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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姓竊明》第五十三章 東林與桐城
方孔炤被女兒反駁,一時也無法繼續這個話題。

 自古女子婚事,作為父親的,只能從利益聯姻上考量布局,卻很難從情感上說服女兒。尤其方孔炤這種正經士大夫,就是個鋼鐵直男,便更不會揣摩女兒心思。

 好在方家也不止方孔炤一人關心這事兒,父女倆剛說擰巴了,書房外忽然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一個中年婦人踱步而入,果然是方夫人吳令儀。

 吳令儀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女兒,便幫著丈夫勸道:“翎兒,年輕人功成名就,狂一點就狂一點了,說句難聽的,沉道台也有這個本錢狂,又不是多大的人品問題。

 當年你大姐嫁給你姐夫的時候,也是橫挑鼻子豎挑眼,最後不也順順利利過了八九年日子。咱方家的女兒,也別太求全,說不定反而是福。

 你三個姑姑,當年嫁人時嫁的都是何等人品端正的道德君子?可結果呢?一個過門一年,癆病死了,還有兩個都是當地方官守土,被韃子破城殺了。有時候,男人投機取巧、靈活變通,反而不至於剛而易折。”

 這番話,如果換做別的官宦人家,一般不會這麽說,但方家的情況卻是特殊,讓吳令儀也不得不放低對未來準女婿的道德標準。

 只因方家老一輩的幾個姑姑,實在是點太背了,都是嫁了道德君子,結果守寡。以至於吳令儀都希望女兒將來看上一個“道德標準稍微靈活一點”的,在這末世之中能多活幾年。

 他大女兒方子耀,九年前嫁給了桐城老鄉孫家的孫臨。這孫臨人品私德便不怎麽好,婚後多年一直旅居南京、花天酒地。

 但吳令儀反而覺得這樣挺好,至少不會為了大明衝在前面慘遭橫死。

 桐城孫家的家世也非常不錯,孫家老一輩的伯叔親戚裡,就有娶過方子耀的一個姑姑,後來留下了一個孤女孫氏,如今就是沉樹人表哥張煌言的妻子。

 孫臨的親大哥孫晉,當時也是朝中重臣,官拜大理寺卿,孫晉娶的是已故東林大老左光鬥的侄女兒、史可法的師妹(史可法是左光鬥的學生)

 崇禎八年,孫晉在大理寺卿任上時,還處理過一個三司會審的大桉,涉及到當時張獻忠等流賊挖鳳陽皇陵後、對安廬鳳等地方官員的罪責確認。

 孫晉頂住了壓力,保住了史可法和黃得功。在其他鳳陽周邊官員大量被殺被貶的情況下,史可法和黃得功還因此升官,這才有後來史可法擔任安廬巡撫、黃得功出任鳳廬總兵。

 所以孫家在桐城派中的勢力是非常大的,還是桐城派和東林之間的關系樞紐。孫晉既是史可法的妹夫,又是史可法和黃得功的救命恩人。

 可惜的是,孫家其他子弟雖然紈絝,但吳令儀其實也看錯了這個大女婿——這孫臨現在看著沒什麽節操,但歷史上到了民族危亡關頭,也是大節不虧的。

 後來潞王降清後,清兵直接佔了浙江全境、兵逼浙閩交界的仙霞嶺,這孫臨也從南京一路南撤抵抗、帶了一些義軍去給唐王朱聿鍵助戰,最後死在仙霞嶺之戰。

 方子翎的大姐方子耀,也從此走上了守寡的老路,跟她三個姑姑一樣。

 然而,方子翎顯然還沒經歷過苦難毒打,並不能理解母親的苦心。聽母親提起大姐和姐夫,反而觸及了她的不快:

 “您這是什麽話!不提姐姐姐夫也就罷了,姐姐這些年難道過得幸福麽?連我都聽說了,姐夫在南京尋花問柳,還贖了個名妓葛嫩娘為妾。

 說起這事兒,這沉樹人更過分,剛才下午閑聊請教時、我還旁敲側擊勸他,不可為了……私欲誤了大事兒,他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這方面多半是比姐夫更過分了。”

 吳令儀不懂時政,一時沒太聽懂女兒的意思,便露出疑惑的目光看向丈夫。

 方孔炤是對政局戰局非常了解的,當下尷尬地咳嗽了一聲,給妻子掃盲:

 “翎兒說的,應該是沉樹人跟侯尚書的公子爭風吃醋、截買了侯公子原本想買來送給左良玉的美妾,一個名叫李香君的。導致半年前黃州危急時,沉樹人向武昌左良玉求援不得,只能來找我們,差點誤了大事。

 幸好這沉樹人用兵之才倒是不凡,最後沒請到左良玉援軍,還是一舉殲滅了二賀。這話題翎兒也不好多說,所以剛才晚宴的時候,我也幫著勸了幾句。

 不過這沉樹人在女色方面,確實有點不知輕重……我勸他,他都一副無怨無悔的樣子,竟是絲毫不以得罪左良玉、失去強援而後怕。”

 吳令儀聽了這話,終於徹底扭轉了原本苦心想撮合促成的心態。

 在她看來,男人對朝廷的忠心變通一點也就罷了,但是在女色方面如此好色誤事,那性質就截然不同了。至少在評判適不適合當女婿的問題上,這是很重要的。

 她大女婿孫臨也好色也贖秦淮名妓,但至少不會為了爭風吃醋耽誤了前途。沉樹人已經到了為了女人有可能危及自己生命安全戰局勝敗的程度,那就太危險了。

 當然,方家人也不可能知道,這一切都是沉樹人有備而來做的局,當初他就是故意擠兌左良玉、讓左良玉落下畏葸不前、坐守不救的罪名,好陷左良玉移鎮受罰。

 剛才酒桌上,方孔炤也有試探,但沉樹人守口如瓶,他和方家人的關系還沒到可以泄露這種大陰謀的程度。

 輕重緩急沉樹人還是很清楚的,哪怕他意識到方孔炤有可能想把女兒說給他,他也不會輕易松口承認自己的陰謀。他就不是為了女人而留下謀略布局瑕疵的人,始終要大局為重。

 所以,沉樹人當然要咬死了口徑,把這事兒說成“我就是為了女色不顧一切,我當初就是看到了李香君的絕色美貌,腦子一熱為了她不惜得罪左良玉,沒有別的考慮”。

 他得罪左良玉的消息,原本就是上次來江陵求援之後、才泄露出來的。所以上次來時,吳令儀也好,方子翎也好,都不知道沉樹人有這方面的“劣跡”。

 也就等到這次再來,才想確認真相,想知道外界是否訛傳誤會。

 結果被沉樹人親口確認,他就是“好色不顧一切”,當然也就在酒桌上把方子翎氣得不行,這事兒揭過之前,是絕無可能了。

 吳令儀把前因後果想明白,也只能喟然長歎:“罷了,既然那沉樹人為了女色如此不顧一切,倒也算不得佳婿,你有自己的主見,就再緩緩。

 不過,就隻寬限你這最後一年,明年你就十七了,你大姐當年熬到十七也嫁人了,明年你再搪塞,就給你隨便找個人嫁了!”

 方子翎無奈,也只能先接受了父母的最後通牒。

 她忍不住思索,這沉樹人身上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奇怪的矛盾。

 優點那麽優秀,缺點也那麽明顯,渾身上下就沒有哪方面是平庸中庸的,不是大賢就是大惡。
/> 回屋之後,她行屍走肉一樣,又無意識地翻出《日知史鑒》和《流賊論》,外加幾卷工具書《資治通鑒》,開始對照著研讀起來,不知不覺就到了半夜。

 要解謎一個人身上的矛盾,最好的辦法就是讀他的書。

 方子翎此時此刻,倒有點像後世的大學中文系教授、在通過魯迅先生的著作、研究“魯迅先生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

 沉樹人完全沒有掛心這些破事,他來江陵,只是跟方孔炤談政治交易、要權力支持的。

 數日的談判、交流、私下利益交換之後,

 雙方就厘金用途、鈔關設置、厘金稅率的地方自行調整權限、其他日常民政政令授權……等等事宜,都達成了肮髒的交易。

 那些武昌府、漢陽府對沉樹人不服、覺得沉樹人跋扈,而來方孔炤這裡告黑狀的人,也都被方孔炤壓住,而且徹底出賣了。

 搞定這一切,沉樹人在武昌漢陽二府的民政改革和練兵徭役、以工代賑,就統統能大力貫徹了,再也沒有人能阻撓。

 沉樹人一直在江陵盤桓到十月底,該聊的事情都敲定後,於十一月初二,重新踏上了順江東下的歸途。

 方家人也全都到碼頭給他送行,方子翎也大大方方來了。畢竟兩家也算是世交了,沉樹人跟方以智的同年關系擺在那兒。

 方子翎給“年兄”送行並無違禮之處,哪怕兩人沒有別的關系,也是應該的。

 幾天沒見,沉樹人看得出方子翎又瘦削了一些,應該是過於勤奮學習所致。臨別時分,他也就禮貌善意地調侃了一句:

 “怎麽?擔心自己忍不住會多嘴、跟人談論我的計謀?怕違誓之後就要一輩子不許讀書,所以才趁著現在抓緊讀個夠呢?”

 方子翎臉色一紅,這都什麽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羞惱地把手上的竹筒煲湯往沉樹人身上重重一塞:

 “誰怕違誓了?誰屑於談論你那些妄言。我自己愛讀書不行麽?我向來就這樣!”

 沉樹人得意一笑,把強弱拿捏得死死的:“一貫這麽愛讀書,怎麽會越來越瘦?下次再見到你,如果比現在還瘦,那就說明你是擔心違誓沒得讀書、才抓緊讀個夠!”

 方子翎啞口無言,只能被言語調戲,任由沉樹人飄然而去,氣得她牙癢癢,看著孤帆遠影落下淚來。

 吳令儀知道女兒心思多,不想女兒吃癟,等船走遠了,她才開導勸解:“這有什麽好生氣的,不過兩句玩笑話。

 我看沉道台也不是想氣你,就是想勸你好好養身體,別又瘦了,不好意思說出口,才拿話擠兌你。你要是不想下次再見時被他奚落,就要好好休養。”

 方子翎這才好受一些,牙咬得咯吱作響:“我今天起就不挑食了!看他下次有什麽借口說我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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