎生吃,水源汙染,得痢疾的人非常多,衛生條件堪憂,也就更容易引起更多人感染痢疾,此時還未有霍亂、鼠疫等瘟疫的流行,但民間把痢疾的大爆發,還是稱為瘟疫。災後人們食不果腹,雨淋日曬,體質就更羸弱,得痢疾難抗住,容易病死,
不傳說成瘟疫都難。 我們東打聽西問問,又湊一起八封嘀咕,了然於心,原來虛驚一場。這幸福來的太突然,不用死,好吃好喝,回去還有賞錢,心大的已經在盤算怎麽花。
“田芽子,見世面了吧?你看那全是高樓,可高可硬了,好多地方地都是硬的,問了聽說叫什麽水泥的,我扣了扣不動。還有外面四處牽著的線,聽說走什麽電的,你知道電是啥不?”我枕著小藤木箱特美。
“不知道,隻想知道晚上還有酒喝不,中午一人才給喝那麽點,不過癮。”田芽子在大通鋪左右折騰。管事不讓我們外出,怕我們這些莽漢在大城市走丟了。
“喝酒還不簡單,等下我帶你們出去喝,多見見世面,回去能吹好幾年的,哈哈!”我又轉過頭道:“小玉玉,是吧?”彭鈺在我這幾天開口閉口小玉玉的稱呼下不再吵著反對。小玉玉臉嫩,沒跟著去進步,大多數時間只能委屈的跟著我們胡混。
“別亂跑,外面聽說還挺亂,這一大片區地方辦公的多,警察也多,你跑遠了試試?”小玉玉表情很無奈,雞同鴨講。
“那讓這裡人幫忙買點酒總可以了吧,這麽多天下來真折騰累了。”我輕輕的說著,偷偷的把箱子打開一條縫摸出幾個銀元,不用多話,田芽子抓過銀元就跑去找人幫忙買酒。
我們民夫對於給我們安排的工作很滿意,等食堂的粥煎好,挑木桶擔子, 在警察的帶領下在周邊施粥。
我們縣裡來的公人,去災民救濟所設的粥棚賑災,順便拍照宣傳。不是民夫隊伍的小玉玉,沒他什麽事,也只能跟著縣政府的去露露臉,以後好進步,讓我和田芽子笑話半天,差點和我們翻臉。
“喝粥啦,娃娃們,開飯了。”老警察在前面反覆喊著。
不時會有髒兮兮,衣裳襤褸的孩子們出現,有帶碗的,也有連碗也沒有的,這時老警察就會從小提籃裡拿個碗盛一碗遞過去,囑咐道:“千萬別喝髒水,現在好多水龍頭有水了,喝水龍頭裡的水,有水多把自已洗洗。記住了,不聽話的會得瘟疫。”嚇得娃娃們猛點頭。遇上人老體弱難動彈的,也不管有沒有領粥牌,順手打一杓粥。
“現在還算好的了,沒退水之前啊,餓的投河自盡的都不少見,抱著孩子困樹上了,樹葉都吃光了。有的地方真是屍橫遍野,到處都是浮屍,慘不忍睹啊。”老警察感歎道。“我們這片也算是富人區了,沒了大人的,走散的孩子們就都來這片乞討,其實也不是很多,水災裡死的多的就是老人和孩子,唉……別的人都被送去災民所了,統一發牌牌吃粥。”
我自己就是三個娃娃的爹,聽到這些,才真正感受到了水災的可怕。
民國二十年全國性大水災,受災一億人,昏墊之厄(受困於水災)不忍直視,死傷無數,損失極大,國力大損,武漢只是受災重的典型。這次水災後中國才有了比較完整系統性的救災體系。
天威之下,萬物為芻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