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樓西風之中,一片寂靜。 夜滄瀾輕輕合上那本殘破不全的手寫書卷,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沉默。一段很長時間的沉默。
疏樓龍宿也不催促於她,就這樣等著。他倒是想要知道,面前這很有可能成為變數的人,會如何反應。
夜滄瀾一直沒有開口,而是目光冷沉地看著桌面上這本手卷,嗜血年記。
終於。過了好久好久,她才輕輕扯動嘴角,露出一個算不上笑容的微笑:“這本年紀的真實性,吾不會懷疑。只是,龍首讓吾一觀此卷的用意,卻是讓吾好奇。”
以疏樓龍宿的身份地位,對自己,自然是談不上拉攏的,這種感覺,仿佛就像是:吾選中了汝,汝便要來。
而不可否認,這本嗜血年記,勾起了她的興趣。
末日,毀滅,這些,若是自然的力量,或許無法改變,可毀滅在嗜血一族的手中,淪陷為嗜血族的糧食……
便是有神滅世,也要與神抗爭,何況,這些只能活在陰暗中的……蝙蝠。
“汝,當不會讓吾失望。”
從夜滄瀾的眼中,疏樓龍宿讀出了他想要的答案。只是,光是這些,還不夠,以這女子現下的力量,還遠遠不夠。
“你要吾如何做。”
夜滄瀾也不想去猜疏樓龍宿想要如何做,既然對方找上……或者該說是挑上自己,便自然有他已經完備好的安排。以被動為主動,等對方出去要求,她再決定如何應對更為省事。
這名女子,面對主人……沉穩的令人心驚。
穆仙鳳侍立在一旁,默默地觀察著夜滄瀾的神情。
從始至終,夜滄瀾都不曾對疏樓龍宿展現出尋常人應有的敬畏,更不曾有過尋常女子看到時會產生的愛慕,她所有的,只是平靜,冷靜。
過分的冷靜。
對夜滄瀾而言,她生活過的時間,遠遠及不上這些不知活了多久的人,所以,她經歷的很少,可對她而言,這時間,又很長。因此,她經歷了很多。
活的時間越長,便會越會發現,人生中有著太多的無奈和遺憾,那些遺憾和無奈,無可避免。
而唯一解決的方式,便只有自己面對。
因此,疏樓龍宿的回答,亦是在她意料之中。
“變強。”
疏樓龍宿隻給了她這兩個字。
要她以一對一挑戰,結束九幽以佔領中原為目標的意圖,結束葉口月人的歷史?那樣……她除了變強,沒有別的方式。
變強,如何變強?要她再去學武癡的絕學麽?
“吾拒絕。”
當疏樓龍宿淡笑著對她提議後,她很平靜地拒絕,而這拒絕,亦是被龍宿料中:“汝在中原之中,成名時間雖然很短,但吾卻知曉,你之傲骨,並不遜色於男子。吾要汝變強,自然不是要汝再去多學一部武功。而是,汝之所學,太多,太雜,汝需要的,是去蕪求精。”
“選中吾,只因吾,不曾出現在過這本嗜血年紀之中麽。”
不再與疏樓龍宿討論如何讓她變強這個問題,夜滄瀾直視這位華麗無雙的儒門龍首,“你有沒有想過,吾不曾在這本書中出現記錄,或許,是因為吾先這些人一步而亡。”
“佛劍分說所踏入的時空之門,也許,只是未來很多個三十年後中的一個,那麽,為何吾不能親手創造一個三十年後?”
疏樓龍宿神情極為自信:“吾選中汝,便是相信吾之選擇。因為,
吾從不為無把握之事。” 他手腕微動,以手中絹扇指點了點那本嗜血年記:“汝已經看過那本年記,當是知曉,年記中記載的事情,有很多已經發生,但與現今發生的事,已有出入。其中,更無吾與汝之事。若是佛劍帶回的,是吾所想要的三十年後,那麽,早該發生汝與九幽之間的決戰。”
那麽,這個問題……還需要再繼續麽?
“吾明白。”
夜滄瀾閉上眼睛,這間屋子,再次陷入沉默,而疏樓龍宿,依然不語,就這麽靜靜等著。他有十足的把握,她不會拒絕。
當她的眼睛再次睜開,她的聲音,也變得更加沉冷:“告訴吾,你,要吾怎樣做。”
這一句,卻是在問,眼前這個人,要她怎樣變得更強。
“呵,汝,有一天的時間休息,鳳兒,明日帶她至吾住所的下方,開啟……回溯之陣。”
疏樓龍宿長身而起,語聲中,是不去掩飾的笑意,並非對她應下而笑,而是……笑她即將面對的考驗,只要能夠通過那個考研,那麽……武癡絕學,也不會是除去邪帝傳人的唯一方式。
蒿棘居。
她……決定留在疏樓西風半個月?
將儒門送來的信閱畢,師九如說不出自己是什麽心情。隱隱約約地,他猜到了為何夜滄瀾會這樣做。
那封信中,並未提及到嗜血年記,只是表示,她會留在疏樓西風半月,二十天之後……她將會與九幽一決。而留下的最終目的,是為了變得更強,因為她除了這樣做,便不知該怎樣,才能做到保護身邊的人。
既然疏樓龍宿給了她這個機會,作為交換,她便沒有理由拒絕。
而夜滄瀾本人,也確確實實是這樣想的。只是,心底真實的意圖,卻是不能對師九如明說了。說得多了,便會讓人知曉嗜血年記,那本手卷中記錄的,太過慘淡,一旦公布,將會引起軒然大波。
三先天的做法,並沒有錯。有些事,有些擔子,是不該讓很多人去挑的。
所以,師九如唯一知道的,便是……夜滄瀾一門心思極其堅決堅定地,變強。
只是希望她不要鑽了牛角尖。
她心底藏著的事太多,不肯對外人松口,可是……外人嗎?在她心底,依然還是……將所有人都當做外人,唯一有所區分的,便是……熟悉的外人,和不熟悉的外人。
究竟怎麽做,才算是……‘內人’?
這並不是開玩笑,她可以聽所有人訴說,卻不會對任何人訴說自己,說到底,依然是不願相信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人。
一個……無法敞開心扉的人。
師九如在救贖著許多人的同時,也在問自己,為何許多人都能夠改變,她卻改變不了。這麽多年,一成不變的……堅定,冷漠。
這樣活著……豈不是很累。
葉口月人,九幽,邪帝傳人,邪帝……
這些事,她要一人承擔麽?她可知, 公開亭那一封約戰書,便是將天下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一旦發生萬一,她失敗了,將會面臨的……是天下人的指責。
萬眾矚目的事,不好做,萬眾矚目的人,不好當啊。
“九如前輩,放心吧,我相信滄瀾,九幽那個女人,就算她能完全吸收邪帝的武功而蛻變更進一層,也不會是滄瀾的對手。”
有些時候,反倒是外人,看的更為清楚。正如同此刻的北辰元凰:“因為滄瀾和九幽想要的不同,九幽要的,是被一己私欲支配的野心,可滄瀾……我雖然與她相處時間不長,卻是知曉,她要的,只是你們,又或者……是九如前輩你。”
為了幾個人,為了一個人,所以,她……絕不會敗。
“吾知曉。”
師九如輕歎,正因為知曉,所以才會掛念,夜滄瀾和他……是同一類的人啊。
只是,他活的坦率,他要的,就是天下蒼生的安寧,而夜滄瀾……他相信,那句話終究不是一句戲言。
如果要你們活下去的代價,是天下人都要死去,那麽……就讓這個天下去死吧。吾從不為大義而戰,吾要的,是你們活下去,誰,也不能再失去。
這是在他陪著她散心那段時間時,一個明朗的月夜下她說出口的,當這句話說出,師九如便從中感受到了濃濃的……哀傷,以及,堅決。
吾只希望,你……不要總是自我逼迫。只是,也正是這份自我逼迫的別扭特質,才讓人不得不去……注意她,這種特質,將會伴隨她……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