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避世房舍,面對是煙靄浮沉的廣原丘陵,背倚著秀奇挺撥的疊峰層嶺,一彎淺細清流,自後山絕崖峭壁上,倒掛垂流著一卷青蓮,崩散起碎玉熒珠般地光華。 又有誰能想得到,這清悠,恬淡的地方,如此超脫塵俗的飄逸,不帶人間煙火的雅素,便在不久之前,還充滿了笑語歡顏,如今,卻只剩下了耄耋老仆,與韶華少女。
正廳裡,臨時搭就的靈堂擺設,以及嫋嫋升起的輕煙,為此地,增添了一種隱蘊難言的深寂和冷幽。
“啊啊,好慘,天離門大大小小數百口人命,一夕之間覆滅,起因只是因為天離門得了一株據說可以生死人藥白骨的仙草。”
偏廳內,焚厲偷偷看了一眼正廳中長跪不起的炎漓霜,語氣中有惋惜,也有怒意。這世道,永遠是利益為先啊。
“你小聲點。”
絕離白了他一眼,說這麽大聲,是怕那姑娘聽不見不傷心麽。
“哎呀放心,有鳳卿在那,不會有問題。”
焚厲突然笑的很賊:“真是春天到了,老小的心也蠢蠢欲動了。”
他倆這小聲地編排著君鳳卿,醉飲黃龍卻是覺得刹無血安靜地有些異常:“在想什麽?”
刹無血聽到醉飲黃龍的聲音,這才回過神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我就在想,這種婆媽的瑣事,有鳳卿就行了,為什麽我們也要在這裡等,難道這個時候我們不該打回去麽?既然小漓漓的家被屠盡,我們直接屠回去就是,又不是沒有線索。”
“話不是這麽說,若是苦主有這個意思,我們自然出手,可若沒有……”
焚厲的想法很簡單,雖說是路見不平,可這種巴巴湊上去的打手,總是降低了格調啊,話說無血他就這麽缺架打麽……
夜幕已沉。
炎漓霜在君鳳卿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她的神色已是平靜許多,雖然還是有止不住在眼眶中打轉的淚,但還是盈盈拜了下去:“炎漓霜多謝幾位俠士出手相救……”
刹無血被唬了一跳,忙不迭向一旁跳開:“炎姑娘不必如此大禮,你這一拜,可是要折劣者的壽啊……”
“姑娘請起。”
眼見焚厲和絕離和刹無血反應差不多,全部跑開,羅喉又明顯沒有表情,醉飲黃龍隻好伸手虛扶,並向君鳳卿施眼色。
君鳳卿將人拉了起來,向兄弟幾個苦笑:“先前我亦是勸阻過她,但她執意如此,我也無法可施。”
“若無幾位俠士,只怕也無炎漓霜此時此刻的幸運。只是……”
想到偌大的天離門,僅僅剩下自己與福伯,更是失去了雙親,她便忍不住淚眼滂沱。
“啊啊啊,好了好了,我果然還是見不得女人哭。”
刹無血無奈地搔了搔頭,標杆一般戳在炎漓霜面前:“炎姑娘,一句話,我辦事,你放心。收拾好心情,辦妥了後事,我便去幫你尋出凶手,斬草除根。”
他這話說的輕松,卻是透露著極為肯定的意圖。所謂斬草除根,當真是一個都不會留下。
“不……”
幾乎是下意識地,炎漓霜恐慌地搖搖頭,想說不要做下如此殺戮,可眼前,卻不斷地浮現著父母親友的音容笑貌。
殺……能解決什麽?帶來什麽?得到什麽?一個人死了,他的親戚朋友,為他報仇,殺了仇人,仇人的親友,再舉起兵刃,往往複複,周而複始,循環著一個死結。到最後,失去的,卻是最寶貴的……性命。
然而,父母之仇,門人之仇,就這麽放下?那她,豈非枉為人子?
眼見炎漓霜被刹無血這句話陷入無可抽身的死結,羅喉淡然開口:“無血,莫要逼她。絕,保護那名老人,鳳卿,焚,照看好她。無血,醉飲黃龍,與我來。”
如此平淡的語調,仿佛他不曾出手一般。話音落地,一陣‘奪’‘奪’脆響,散落一地透露著藍汪汪異彩的利箭。
刹無血精神一振:“我了個草,終於來樂子了!”
醉飲黃龍透過窗紙上被射出的小洞,清晰地看到了外面以樹木做掩體,卻未能成功藏住的兵刃寒芒:“弓箭手?以為如此,便能困住我們?”是他們太被人看輕,還是外面那群家夥太自大?
“如何?硬乾還是?”
刹無血摩拳擦掌,大有隨時拎著劍衝出去的意思。
硬你一顆頭啊!
君鳳卿瞪了他一眼:“那是毒箭,你知道有多少人藏在裡面?不要大意的好。”若對方真沒本事,是怎麽瞞過他們耳目的?
“被包圍了。鳳卿,想不拚,也不太可能吧。”
絕離匆匆跑了回來,臉上只有興奮,盡管他需要保護一名老人,可他並不認為那會帶來什麽包袱:“四面八方,能藏人的地方都有毒箭的痕跡,我是很想知道,炎姑娘家到底有什麽,能讓人這麽興師動眾啊。”
“很好,爺爺憋了很久,就等這一刻了!山為呼,海為應,乾坤·一式定!”
長笑聲中,刹無血率先拔地而起,劍氣驟然狂湧,衝破了屋頂,散落遍地殘瓦飛屑,而後,劍芒如雨,疾疾而去。
“哼,好本事,就是不知……你可接的住這一招!”
眼見自己手下死傷無數,林中傳來陰仄仄的語聲,與此同時,羅喉與醉飲黃龍,竟是同時出手,那一股無可抗拒的巨大壓力,向著四外奔湧散開。
空氣之中,無色無味的劇毒,便被隔絕在這真氣所籠罩的護罩之中。
“走。”
敵暗己明,若是身邊沒有炎漓霜與福伯,羅喉自然會硬碰硬,可帶著不會武功的女子和老人,一旦顧及不暇,便是大事。
他只是表面冷淡罷了,但並非冷酷無情之輩。相反,正因為他看重這些,才會將感情深斂、傷人者固然有其取死之道,可無辜人,不該再涉險境。
“罷了,便宜了他們。”
刹無血失望地收起重劍,等他們把人安置好,再回來算帳。他怎麽能打這種縛手縛腳的架,太有失水準格調了。
然而,他們想走,可對方反而不依不饒啊。
走脫了活口,當真是留得麻煩,作為殺人奪物的主謀,都是很清楚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麻煩,倒不如……就此斬絕。
這些人,除了君鳳卿處事細心,刹無血有那麽一丁點的狡詐,其實,誰都是以絕對的武力來看待這個世界。 同樣的,對待這個江湖,君鳳卿亦是有著太多的不熟悉。
對方既然摸上山來,便是不會給他們順利逃跑的機會。
就在下山的這段路途之中,這八個人,便不知不覺站成了最佳的位置。
焚厲和絕離的武功,較之君鳳卿高上不少,照顧兩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尋常人,尚且稱不上負擔,於是,君鳳卿便可以自己顧及自己。他們五個,走在最中間,外圍,是羅喉,刹無血,醉飲黃龍三人,以三角形,背靠背的姿勢前行。
這路越走,便越是覺得,設下埋伏的人,並非易於之輩。
尤其是……
那陰狠霸道,毫無一絲縫隙的毒霧,一點一點,不著痕跡地,順著些微的破綻之處,侵入身體之中。
“大哥,無血,黃龍,我們換換,你們……”
“誒,這點毒算得了什麽,出了林子,到了空地,便是那藏頭露尾家夥的死期。”
刹無血神色輕松,打斷了焚厲的話。
醉飲黃龍雖然凝神戒備,卻也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無血說的無錯,這毒雖詭異,但卻可以控制。”只是換了人,便未必可行了。功體不同,還是不要冒險為妙。
相比之下,羅喉簡潔多了:“安心便是。”
再不多遠便可看到大路,到了那,他們便不會處在被動挨打的位置。
只是……會有這麽容易麽?
那路,就在眼前,驀地——
一聲又一聲密集的轟然巨響,在這林間響起,驚起無數……夜寐中的飛鳥。一時間,火光,大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