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西行寺內，唯有菩提樹下方有一絲涼意。

“這麽說，柳輕水以身殉道了。”

“是。”

三葬禪師倒是沒有太多悲傷的神色，對於這個結局，他似乎早有預料。

他倒滿了一盞茶，想要澆，卻又放了下來。

沈不渡見狀，也有些緊張，忙問道:“師父，百萬年青仙果的藥力都不夠嗎?”

三葬禪師搖了搖頭，道:“復活你大師兄，其實只要有仙氣做引子激發石胎就夠了，不需要這麽多年份的，為師擔心的是，你大師兄丟了魂...”

三葬禪師輕輕地歎了口氣，他飲盡了茶盞中的茶湯，講起了一段往事。

“天地大劫，從來都不是突然降臨的。徒弟，你知道為什麽每個修行體系，按理說只能有三個二品，可佛門卻有妙音菩薩、黃獅菩薩、孔雀菩薩、地藏菩薩，一共四個二品嗎?”

“徒兒不知，還請師父指教。”

“因為氣運之爭。”三葬禪師定了定神說道:“自古神盤古開天辟地以來，這天地間的規則總數是基本恆定的，如水神共工掌握水，火神祝融掌握火，等等。後來古神和魔神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仙人統治三界，仙人不光佔據了原先的神界，嗯，就是鴻蒙青仙樹等先天靈樹搭建的鴻蒙神宮所在...還佔據了陰界，以諸國歷代地官為主體成立陰司。而凡間，由於人族、妖族、巫族等生靈的生息繁衍，產生了大量的氣運。”

沈不渡微微一怔，氣運，竟然是由生靈產生的?

這是他第一次聽說這個說法。

“仙人以人官治春秋八百年，每一個國家，都對應著天上的一位仙人。而諸國兼並，其實意味的就是，仙人在...吃仙人！”

三葬禪師的語氣非常嚴肅，沈不渡也有些不寒而栗。

仙人，吃仙人?

“仙人掠奪了太多的氣運，仙人的數量越來越少，個體力量也越來越強，而他們犯了跟神明一樣的錯誤...不是錯誤，是力量的誘惑實在是太大，每個仙人都試圖掌握過多的不同類規則。所以，剩余不多的仙人，也開始被互相衝突的天道規則影響的神智瘋狂。”

“嗯，就比如有人同時掌握了火和水兩種規則，這不單單是在體內一半水行靈氣，一半火行靈氣那麽簡單，而是天地間兩種衝突的規則，都完全容納在了體內，化身天道執掌部分權柄的代價就是，一旦規則衝突，哪怕是仙人，神智也會被攪碎。更何況，還有不止兩種衝突規則的...”

沈不渡無法想象，天道規則衝突在靈魂內發生是什麽樣子，但他覺得，一定會比千刀萬剮要痛苦得多。

三葬禪師的話語，緩緩揭開了隱藏在歷史中真相，他繼續講了下去。

“說回二品數量的問題，等到封天大劫後，凡間的氣運和規則，都被各修煉體系所瓜分，而每一個修煉體系，按照所轄氣運總量，一般能分到的規則，是三種。”

“所以二品強者只能有三位?”

“不錯，那你猜猜在什麽情況下，某個修煉體系的二品數量可以超過三個的限制?”三葬禪師提問道。

沈不渡幾乎不假思索:“獲得更多的生靈氣運...徒兒懂了，所以西天佛國要參與陰司內戰，就是為了掠奪更多的氣運！”

“不錯，天地大劫的本質，就是在天道刻意推動下的氣運之爭。”

三葬禪師的笑容有些苦澀:“每隔一千年，天道就會釋放出額外的氣運，額外氣運會帶來額外規則，如此催生出一批絕頂強者，來重新讓三界的氣運分配產生變化，

打破舊的氣運分配格局，產生新的格局。巫妖大劫後兩族衰落，仙人掌控三界。封天大劫後仙人退守仙界，人族各修煉體系大行其道...在不遠的未來，亦是如此。”沈不渡似是想到了什麽，靈光一閃而逝。

過了好半天，他才抬起頭。

“師父，那你說，南疆蠱國進攻劍南東川道，東海妖國進犯江南道，北荒巫國聯合河北的禦巫三鎮試圖造反，是不是也是因為氣運之爭?”

“是。”

三葬禪師今天談興很高，索性一並解釋:“正是因為中土人國的土地面的最大，糧食產量最多，再加上凡人的壽命和繁衍特性，因此導致生靈總數最多，佔據了最多的氣運，所以才能供養得起這麽多的修煉體系。”

“已經消失的法門，和重新拆分出來的玄門，這兩個修煉體系就先不談。其余的，儒門、道門、術士、武夫，這四門修煉體系，都是共享中土人國氣運的。但其中也有區別，儒門和道門，爭得是凡人信徒。而術士和武夫，爭得是王朝氣運。”

“歷朝歷代，要麽用儒門，要麽用道門。而不管用哪門，都是亂世用武夫平天下，治世用術士謀太平。”

聽到了這種解釋，一絲疑惑劃過了沈不渡的腦海。

女帝無論是權謀還是智力，肯定都是這天下最頂尖的存在，可修明堂，修通天塔，鬧得四海沸騰，如此耗費國力，目的真的是飛升到只剩下幾個瘋子的仙界嗎?

可容不得他思考，三葬禪師又繼續說了下去。

“為師當年，是前唐太宗派往西天佛國的使者，名義是求取真經，可實際上，是為了讓西天佛國從極北之海攻擊北荒巫國的祖庭。交換的代價，就是允許佛門勢力進入中土人國。而當時這一路，苦海中帶有禁止空間移動的規則，茫茫數千裡，妖魔鬼怪無數，便是你三位師兄和小白師姐，護送為師前去的。”

茶桌上，赫然攤著一本《真經》。

沒想到自己平常用來練習的這本功法，是師父廢了這麽大勁兒取回來的。

“那大師兄他們...”

“佛門東進，這是一場氣運之爭。”

三葬禪師看著小石猴，也有些默然。

“佛門原本在中土人國，並不興旺，唐周兩代短短數十年便興盛至此，乃是刻意扶持的結果。佛門獲得了中土人國的部分氣運，自然有修煉體系的氣運受到削減，從龍的術士和武夫依附的是王朝氣運，不受影響。受到影響的，是儒門和道門，因此，當年儒道兩門聯手，曾想阻止為師東歸。”

沈不渡隱約猜測到了當年的真相，但三葬禪師的神情卻有些哀傷，不願意再說下去。

“師父，那我們開始復活大師兄吧。”

三葬禪師點了點頭，卻沒拿十萬年和百萬年的青仙果，而是拿了一枚萬年青仙果，掰開之後，濃鬱的靈氣液體滴落到了小石猴的身上。

復活齊天大聖就這麽簡單?

不來點複雜的儀式?

沈不渡有些錯愕。

萬年青仙果中蘊含的仙靈之氣，在小石猴的身上暈染，不消片刻，小石猴渾身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一股強烈的生機在小石猴的石胎體內誕生，仿若生命的複蘇。

複蘇?

沈不渡忽然想到，鴻蒙青仙樹的規則，就是“複蘇”。

“不錯，你大師兄的石胎雖然被天道規則壓迫的很慘，但是有了仙氣滋潤，他的肉身應該很快就恢復了。”

沈不渡聞言連忙一眨不眨地盯著小石猴看。

“哢嚓，哢嚓！”

石頭表皮在逐漸龜裂，掉落。

一個巴掌大的小猴子露了出來，毛茸茸的小猴子打了個哈欠，抖了抖尾巴。

隨後，緩緩睜眼。

小猴子一睜眼，就看到了三葬禪師熟悉的臉孔，他純真的眼睛裡露出了一絲疑惑。

這個人很熟悉...可是他記不起來是誰了。

旁邊的小和尚也很親切，一種發自內心的親切，但是他也不認識了。

三葬禪師的白髯一直在抖，一滴淚水，晶瑩地滴落。

“不錯，為師的大徒弟就是不凡，居然能夠憑借一己之力撐過這麽久。不錯，不錯...”

就在三葬禪師想要身後摸一摸小猴子的時候。

突然，

小猴子腳下出現筋鬥雲，“騰”地閃身，瞬移到了菩提樹的樹冠上。

緊接著，看著陌生的環境，焦躁地“吱吱吱”了起來。

他掏了掏耳朵，卻沒有掏出熟悉的棒子。

越發暴躁的小猴子明明只有巴掌大小，眼睛更是只有紅豆大。

可那雙小小的眼睛，卻開始變成了金紅色。

這是齊天大聖還是祖國人?

看著小猴子射出的兩道仿若鐳射眼發動一樣的赤紅光線，沈不渡和三葬禪師連忙躲避。

緊接著，金剛不壞之軀、地煞七十二變， 種種神通輪番上演，把西行寺拆了個遍，就算如此，也沒消停下來。

“師父，要不要徒兒給大師兄一拳?”沈不渡試探性地問道。

三葬禪師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擺了擺手。

隨著一篇特殊經文的響起，小猴子終於安靜了下來，不過看他抱著頭的樣子，似乎有點痛苦。

“不渡啊...”

“徒兒在。”

“你大師兄剛復活，現在可能心智只有嬰兒的水平，有時候呢，他不高興了就會鬧，有時候呢，他高興了也會鬧。”

沈不渡愈發覺得不妙，師父這是什麽意思?

“寺裡經不起他這麽折騰了，為師又暫時離開不了西行寺。所以，為師有一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你——帶你大師兄，去他熟悉的地方轉一轉，他就能想起從前的記憶，記得照顧好他。”

“師父...您不怕我被大師兄給瞪一眼就成兩截了?”

三葬禪師看著在空中翱翔的小猴子，拉過沈不渡悄悄說道。

“你大師兄，是帶藝拜師的，他現在像個小孩子一樣，什麽筋鬥雲、七十二變、火眼金睛，都不用那麽複雜，你去跟他學一個金剛不壞體，他不就傷不了你了?”

沈不渡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防禦、移動、變幻、遠程攻擊...

他看向老和尚的目光，充滿了敬佩。

怪不得師父不教我除了攻擊以外的功法。

原來是早已經安排好，要大師兄來教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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