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推薦:建康,來人多去者,如濤濤江水之東流不息,流言蜚語亦如此,當晨曦的第一縷陽光,落在這座城裡時,一切都好似活過來了一般,碎言碎語開始了新的一天。
不過,今天許是不一樣了,一則消息在坊間流傳,至辰時,便已經傳遍了全城,下至走馬販夫,上至達官貴人,聞者無不瞠目結舌,不敢置信。
然而,對於世家大族的貴公子們來說,這個消息十分不友好,就好似一巴掌拍在了他們臉上,火辣辣的疼,有許多人迫不及待的譴人去謝府求證消息的真偽。
而謝府的回復,竟然是不予置評,沒承認,也沒否認。
這下子,真就炸開了鍋。
昨日還盛傳蕭欽之與謝氏婢女私通,今日就傳謝道韞芳心暗許蕭欽之,突如其來的轉折之大,令人一時不可接受,比之皇室公主看上了蕭欽之,還讓人不可接受。
好吧,且以上都不去理會,單以門當戶對而言,蕭欽之縱使有些許才華薄名,但家世實在是不堪入目,不過一末等士族出身,怎可娶聞名遐邇的謝大才女呢?
所謂冤有頭,債有主,蕭欽之像是捅了馬蜂窩,讓一眾貴公子們丟了面子,他們自然還得找蕭欽之要回來。
尚書府,這個上午,收到了烏泱泱的一大片帖子,紛紛要求蕭欽之出面參加各種“雅會”,但蕭欽之昨夜就沒回來,而是在“吳市”休息,尚不得知。
刁騁很是想不明白,抱著一摞帖子,與他老爹刁彝,大眼瞪小眼,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任誰也得懵。
薑還是老的辣,刁彝很快恢復了鎮定,結合之前發生的事,大致的推斷出了整件事的一個輪廓,也心知這件事應該是真的,怪就怪在謝府的回應,一時讓人捉摸不透。
按照世家大族的尿性,這事可以私下裡流傳,小部分人知道,但萬萬不會明著說,嚴重拉低了謝府的門楣,以及明裡暗裡得罪了一大票的人。
最重要的事,這事兒犯了忌諱,蕭欽之如此出色,刁氏難道就沒想過嗎?
世家大族用聯姻網絡人才,這招屢見不鮮,然須得有個前提,門當戶對,蕭氏門楣太低,刁氏不會去考慮的,故顏氏還能說的過去,用一個“下嫁”來與蕭氏聯姻。
哪有像謝氏這樣的,頂級的世家嫡女,下嫁一個末等士族之子,這事違背了信仰,是在公然挑戰墨守成規的潛規則。
王坦之在西府任職時,桓溫想替兒子求婚太原王氏,王坦之回家與他爹王述說起這件事時,被王述罵了個狗血淋頭,更是鄙夷桓溫,說太原王氏之女怎可下嫁一個兵家子呢?
須知,此時的桓溫羽翼已成,雄踞建康上遊,卻依舊被世家們所以鄙夷,而桓溫聽到後,也沒再提這件事,心裡的鬱悶可想而知了。
......
雖然個中細節不明,但刁彝心知這件事,對己方有很多利處,至於壞處麽,若真到了那一步,無非是舍了蕭欽之而已。
所以,既然謝安不作回應,刁彝也按下心思,決定不過問,靜待事情發展而定,反正再急,也急不到自己頭上來。
刁彝可以不著急,但王羲之卻是坐不住了,昨晚謝安還來找他,說到了蕭欽之,而王羲之為彌補妻子之錯,也答應了,會在適當的場合,替蕭欽之美言幾句。
哪知,一覺醒來,琅琊王氏的臉,莫名的被蕭欽之踩在了腳下,來回摩擦,當初謝道韞清談拒婚,琅琊王氏乃是第一個受害者。
“二王不如一女!”
至今還有人用這句話調侃琅琊王氏,結果謝道韞轉眼看上了蕭欽之,
豈不是代表王凝之+王徽之,都不如一個蕭欽之麽?王羲之有種直覺,自己好像被好友謝安,暗地裡擺了一道,但又不確定,故一大早就去了謝府,想要喝喝茶問問是什麽情況。
豈料,謝安早就沏好茶等著了,依舊是風輕雲淡,明知王羲之是為何來,卻是先行問道:“逸少,一大早,是怎麽了?”
王羲之一愣,心想:“這是哪一出?揣著明白裝糊塗麽?”便坐下,端著一杯清茶,望著飲風露的謝安,徑直問道:“安石,你不知?”
“我知什麽?”謝安捋著須,明眸俊逸,神似不解。
這下倒是給王羲之噎住了,總不能直問外界盛傳你侄女看上了蕭欽之,有這回事不?
“咳咳~”王羲之左言右顧,沒有挑明。
恰時,謝瑤慌慌張張來了,王羲之一看,就知定是為了此事,一時對謝安多有歉意,心想:“我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果不其然,謝瑤正是為了此事來,王羲之本以為謝安聽聞後,會大發雷霆,豈料,謝安只是啜著茶,哀歎幾聲,然後對著王羲之道:“逸少,我......我謝氏對不起你王氏。”
王羲之很受用,畢竟值此關鍵時候,謝安第一時間致歉,說明把兩家的關系看的很重,頓時散了心結,道:“安石,如今外面盛傳,還得早做打算為好。”
“唉.......”謝安啜著茶,歎著氣,望了望王羲之,眼中多無奈,茶至嘴旁,終未能飲下,道:“逸少,我豈能不知,但......但此事,我也無能為力。”
“為何?”王羲之不解,謝尚、謝弈盡去,謝萬石去了豫州,謝氏一門唯有謝安挑大梁,似這等關乎於一族聲望之大事,謝安有一言而定之權利。
“家兄新故,我為令薑叔父,不是其父,故言多婉非直,令薑之婚事,亦由嫂定,然......唉......”謝安深歎一口氣,又望向了王羲之,無奈道:“此事本被我壓下,令薑也不再言其他,怎奈嫂不明,欲意毀人絕令薑心思,逼其行此下策,我亦無可奈何啊!”
“令薑雖為女兒身,但性子剛烈,自有主見,不為人攛掇,我為其叔父,亦不能定奪其事。”
王羲之明白了,這事說到底,出在了郗夫人身上,甚至王羲之聽聞昨日,謝玄曾急匆匆的去找郗夫人,結果人沒見,就半途而歸,說明謝道韞一開始就知道此事為郗夫人所為。
以謝道韞剛烈的性子,定會針對性的對郗夫人報復,然今日只是傳出了她與蕭欽之之事,並未指名道姓蕭欽之受了郗夫人汙蔑,已然克制許多。
這期間,王羲之猜測,謝安應該是做了努力,一時愧疚不已,更多的是對郗夫人的惱怒,致歉道:“唉.......安石,此事不怪你,我......我亦有責任呐!”
“逸少,我是知你的,此事與你無關,乃我治家不嚴。”謝安飲著苦清茶,眼中全然是無奈,以及對亡兄謝弈的愧疚。
哪裡是謝安治家不嚴呢?
王羲之心想:“分明是我治家不嚴,才使得夫人惹出了這等事。”飲罷一杯茶,當即黑著一張臉,回了家,正遇著了郗夫人厲言訓誡王凝之與王獻之。
“素日誇誇其談,一不為政,二不為民,三不為家,區區薄名,泛泛家世,便可目中無人,貽笑大方,琅琊王氏盡毀於爾等之手。”
王凝之和王獻之兄弟倆,是大氣不敢出一聲,惴惴不安,郗夫人今日之態度簡直狠歷,特別是王凝之,快二十的人了,是一句話不敢還,氣的郗夫人罵道:“蠢子,蠢子,怪不得謝道韞看不上你。”
“子房......”王羲之實在是看不下去,這哪裡是在訓王凝之與王獻之,分明是在指桑罵槐,借訓二子,訓他王羲之,訓整個琅琊王氏。
郗璿,字子房,郗太尉之女,未出閣時,才貌雙全,音容俱備,已有文名,號“筆中女仙”,擅草、隸、楷、行。
時至郗太尉組流民軍,平祖約、蘇峻之亂,恢復晉正統,入建康時,深得推崇,剛好郗璿未出嫁,便想著與世家大族聯姻,於是便有了“東床快婿”之典。
然仔細分析後,其實不以為然,郗太尉平祖約、蘇峻之亂,聲望之高,足以讓高平郗氏邁入頂尖士族行列,但與琅琊王氏相比,欠缺不少。
一般而言,古時嫁娶是有一套很嚴苛的流程,“三書六禮”,一樣不可缺,越是大族的婚約嫁娶,越是要嚴苛遵循,而“東床快婿”之典,是郗太尉主動“求女婿”,而非王氏主動上門“求娶”。
王導當時為丞相,明白了郗太尉聯姻的意思,說:“我琅琊王氏之子弟,隨你挑。”最後郗太尉挑了個邋遢在床的非嫡系子侄王羲之。
這就更不對了,郗鑒為太尉,嫡女郗璿嫁的竟不是王導的嫡子,再不濟王導之子,或者王導之侄也可,怎麽嫁給了王導的堂侄子王羲之呢?
以此可見,新晉士族高平郗氏,與老牌頂級士族琅琊王氏的地位差距。
郗璿的心思很敏感,婚後不久,就察覺到了王羲之對這樁婚姻的不滿,但郗太尉尚在,故王羲之將這份不滿藏在了心裡。
待郗太尉故去,名聲遠揚的王羲之對這樁婚姻的不滿愈來愈明顯,對郗璿也愈加的看不上,以至於到什麽程度呢?
謝安與謝萬石兄弟倆,時常聯袂來訪,王羲之每每翻箱倒櫃,熱情款待,反觀郗曇與郗愔,來烏衣巷看望姐姐郗璿,竟得不到王羲之的絲毫重視,反應平平,就連陪吃飯也甚少。
郗璿深知父親不在,家族式微,世道炎涼,她一女子又說不上話,於是,細思後,果斷對兩個弟弟說:“無再來!”意思是,你們倆以後不要來了,王氏看不起你們。
而這份世道炎涼,也深重影響到了郗超。
少時,郗超來烏衣巷看望姑母,時常被諸多王氏子弟圍觀戲弄,言語多調侃,以至於如今任桓溫帳下第一謀士的郗超,對姑母郗璿很體恤,對王氏很是看不上。
王徽之進西府,想去見見表兄郗超,熟絡熟絡,卻被郗超直接無視,便是桓溫與士族階級不對付,因王羲之與郗超有這一層親戚關系在,去當說客見郗超,也被郗超晾在了門外不見。
來自娘家人的力挺,讓郗璿在王氏有了挺直腰杆子的底氣,面對看不起自己的王羲之,郗璿也不再小心翼翼,更是看明白了王氏的趨炎附勢,連求婚謝道韞被謝氏羞辱,也不敢出言聲討,可見王氏不過是個擅長清談,中看不中用的架子貨而已,於是自己果斷出手了。
王羲之想要勸解郗璿訓二子,而郗璿只是平靜的看著王羲之,問道:“謝安,可有說法?”
王羲之將謝安的話說一遍後,引起了郗璿極大的慍怒,屏蔽門下,睨目王羲之,譏諷道:“上行下效,有父必有子,奈若何?你不敢討個說法,我讓我侄子、弟弟替我討。琅琊王氏不要這個臉,我高平郗氏還要!”
“夫人,不可!”王羲之驚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