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樸素清幽,遠離塵世硝煙的院落,灰色的瓦,堅實的磚牆,光滑而圓潤的木質窗欞,雪白的窗紙,給人一種安靜清逸的感覺。 雖然是入冬季節,但陽光燦爛,映得湖水冰面湛藍,偶爾會有幾隻雪狐,靈巧地跑過湖面,留下一連串的腳印,惹人一笑。
正是天水之間,一片遼闊。
“老小,他還沒醒麽?”
忽然,粗嘎的嗓門突兀地響起,一隻跑過湖面的狐,更是通靈似的翻了個白眼,似乎在怪責這人,打破了這份清幽。
“二哥,小聲些,人還在昏睡。”
隨後響起的聲音,卻是多了幾分溫柔,寧靜。
“老小,今兒大哥削了一頭熊,等下我和二哥把皮剝了,你來做烤熊肉。”
又一個聲音闖入,被稱為老小的青年不由得露出會心苦笑,他這兩個兄長啊……
“焚,絕。”
冷凝的聲音傳來,焚厲和絕離同時縮了下脖子,乖乖地溜到後廚房剝熊皮去也……
“鳳卿。”
黑衣金發,額前幾許赤紅飄灑,羅喉目如深淵沉水,人似千年古松,舉手投足之間,由內相外,散發著霸者之氣。
這處寧靜的村落,困不住……一顆絕代強者的心。
“大哥。”
君鳳卿細心地替沉睡不醒的刹無血掖上被角,站起身來:“大哥放心,此人傷勢雖然沉重,卻已無大礙。他之功體,與大哥意外相合,有大哥出手,自然事半功倍。”
這個人,出現的好是突兀。
前些天,羅喉在山中悟刀,不知怎地,天象異變,面前山壁,忽然傾坍,煙硝過後,此人宛若來自九幽地獄的鎖魂厲鬼,失了神智一般,狀似瘋狂地與羅喉戰在一處。百余回合,未見落敗,而後,周身暴起血霧,狂笑而倒。
這一幕,偏巧讓正好上山跟羅喉送飯的君鳳卿看到,起先他是嚇了一跳的,可在刹無血昏迷之後,他又動了同情之心,將人扶起,擦乾淨臉上的血汙,不知怎的,他越看便越是覺得刹無血很是奇怪——莫名的熟悉感,以及,親切感。
有這兩樣,再加上惻隱之心,便造就了他將刹無血帶回家中醫治的後果。
不得不說,熟悉感與親切感並非只有他感到,便是焚厲和絕離,也升起同樣的感覺,尤其是……當羅喉站在刹無血身邊之時,那種感覺,更加強烈。
若非知曉這位勝似親兄的結義大哥確實無親無故,若非知曉大哥不是那種人,他們甚至要懷疑,這人……是不是大哥失散多年的兄弟,亦或是兒子。
當然,這兩人雖然都堪稱俊美,卻長得確實不像。
羅喉雖然一身無法掩蓋的梟雄霸氣,可那張臉,卻是意外的俊美秀氣。而至今昏迷不醒的那一位,則是眼角眉梢,都帶有著無可忽視的……戾氣。
終於,昏迷不醒的人,有了動靜。
縱然是意識全失,但五髒六腑之內的灼燒感,卻是能騙得過精神,騙不過身體。
然而,這由內而發的沉重傷勢,也使他恢復了清醒。
一口鮮血嘔出,未等他睜開雙眼,便覺察到,一股渾然龐大的內息,源源不絕灌入他的身軀,而這內息,與自己體內真氣,隱隱相合。
這般沉重的傷勢,新傷佔了泰半,顯然大部分皆是自傷而為,剩下的,是沉屙的舊傷,至於來自外界的新傷,或許也僅僅是身上那為數不多的幾道劍痕。
“你醒了。”
便隨著君鳳卿這道溫和的聲音,
一碗溫熱的藥,已送至刹無血唇邊。 重傷初醒,他的大腦尚處在混沌狀態,一碗湯藥喝完,這才發現,身邊……坐著兩名神態氣度截然相反的陌生人。
“你們……”
幾乎是第一時間,他便進入戒備狀態,只是旋即失笑,若是對他不利,又怎會出手救他,怕不是早就掛了。
“醒了便是好事。你可知,你已昏迷整整十五天?”
君鳳卿本想讓他繼續躺著,但見他不願,也隻好將人扶起。
十五天?
刹無血翻了個白眼望天,難怪他全身上下都不對勁,不過……
當意識逐漸恢復清明,他原本便蒼白的面色忽然轉的更加慘白。並非是傷勢突然發作,而是他的記憶……一片空白。除了記得自己的名字,其他的,毫無記憶。甚至包括為何他會傷的這麽重,原先殘留在意識之中的那些模糊不清的片段,已然……消失殆盡。
“嗯?小兄弟,你怎麽了?”
眼見刹無血目色失常,想要裝作無事,強顏歡笑,卻也是一副苦澀中帶有驚恐的表情,君鳳卿以為他內傷發作,兩根手指搭上他的腕脈,但發覺他除了內息稍顯紊亂外,別無他傷。
“喲,呵,呵呵,這位小哥,麻煩你個事。”
刹無血笑的有些僵硬,話也有些機械,聽得君鳳卿脖子裡起了一溜兒雞皮疙瘩:“何事?”
“你……知道我是從哪兒來的不?”
任何人發覺自己失憶,都決計不會是這麽平淡個反應,這是刹無血神經大條過度,換了別個……只怕先崩潰了也未可知。
…………
這是個啥狀況?他……失憶了?
君鳳卿一個頭有兩個大,小兄弟,您這是失憶的反應麽?不要這麽平靜好不好?他忽然覺得,他們這兄弟四人……輪淡定,只怕連大哥都及不上這位吧……
“大哥哥,來推~~小龍好像還可以飛的更高~”
“大哥哥,我也要~不能讓小龍一個人獨佔~要公平嘛~”
“對啊對啊~~我們也要玩!”
“哈哈哈,放心,都有份,那邊的女孩子也不要怕,都來!”
村中傳來孩童的歡笑,而最後一聲,赫然是這大半個月迅速躥升為孩子王的刹無血。
這個貨自從醒後,便恢復的比狗熊都快——這是焚厲和絕離的評價,而後,他雖然是失憶了,就記得自己叫刹無血,其他的全部忘光光,可那倒霉性格是一點都沒變。
被君鳳卿告知最好一個月不要動真氣,他倒是一點也不覺得悶,這人來瘋自來熟的德行,整天在村子裡上躥下跳
,見誰家有事,幫一把手,要麽就是……領著一幫小屁孩子,上山打獵入湖摸魚,整的現在小孩子們看見他比看見爹媽都親。
滿村的樹屋,人手一個秋千,尤其有一個特大號的,他自己能玩的,隨便上去一個不會武功的人,蕩的高了能被掀下去的巨型秋千,他對此的說法是,他缺童年——廢話都失憶了能不缺童年麽。最後這句是君鳳卿的默默吐槽。不過他也有上去爽一把就是了,四兄弟除了羅喉有個大哥樣,其他三個,誰也別笑誰。
這天,天氣好的離譜。
晴空萬裡,風和日麗。
雪後的豔陽,總是讓人覺得溫暖。
這麽完美的天氣,若不睡上一個慵懶的午覺,那實在太對不起老天爺精心的傑作。
譬如……某個領著一群小孩子在樹屋裡睡到用踹都未必踹的醒的大閑人。
這閑人在村子裡留的時間越長,越招蜂引蝶——尤其是對女性而言。畢竟他是和羅喉四兄弟住在一起,那四個人,因為羅喉的關系,令許多女子望而卻步,不過自從刹無血加入,便打破了這個慣例,畢竟人人都喜歡和好相處的人在一起啊~尤其是這好相處的人還是如此的俊逸。誰不想嫁個如意郎君呢~看得出來,這五個人……皆非池中之魚,早晚有一天,會衝破雲霄,化身為龍。
“焚,絕,鳳卿,該離開了。”
他們在這村落,停留了五年。
若非此地靈氣充裕,適合羅喉練功,也不會留這麽久。
該屬於江湖的人,總要回到江湖。
“哈,是了,平靜的生活要結束,我們還是適合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遊啊~”
焚厲拾起一塊石子,遠遠地拋了出去,驚起湖面上騰飛一片水鳥。
“山下的姑娘妹子,你們的絕離哥哥又回來了啊~~”
這小村子雖說山清水秀人也美,可兔子不吃窩邊草,他居然真這麽過了五年素和尚的生活,真是……想想都覺得他是個聖人, 不行,既然大哥開口要再入江湖,他一定要好好開個葷。
“想離開,總得算我一個。”
刹無血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後,他的面色雖然還有些蒼白,卻較之先前,好了太多。
“哈,怎麽可能留你在這。放心,大家有酒一起喝,有妞一起泡。”
絕離一把勾住刹無血的肩大笑。這小子的脾性,很合他的胃口。若不是怕大哥有意見,他都像把人招來一起入夥當兄弟。
“好啊,你說的。好兄弟有酒同喝,有妞同泡。”
刹無血眼前一亮,一拐子給在絕離胸口。
這兩個家夥,怎麽那麽像狼狽為奸?
君鳳卿好笑地一指門外,他當然不是想告訴他們外面有人,事實上也沒人來著,但他的意思很簡單:“你們兩個,讓對你們芳心暗許的姑娘們要如何面對?”
“少來,你小子幾兩重哥哥我還不知道麽?要不是人家村長的孫女頻頻對你示好,你會這麽乾脆就答應大哥往外跑?這山裡的生活不適合別人,卻是最適合你的。可惜——咱們兄弟都是一類人,不甘願過平凡的生活啊~”
焚厲嗤笑道,也不知道是誰,提前很多天,便把該收拾的行囊細軟收拾好,時刻準備跑。
其實,他們早就該離開的,誰讓他們撿來了個破破爛爛的刹無血?
“既然這樣,我們連夜離開。”
這樣,免去被人追問要去何處,免去依依惜別的場景。
天地甚大,又豈能困在一處,偏安一隅。唯有流血,才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