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知大人真是神機妙算,這就勾引到劉希堯派出騎兵、先來這黃顙口鎮偷襲攔截。才這點人馬,咱正好給他們一個下馬威,滅其先鋒挫其銳氣。”
左子雄站在黃顙口鎮內一座最高的警戒哨樓上,借著晨曦的微光和哨兵的指點,用望遠鏡朝著西北方的江灘瞭望,終於是發現了劉熊帶來的流賊先鋒部隊。
左子雄心中不由暗讚,這兩天老六沒白蹲,總算是蹲到人了。模仿佛郎機人造的望遠鏡,也是確實好使。
放下望遠鏡後,他立刻吩咐:“讓將士們趕緊列隊準備好,該上牆的上牆,該堵口的堵口。但是不許喧嘩,到位之後全部伏低,聽令行事,違者軍法從事!”
他帶來的部隊,有相當一部分是沈家的精銳家丁,還有些是之前的團練老兵,戰鬥素養和士氣紀律還是比較可靠的。
約摸兩千人的部隊,很快就按指令各就各位。
至於純新兵蛋子,大多被留在蘄州縣守城呢,也不會一下子就派出來野戰。
這次跟著左子雄來的,還有幾個他帶來的老部下,原本都是把總級別。
還有一個之前沈家跑海的船長,名叫沈練,如今也充任中層軍官,算是監軍。他比較低調,只要左子雄沒做任何對不起他家少爺的事兒,他就不會多嘴,完全聽左子雄指揮。
最後,就是那個西班牙教頭皮薩羅,作為戰術參謀。
沈樹人這是考慮到可能要用長槍加火槍的陣型對抗敵軍騎兵,所以特地派皮薩羅來實戰點撥一下。免得研究鴛鴦陣出身的左子雄,實戰時有些細節注意不到。
但這兩千人的指揮權,毫無疑問是完全屬於左子雄的,以防政出數門。
此時此刻,看著左子雄把人馬快速調撥到位,皮薩羅忍不住建議道:“敵人看著並不比我們少,這樣示弱,不是反而會鼓勵敵人進攻麽。
這鎮子並無城牆,木柵土圍也只能擋住南北兩面,東面完全是敞開的。我倒是不怕惡戰,我們西班牙人的大方陣,野戰都可以阻擋騎兵衝鋒,何況現在隻用防守一面。
我只是覺得,如果一開始同知大人就想好了要在這個鎮子與敵人野戰,為何不多派一點兵力來呢?要是有四千人,對付敵人兩千左右,就更有勝算了,還能擴大戰果。”
左子雄一抬手,示意他別多嘴,注意軍法:“皮薩羅先生,你的職責只是一會兒確保我執行火槍長矛方陣時,沒有戰術錯誤,其他不是你該考慮的。
同知大人自有全局考慮。這次我軍能在這兒誘敵成功,關鍵是劉希堯自作自受,一開始非要派細作混入我們的新兵,後來隨機應變成了這樣。
如果在這黃顙口鎮部署絕大多數主力,一來蘄州縣城那邊防務空虛,萬一有個閃失。二來也容易讓劉希堯警覺,意識到他一開始就中計了,而不是‘只是執行計劃過程中不力’。
我們要做的,就是同知大人給了多少兵力,就用手頭的兵力把每一仗打好!再說,敵軍只是看著聲勢不小,實際上不可能全是騎兵——我剛才都看到有騎驢的了,估計只是找點坐騎湊數趕路。”
皮薩羅聞言,忍不住很西式地聳聳肩:
“你們東方人就是喜歡玩陰謀詭計,敵人都中計了,難道還能讓他們挨了打之後都反應不過來、意識不到自己中計了?這是天方夜譚吧。好吧,誰讓你是頭兒呢,我就看看這一戰打完後,沈同知還能騙劉希堯多久。”
……
左子雄指揮著兩千士兵很快擺好陣勢,
對面的劉熊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根本沒意識到眼前這塊硬骨頭有多難啃。 昨天傍晚的時候,他父王得到日行三百裡的快馬探子回報,說是在蘄水下遊七十裡外發現了沈家的增援物資船隊,然後他就火速出兵了。
因為這段長江是逆流而上,江面還相對狹窄水流速度較快,所以下遊來的船大半天時間能航行出七十裡遠就不錯了。
算算時間,自己通宵緊趕慢趕,應該是趕上了把船隊堵截在蘄水口。
此刻,他觀望著鎮子裡帆影幢幢,似乎河邊上確實停著不少大船,內心更是振奮,總算是逮到肥肉了。
心情熱切之下,他好歹還算有理智,用自己跟著父王多年耳濡目染學來的軍事常識,觀察了一下鎮子的地形,很快篩選出進攻方向。
黃州地界窮山惡水,民風彪悍,如今又兵荒馬亂,所以任何小鎮有土圍木柵都不奇怪。
黃顙口鎮作為一個碼頭重鎮,沿著蘄水北岸有一長溜土圍,有些薄弱點上還有尖木樁夯埋在土圍子上,補強防禦力。
如果不想攻打圍牆,那麽就只有挑選圍牆兩邊的缺口進攻了——
在鎮子最西北角,土圍靠近長江岸邊的地方,有一個不足數十步的豁口。因為長江水漲落衝刷的緣故,原本的夯土都泡爛倒塌了,木樁也扎不住。
不過這個豁口看上去不太好進攻,一來是太狹窄,兵力展不開,二來是因為江水衝刷,泥濘松軟非常,萬一踩上去直接陷進淤泥流沙,就算不直接淹死也會變成活靶子,還會導致後軍擠上來自相踐踏。
排除這個選項後,最好的進攻點,就只剩下土圍子最東端的一個大缺口——
長江在這一段是近似南北走向,而蘄水與長江幾乎垂直,自東向西注入長江。鎮子東邊的缺口,是蘄水來路的方向。
小鎮沒財力物力像城池一樣造跨河的水門城樓,加上蘄水兩岸還有很多道路出入,所以那個方向上沒有任何防禦設施。
“決定了,就沿蘄水河岸和河邊的大路,直接殺進鎮子裡!把沈家的軍火武器物資都搶光!”劉熊觀察之後,自言自語地準備下令。
他身邊一個心腹賊將,匪號“一鬥谷”的,見狀忍不住勸說:
“少主,大王可是讓我們先探清虛實,若是敵軍勢大,可以圍而不攻,等大王步軍主力趕到。如今雖然看似鎮中無備,但也該先試探一下。
我聽說沈家是蘇州巨富,有海船數百,海上討生活的亡命徒也不少。就算沒有官軍在此接應,敵軍運軍械的船隊,也會有隨船水手護航,這些人也不可小覷。”
劉熊聽了,很不滿意。這個“一鬥谷”原本也是一家小賊頭,不過後來混不下去,被他父王“爭世王”收編了,因為統帥騎兵奔襲有點本事,這次就派來幫襯。
劉希堯想的其實是找個老江湖給兒子把關,幫兒子鍍金順便控制軍隊。可劉熊年輕氣盛,不覺得自己需要這種叔叔輩的參謀指手畫腳。
他拿馬鞭一指:“偷襲最好的時機便是佛曉,再早的話難免亂中不辨敵我,再晚的話敵人就做好準備了。如果先試探一下,還何來偷襲的突然性?
而且就算沈家也是殺人越貨的主,這些水鴨子上了岸,還不是我們西北凶頑兒郎的魚肉!立刻全軍轉到鎮東,集中沿著蘄水岸邊那個缺口,從上遊往下殺!憑高視下,可勢如破竹!”
“一鬥谷”拿少主沒辦法,隻好照辦,帶著軍中的騎兵先行迂回。
而劉熊則帶著那些騎馱馬和騎驢的“騎馬步兵”,跟在一鬥谷身後作為第二梯隊——
劉希堯這種賊王,老營精銳總人數不會超過五六千,騎兵就更是只有勉強一千人左右。這次湊出的兩千人,有一半至少是沒有戰馬的,只能用普通乘用馬或馱畜趕路行軍,真到打仗的時候還得下馬打。
劉熊的動靜已經盡量小,但隨著天色漸漸放亮,鎮子裡的人還是反應過來了。蘄水北岸、鎮子東口的街道上,陸續開始出現列陣的官軍。
“沈家果然警覺!”劉熊乍一看到官軍列陣,不由有些惱恨,自己的迂回還是暴露了,失去了最優的戰機。
不過,他仔細一觀察,心情又好轉了一些,原來他看到這些官兵穿的並不是明軍正規軍的服色,而是一種雖然整齊,但顏色形製都大不相同的服裝,有點像跑船的人穿的。
“這些人,應該只是沈家的家丁、水手吧?果然是給運軍械的船隊護航的!不是正規官軍!快, 機不可失,全軍衝鋒!”
想到這一點後,喜出望外的劉熊拚命催逼,一鬥谷麾下的騎兵也不得不發起了絕命衝鋒。
……
“流賊騎兵先衝上來了!長槍手保持散陣!鳥銃手分三隊聽號令依次上前!”
左子雄臉色鐵青,此刻也已經趕到鎮子東端唯一的缺口處,親自督戰。
他倒不是喜歡使用“三段擊”或者說“疊進法”的火槍戰術,而是此時此刻因地製宜沒辦法。
鎮子東端的這個缺口,正面寬度依然不是很大,只有蘄水北岸幾十步寬的爛泥地,外加出入鎮子的幾條街道,還有一些鎮口攤販被撤出後空出來的場地,整個寬度也就兩百步。
他手下有一千杆火器,哪怕要分出一部分放到其他牆段上監視敵軍後軍,那也至少能在正面留出七八百杆槍。
要在兩百步寬的戰場正面擠進七百多杆槍,一或兩排絕對是擠不下的,只能自然而然用出了三段式的疊進***流開火。
遠處,一鬥谷的騎兵,終於衝到了陣前一百二十步左右。
左子雄一聲令下,第一排的兩百四十杆斑鳩銃,就首先開火了。
“砰砰砰——”震天的巨響,比尋常的火槍齊射還要威猛數倍,饒是一鬥谷見過大世面,也是大吃一驚。
“官軍怎麽這麽遠就開火了?這火銃聲音好響!”一鬥谷壓根兒反應不過來。
這也不能怪他,他原先聽到的都是北方官軍的老式火器,也就裝藥四錢一槍。遇到這種裝藥一兩多的大口徑重型火槍,當然適應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