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走得急,薛瑞沒來得及寫拜帖。
門子見他一介少年,本想將他打發走,可聽薛瑞自報家門後,這門子竟然聽過他的名號,忙去跟陳鎰稟報。
很快,薛瑞就被請進了府中。
陳鎰身為正二品高官,府邸卻並不奢華,看著十分樸素,都察院禦史被稱作清流,還算名副其實。
被中年仆婦引到正堂,奉上茶水後,這仆婦就自個兒離去,獨留薛瑞在堂中等候。
等了片刻,正堂外傳來腳步聲,薛瑞還沒看清對方相貌,就聽來人道:“賢侄登門,不知有何要事耶?”
“賢侄?”
來人自然是陳鎰,薛瑞打量著他。表情有些錯愕。
陳鎰年近六旬,面容清瘦,顴骨略高,下顎留有長須,光看面相的話,還算正派。
只是,陳鎰口中賢侄這個稱呼,讓薛瑞有點納悶。
他跟陳鎰非但不熟,甚至雙方間還有些不愉快,陳鎰這個自來熟的態度,讓薛瑞有點不知所措。
“學生薛瑞,見過總憲大人。”
對陳鎰的熱切態度,薛瑞既不諂媚也不抗拒,保持應有的尊重。
“呵呵,賢侄無須客氣,這又不是在衙門,何須以官職相稱,我與你爹可是忘年之交,你若不嫌棄,叫一聲伯父便是,免得生分了。”
陳鎰的話,讓薛瑞十分無語。
據薛瑞所知,陳鎰隻跟父親見過一面,而且還被他給坑了一回,現在他竟然說跟父親是忘年之交,也不知道哪來的自信。
因時間緊迫,薛瑞沒有跟陳鎰套近乎的打算,一臉沉重道:“總憲,邊關要出大事了!”
“出大事?”
先前聽說薛瑞上門,陳鎰還當是來興師問罪的,所以一開始就擺出“我跟你爹很熟”的姿態,讓薛瑞不好發作。
誰知,
薛瑞竟跟他說起了戰事。
“不錯,若是朝廷不重視,邊關可能要出大亂子。”薛瑞又重複了一次。
若是個普通少年跟他談軍國大事,陳鎰怕是懶得浪費時間聽。
但薛瑞可不一樣,他一介少年就能在京城掀起這般大風浪,陳鎰已經不能將他當成普通人看待。
尤其是薛瑞師公和父親先後做了五官保章正,若是他們預測到邊關有什麽凶險也說不定。
收起笑臉,陳鎰正色道:“賢侄若是有機要之事向朝廷轉達,老夫責無旁貸。”
“那學生就直說了,今日大同總兵、廣寧伯劉安私闖學生府中,還想見我父親給他測算吉凶,被學生阻止後,他還動手打傷了我長輩!”
薛瑞將事情經過說了一次。
“此事當真?”
陳鎰嚇的直接跳了起來。
前些日子,劉安剛被朱祁鈺下旨訓斥了一頓,後來他上書為自己辯解,還趁機邀功請賞。
這種無恥行徑,讓朝臣大為憤怒,他的奏疏也被朱祁鈺留中不發,沒有給他任何回復。
不成想,這劉安身為鎮守大同最高將領,竟然在戰事未定之時私自跑回京城,還強闖欽天監官府邸,企圖為自己卜算時運命理。
往小了說,劉安這是擅離職守,不顧邊關安危。
往大了說,他未得朝廷召還,私自潛入京城拜謁星官,這便是心懷不軌,另有所圖!
“學生絕無半句虛言,家父拒絕相見後,這劉安竟還不肯放棄,還想去為難我師公,恐怕現在已經在路上了。”
薛瑞氣憤不已,先前他提醒劉安趕緊回大同,主要是不想得罪這個有權有勢的粗鄙武夫,所以他才隱忍怒火。
沒想到劉安竟然不知死活,還要去騷擾已經致仕的師公,這對薛瑞來說絕對不可原諒,沒辦法,他只能來找陳鎰告密。
“這劉安簡直不知輕重,也先雖然遁走,可瓦剌其他幾路大軍依舊環伺在側,他這個主將竟然擅離信地,萬一瓦剌人趁機扣關,豈不是無人指揮防守?”
陳鎰被這事氣的不輕,這段時間以來,朝廷花了不知多少力氣,才暫時將朝局穩固。
大同、宣府諸鎮,乃是抵禦瓦剌入侵的重要關隘,萬一大同失守,瓦剌兵鋒旦夕可至京城,這絕對是大明百姓的噩夢。
“大人,現在劉安尚在京城,必須命其速速返回大同戴罪立功,免得被瓦剌趁虛而入!”
薛瑞假意提醒,實為試探。
“讓他回大同?”
陳鎰聞言冷笑一聲,道:“他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簡直死有余辜,老夫這就去找於部堂,必須將他立刻羈押,上奏陛下,等候朝廷發落!”
聽到這話,薛瑞心情大好。
劉安在這種關鍵時期乾出這麽荒唐的事,這罪名肯定不輕,依他對朝廷律法的了解,劉安不死也得脫層皮,別說他那總兵之職了,恐怕就連爵位也要被一擼到底。
他這麽問,就是為了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測。
“總憲,學生還有個不情之請。”
見陳鎰端茶送客,準備出門,薛瑞忙拱手道。
“賢侄還有什麽話,不妨直說。”陳鎰放下茶盞道。
“是這樣的,劉安乃是世襲伯爵,伯府有權有勢,非學生能招惹得起,若劉安知道是我告密,肯定會記恨與我,還請總憲遮掩一二,免得學生被劉家報復。”
薛瑞滿臉為難道。
陳鎰想了想,點頭道:“也罷,你能來揭發劉安,這已經是立了大功,既然怕被報復,老夫就想辦法幫你遮掩一二,總不能寒了忠義之士的心,你放心,就算不提與你有關的事,那劉安最輕也得下獄。”
“那就多謝總憲了,學生這就告辭。”
薛瑞告辭離去,心中不由一陣驚喜。
聽陳鎰這語氣,劉安私自跑回京城的事,好像比他想象的後果更加嚴重。
離開陳鎰府邸,薛瑞讓車夫送他去胡中府上。
到了地方,胡府外有一人正在東張西望,在他身後,還有幾個胡府的壯仆。
見一輛馬車駛進胡同,薛元皓等人不免有些緊張,待看清駕車的是薛府馬夫,薛元皓才松了口氣。
跳下馬車,薛瑞見父親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就知道那劉安還沒上門,不由送了口氣。
別看父親身後有幾個胡府仆人壯膽,可那劉安從小舞刀弄槍,說不定手上還沾過血,要是雙方起了衝突,他們這邊不一定能佔到便宜,對方現在還沒來,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把薛瑞拉到一邊,薛元皓低聲問道:“你去見陳大人,他怎麽說?”
“爹,您就放心吧,那劉安這次要吃不了兜著走!”
薛瑞一臉風輕雲淡,只要朝廷行動迅速,說不定劉安還沒來胡府,就直接被捉拿歸案了。
等到日落,天色逐漸昏暗下來。
噠噠噠——
夜幕剛降臨,連接大時雍坊的街道上,突然奔來一隊氣勢洶洶的騎士。
為首之人穿著飛魚服,待看清路旁廣寧伯府的牌匾,這人用力一勒韁繩,胯下白馬就停了下來,身後其他騎士紛紛下馬,整隊集合。
廣寧伯府外看門的家丁有些見識,一眼就認出這些人是錦衣衛緹騎,忙上前來交涉:“小的見過這位大人,不知大人來此有何貴乾?”
“本指揮身負皇命,爾等快些讓開,別耽誤本指揮辦差!”
為首這人乃是錦衣衛指揮使盧忠,前些日子,就是他接手了追查彭得清父子坐黨王振一案,因辦事得力,在朱祁鈺登基後,他被任命為新任錦衣衛指揮使。
半個時辰前,陳鎰去於謙府邸,告知了劉安回京之事。
劉安這種惡劣行徑,把於謙都驚出了一身冷汗,忙和陳鎰聯袂進宮請示朱祁鈺。
朱祁鈺得知此事,頓時暴跳如雷,放著於謙兩人的面,把劉安罵了個半死,並命於謙調遣錦衣衛,將劉安緝拿下獄。
最近京城嚴查奸細,為了配合兵部,錦衣衛也暫時歸屬於謙調遣,得了朱祁鈺的旨意,於謙當即招來盧忠,命他捉拿劉安,聽候朝廷發落。
此時劉安正躺在軟榻上,跟許久不見的小妾打情罵俏,消磨時間。
眼瞅著天黑了,劉安拍拍小妾屁股,讓她服侍自己更衣,打算趁著夜色去見見胡中。
“啊——”
還沒等他穿好衣服,就聽外面一陣鬼哭狼嚎,接著,就有一人連滾帶爬摔了進來。
“混帳,誰讓你進來的?”
劉安頓時大怒,這後宅是女眷住所,親兵並不能隨意進出,此時見手下闖進臥房,不禁勃然大怒。
“錦,錦……噗!”
這親兵剛一開口,就被人從後面一腳踹飛,口中噴出的血霧差點淋了劉安一身。
這親兵翻滾幾圈,落到劉安二人腳下才停止。
劉安低頭一看,頓時被嚇了一跳,此時親兵渾身是傷,看起來十分恐怖。
顯然,這親兵在進屋時,就經過了一番搏殺!
劉安不知是哪個仇家上門,本能去摸腰間的配刀,不料卻摸了個空,這才記起回府時,配刀就被親兵收起,並不在他身邊。
“你是何人,竟敢在伯府行凶,不知死活嗎?”
劉安驚駭莫名,抄起一隻板凳,對著屋外那人喝道。
“聖上口諭,大同總兵官劉安擅離信地,置邊關防務於不顧,著立即捉拿下獄,等候朝廷發落!”
伴隨著這道諭旨,身著飛魚服的盧忠從黑暗中走出。
“是你?”
劉安對盧忠有些印象,只不過先前盧忠只是錦衣衛正四品的指揮僉事,跟他身份天差地別,雖然見過幾面,卻沒有刻意深交過,所以劉安叫不上盧忠名字。
“看來劉伯爺識得在下,這就好辦了,還請伯爺隨本官走一趟吧。”盧忠語氣輕松的說道。
看到盧忠那身飛魚服後,劉安就知道自己私自回京的事發了,錦衣衛上門自然是來捉拿他的。
只是,他如何也想不通,若是盧忠一開始就念出皇帝口諭,府上親兵家丁絕對不會阻攔他,這盧忠到最後關頭才透露來意,說明他是故意在行凶。
“可惡!”
劉安握緊雙拳,很想教訓盧忠一頓,可他咬牙切齒半天,最後頹然松手,搖頭道:“也罷,既然是聖諭,本伯就跟你走一趟。”
依劉安所想,自己乃是世襲伯爵,就算私自回京,大不了這總兵不做了。
既然朝廷賞罰不公,虧待有功之臣,那就別怪他撂挑子不乾,等到瓦剌卷土重來,看誰更慌!
見他放棄抵抗,盧忠一揮手,喝道:“將劉伯爺鎖了!”
一聲令下,只聽嘩啦啦一陣聲響,就有數名錦衣小校手持鎖鏈,衝進屋給劉安來了個五花大綁。
“你們做什麽,我乃是伯爵,祖上隨太宗皇帝打過天下,爾等如此對待本伯,是欺我伯府無人耶?”
劉安又驚又怒,被幾個錦衣衛按著,依舊掙扎不止。
“伯爺,我勸你還是老實點吧,免得多吃些苦頭,這乃是陛下之命,在下奉命行事,可不敢耽誤時間。”
看到被捆成粽子的劉安,盧忠心中一陣快慰。
自從做了這錦衣衛指揮使,他辦的案子是越來而大,收拾的人也越來越顯赫,假以時日,錦衣衛重複昔日的榮光,並不是什麽難事。
聽到是皇上的命令,劉安頓時泄了氣,被錦衣衛像拖死狗一樣拖了出去。
一路上,劉安發現了幾具屍體,估計是在阻攔錦衣衛亂闖時,被這些瘋子順手襲殺。
“欺人太甚,別讓老子出來,否則一定要讓你們血債血償!”
將盧忠等人的面孔記下,劉安被關入囚車裡,還在猜測自己行蹤怎麽會被朝廷發現。
最終,他得出一個結論,這事十有八九是薛家父子告的密!
然而, 等被關進詔獄時,劉安才從一個錦衣衛口中打聽到事情經過。
原來,告密的人並不是薛家父子,而是他換便裝入城時,被盤查奸細的士卒給認了出來,恰好巡視城門的錦衣聽說,便層層上報於朱祁鈺,這才有了這個結果。
“娘的,早知道就聽那薛家小子的話,早點離開京城回大同了,現在倒好,不但身陷囹圄,還被人殺了幾個親兵,日後傳出去,廣寧伯府的面子往哪擱啊!”劉安痛心疾首,恨不得抽自己幾巴掌。
同時,他心中又對薛瑞佩服的五體投地。
這小子別看年紀輕輕,可算命還真是有一手,甚至能算出自己不宜在京城久留。
要是聽薛瑞的話,現在他已經在回大同的路上,就算有人告發,只要沒在京城被抓個現行,等回了大同,有的是辦法為自己洗脫罪名。
劉安在詔獄中懺悔的同時,薛瑞父子也得到了劉安被抓入詔獄的消息,不禁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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