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災漸退後的武漢,又在恢復著它的“秩序”。
這片“富人區”和漢口租界又開始歌舞升平,“富人區”吃的種類有限,糧食可不會缺,比我們這些民夫在家強。縣政府人員不回去,我們提都不提回去的事,做活輕松,回去還有工錢拿,不要太幸福。
漢口租界,是漢口英租界、漢口俄租界、漢口法租界、漢口德租界、漢口日租界和漢口比利時租界的統稱。漢口已經成了一個具有相當規模的國際大都市,被稱為“東方芝加哥”。
警察掛著警棍巡街,報童晃著報紙叫賣,長褂禮帽行色勿忙,西裝革履氣宇軒昂,仕女美麗的西洋裙,富太太的華麗旗袍,人力車夫在奔跑,有軌電車時不時叮當鳴響,不是有卷縮在地的老人和髒兮兮的娃娃在乞討,該是多美一副影像。仕女們不能去郊外落花叢悲天憫人,只能買點包子、點心去施舍善心,而後打著小花傘落寂回家。
小玉玉亢奮而又疲憊,想向我們傾訴,被我和田芽子趕去洗澡換衣服,小玉玉看著乾淨,隱約帶著股味道。
“就喝上了,也不等下我啊你們……”小玉玉端著木盆過來。
我指指那昏黃燈光下更顯油膩的雞腿,道:“給你留的,你和田芽子一人一個。小點聲,不然裡面辦公的人要趕我們走。小玉玉,今天忙啥呢,這麽樂呵。”
小玉玉從油紙包裡拽過雞腳,邊細細的啃邊說:“去災民所維持秩序,後來跟那些學生去災民聚集地宣傳防疫了。我回去以後要和父親大人商量,我要來武漢上大學,那老師考過我,我這學問能來上,學好了報效國家。”
“多大個人了,還上學?盡被帶歪了。還大學,大學什麽私塾,家裡不也好多私塾,家裡不能上跑這老遠,回去叫你爹揍你。”我反手拍死咬自己的蚊子,抓撓兩下在衣服上擦擦,指指地上道:“坐著吃,看你蹲著累的慌,這走廊比我們床還乾淨,坐著吧。”
小玉玉盤腿坐下,把碗和我們碰杯,喝了口酒,道:“我虛歲才二十,足歲還不到十九呢,怎不能上學。大學不是私塾,唉,也不對,怎麽說呢,大私塾、高級學堂?嗯,總之是學大本事的學堂,好多同學呢,我很喜歡。回去就把事辭了,原來世上還有這種活法,我一定要來。”
不理這沒喝多就胡言亂語的,和田芽子連乾好幾口,說道:“田芽子,回去了是先住我家還是哥先幫你搭個棚?吃的話,你一個人太麻煩還是先跟著我家吃,你怎說?”
“恩,好的哥,都聽你的。呵,呵呵……來……來,再敬下哥,乾……”田芽子很高興的和我舉碗碰杯,一大口酒下去辣的臉皺起。
小玉玉突然放下雞翅,手臂捂肚子皺眉,停了一會,站起來道:“我上個茅房。”
大通鋪,我們都被小玉玉折騰的不輕,一晚上來來回回,開始隻以為他吃壞肚子,早上大家起來,小玉玉還在床上啍唧,感覺不對,忙緊著看看,見他臉發紅,冒虛汗,時而皺眉,時而捂著肚子。
“怎的了?還發燒了。”我摸了摸小玉玉的額頭。
“拉肚子,半夜開始發燒了,肚子一痛就跑茅房,拉了還想拉,剛天亮了見拉了血,我是不是惹到那些人的病了?不是瘟疫吧,他們說是痢疾的。怎這麽難受,我是不是會死啊?”小玉玉嚇的直掉眼淚。
“叫你別亂跑不聽。是拉痢,我見過,還用草藥治過好幾個,不算啥事。沒你這麽窮折騰的,
本來人就單薄,不像我們作田的,連著趕了這麽多天路,不知道多歇歇,還跑出去作死。田芽子去找下這裡的郎中,先治著,我去找草藥去,去涼點溫水他喝,都拉脫像了。” 眾人還是嚇的站遠點議論著:“是痢疾不?拉這麽利害,肯定是痢疾不是瘟疫?這不是害人嗎?要死了也死外邊啊,別把我們害死了。”
小玉玉更是被嚇的帶哭腔了:“哥,哥。我覺得我還可以救一下,哥快去找藥吧,救救我,哥救救我……”
“別怕,沒事,相信哥,這毛病哥會治,這就去。”我把冷汗巾敷小玉玉額頭上,又去罵那些咬舌的:“滾,你們怎這樣說話,一起來的人怎這麽沒情義。”
“還一起的?情義?喝酒怎沒見情義的一起喝……”
“呃……”
“……”
沒空答理這些喪良心的混蛋,見小玉玉樣子稍微好受點,臨走不忘交待道:“小玉玉,現在上茅房嗎?田芽子馬上回來,你這樣別摔嘍,田芽子馬上回來的,我先走啊……”
我對武漢完全陌生,借問警局在哪,尋帶我施粥的老警察,找隔幾條街的警局打聽,碰巧老警察接早班出來。
“吳叔, 麻煩您個事,天大的急事,幫個忙。”
“仁義啊,有啥大事叔還幫的到忙?叔可是快退休的老頭叻。”
“別人還真不行。吳叔認得黃荊吧,在哪見過?我小兄弟得了痢疾,發得重,要這救命。”
“黃荊?這治的了痢疾啊?見是見過,經常要帶砍點小柴禾當引火柴點煤用,看見過,有點遠。我這剛接早班,等我去找人代班,看你樣子是等不了我中午下班了。”
“多謝,多謝,您真是幫大忙了,等我小兄弟好啦,帶他來給您磕頭。”警局好威嚴,不敢進去,在外面等吳叔尋同事代班。
見吳叔出來,忙迎上去,邊走邊問:“吳叔,到那要多久啊?黃荊要五葉的,三葉的起不了大作用,要找五葉的。”
“五葉,三葉?沒注意這事,誰會注意這個。大水後路不太好走,現在還隻我們這片電車才在用,還是走著去,我去那熟人店裡拿個柴刀,用的著。”
“那真是謝謝吳叔了。”忙著腳步跟上,感激涕零。
吳叔快退休,長年巡街面相出老,人還算健碩,一路指指點點,那裡花天錦地,那裡人好心善,那裡鳥語花香,苦惱那裡不久前浮屍亂飄,那裡餓死人最多,感歎受災的淒苦,我哪有心情去同情這滿目瘡庚,隻想快快的救小玉玉性命。
小玉玉和善,知書達理,我和田芽子喜歡和他親近,再說鄉裡鄉親,見死不救的事可不能做,和田芽子一樣都喊我哥,得照顧著。
心焦怎麽把小玉玉救一救,其余哪能顧的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