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隆武二年的春季,朱樹人都在操心妻兒的事情,對於國事的關注也就有所放松。
好在休養生息之年需要他親自決策的大事兒本就不多,春夏農忙時也是一切盡量求穩,倒也一派垂拱而治的景象。
隨著朱樹人被過繼走的兒子,由他老婆帶著入住了春和宮,並且正式取名為朱慈煜後,時間已經是這年的五月底了。
他總算能松一口氣,操心奔走了三四個月,生活節奏才算是緩了下來。
至於那個充話費送的女兒,老婆當然不會帶進宮,也不存在帶進宮的法理,依然留在公主府就是了。
好在朱樹人原本也有一個女兒,已經四周歲半了,朱家也不缺帶女兒的經驗。就讓已經二十二歲的董白董小宛,繼續再辛苦辛苦,幫帶二女兒,能者多勞。
隨著公主進宮去帶娃,府上沒了女主人,朱樹人和幾個妾侍相處的氛圍也愈發輕松起來。
原本需要算著日子小心謹慎的那事兒,也變得乘興便要,興盡則止,收放自如,誰還懶得去算那鳥日子。
除此之外,因為朱毓嬋這次畢竟是用了不少補藥,才得了龍鳳胎。
十九歲的小姑娘,在古代看來雖已算是身體長開了,但若按後世的醫學標準,一下子生兩個還是壓力太大。
加上還依靠了側切術確保順產,古代又缺乏高效的體內黏膜止血手段,失血還是比較多的。太醫看過之後,覺得公主至少要調養上一年多——
畢竟哪怕是按現代醫學,順產側切之後,至少也要養半年夫妻不該同房,古代醫療條件更差,自然要養更長時間才保險。
朱樹人貴為王爺,妻子要一年多不跟他一起生活,將來就算重新一起之後,可能又要相當時間才能再懷,生產還要再等一年。
所以如果指望朱毓嬋的話,朱樹人再想要得到下一個孩子,至少是三年之後的事兒。到時候朱樹人都快三十歲了,還不保證能有。
而他現在這個兒子,法理上是過繼出去的,他自己還算是依然無後呢,他鄂王府的一切,乃至沉家原本的家業,也需要人去繼承。
考慮到朱樹人如今的權傾朝野,需要他去穩定的勢力極為龐大,他的嶽父皇帝也不得不做出一些示好。
朱常淓便在六月初數次召女婿進宮賜家宴,其間便提到:若是他想納一個甚至數個鄂王府的側妃,也可以恩準,今年之內就可以考慮慢慢著手安排了。
之前那幾個美妾,是沒資格提升到側妃的檔次的,畢竟出身太卑微,尤其除了董小宛以外,另外三個都是清倌人贖身出來的。要當側妃,怎麽著也得是書香門第正經出身。
而這一切只有一個前提,那就是確保春和宮那個孩子一直健康。如果在朱樹人籌備納側妃的過程中,朱慈煜有患病反覆的跡象,一切就得先暫停。
朱樹人當然分得清輕重,就答應了父皇的一切要求,翁婿之間算是達成了默契。
……
然而朱樹人終究是想多了,他原本還在籌劃著,如何順理成章地找側妃,一些突如其來的內部矛盾,就打斷了他的計劃。
而事情的起因,依然還是他那個被過繼走的兒子、入住春和宮引發的。
如前所述,朱慈煜是隆武二年六月入住春和宮的。由於移宮不像之前的過繼手續那樣、需要昭告天下,這純粹是宮廷內務。
所以外朝大臣們並沒有第一時間知道這事兒,外地宗室和其他親貴就更沒法立刻知道了。
朱常淓如此安排,顯然也是存了溫水煮青蛙的心思,想逐步悄悄地試探,多造成一些既定事實,等一切慢慢生米煮成熟飯了,外人再想反抗也來不及了。
這樣的低調行事之下,這事兒足足瞞了一個多月,才算是漸漸走漏到外朝,為南京城裡的政要們所知。
考慮到消息傳遞需要時間,哪怕外地的藩王也好、地方掌權重臣也好,即使有關注京城形勢,經常打探,也需要個把月往各省擴散情報。
因此直到八月初,才有幾個就近僅剩的藩王,尤其是在江西、浙江與南直隸邊界的那些,知道了朱慈煜入駐春和宮這件大事。
作為大明藩王,尤其是那些比朱常淓年輕、晚輩一些的,雖然知道自己這輩子大概率沒戲了,但直到這件事之前,心裡多多少少是存在著一些幻想的。
萬一陛下的女兒女婿出事了呢?或者不能生呢?或者生下來夭折了、公主難纏又傷了身呢?
】
那可是皇位的繼承權,是藩王入繼大統的機會,如此誘惑在前,哪怕希望再渺茫,也會有人前仆後繼,忍不住去意淫。
但現在,確認朱慈煜入住春和宮,大明僅剩的這些藩王,幾乎陷入了絕望。
可惜他們手上並沒有掌握兵權,想直接造反清君側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們僅有的機會,也就只剩下兩手選擇了:
要麽,想辦法拉攏地方督撫,許以富貴,希望有一省文官或者總兵支持他們,阻撓“奸相朱樹人竊國”。
這個過程中,反對朱常淓的旗號是絕對不敢打的,因為朱常淓的血統,已經遠遠比其他在世的一切朱姓藩王都更近更貴了。其他藩王至少是成化以前就分出去的。
所以最多只能打打清君側,也就是宣傳說朱常淓是被女婿脅迫和蒙蔽的,是奸相挾天子以令督撫,有衣帶詔討賊。
如果無法直接拉攏督撫,那第二條路就只有在藩王們之間先互相秘密聯絡,形成聯盟,再挑唆一個有門路的出頭鳥,讓那人去冒險拉攏督撫。
……
如前所述,大明在南明政權建立時,總共也就剩二三十家藩王了,後來在調集外藩到南直隸周邊、接受控制的過程中,折了幾家,還鬧了靖江王叛亂,
從那之後,大明全部的王爺,也就只剩剛剛二十家。
後來江北被多鐸攻陷,被遷置到揚州的九位王爺,如原本歷史一樣,隨著福王政權一起,被連鍋端抓成了清軍俘虜,也就徹底沒了威脅和法統。
而且他們是跟族人後人一起團滅被抓的,想再找個次子庶子什麽的襲王爵都不可能,這一切本就是朱樹人的設計,哪能容這些廢物王爺多生多佔浪費社會資源。
所以到了隆武元年改元的時候,全天下有朱元章後人血統的藩王,只剩十一家,都已經是血統非常遠的了,
同出成化的,除了朱常淓自己,就只剩第七代益王朱慈炱了。原本歷史上這時候還該有榮王一系,但現在也因為蝴蝶效應,榮王在四年前在長沙被張獻忠滅門了。
而這個益王朱慈炱一脈也算是個傳奇,實在是命太硬太能生,怎麽都滅不掉。他出自朱右樘的弟弟朱右檳一支,算是最能熬的藩王了。
原本歷史上朱慈炱在南京被破後還南逃廣東,繼續被其他督撫擁護,他死後他兒子還被鄭成功拉到大員當招牌,他孫子朱怡鎬一直活到了施琅攻上島、鄭克塽降清為止。
成化再往上就是土木堡那位了,堡宗兒子倒是多,有九個,但除了成化帝朱見深以外,還有四個早夭、無子,一個缺德除國。
剩下三王中德王系、崇王系是跟著福王被清軍俘虜的,吉王系四年前在常德也被張獻忠滅門了。
所以堡宗的其他子孫,也是一個都不剩。
再往上堡宗的爹朱瞻基,只有堡宗代宗兩個兒子,代宗要不是只有一個兒子還早夭了,也不至於被堡宗重新奪門。
所以除去朱慈炱後,其他所有十家幸存藩王,最近也得是明仁宗朱高熾的其他後人了。正統性實在是太單薄太單薄。
朱元章留下的兩百多家王爺子孫,到崇禎初年原本還剩不到一百五十家,又經過二十年血洗,最後只剩這十一家,實在不得不說是明朝養豬冗員、搜刮民脂民膏的報應了。
這十一家裡,成化分出去的一家,朱高熾分出去的四家,朱棣分出去的一家(趙王朱高燧的後人),朱元章分出去的還剩五家。
如今,這最後十一家裡,還有人試圖串聯。
比如,住在南直隸和浙江交界的湖州府的魯王朱以海,在八月份的時候,偷偷給益王朱慈炱寫了密信,表示了自己的擔憂。
其他一些雜牌藩王,也私下裡抱怨了一番,有點小動作。
這位魯王朱以海,熟悉明末歷史的看官應該也不會陌生,
因為在原本歷史上,潞王朱常淓在杭州覆滅後,就輪到魯王朱以海在浙東繼續抵抗,逃到舟山群島,後來還有閩浙唐魯之爭,東南沿海抗清勢力還內戰了一波。
可見這個魯王還是有一定權力欲的,否則不會在那種大形勢下還堅持豎旗,膽子小一點的當時早投降了。
原本朱以海南逃後一直住杭州,前年朱樹人建議監控諸藩後,才移到湖州,這樣離朱樹人的老巢蘇州更近,更便於監視,又不算進入南直隸。
這次朱以海沒有直接親自出手,而是拉攏朱慈炱拱火,也是看在自己實力實在不濟,血統也遠——魯王系是朱元章那一代就分出來的,都不是朱標或朱棣後人,實在是僅存王爺中血統最遠的了,只有唐王跟他一樣遠。
朱慈炱好歹是唯一的成化帝後裔,朱以海審時度勢也只能聯手。
朱以海的密信發出去後沒多久,朱慈炱卻遲遲不敢回,隻當沒收到。朱以海擔心夜長夢多,就想著跟浙江巡撫張國維、浙江總兵蔣若來接洽一下,試探對方的態度。
然而這無疑是一步蠢棋——原本歷史上,張國維還真就是擁立魯王系的頭號文官,但那是建立在南京政權已經完蛋的情況下,他作為浙江的一把手,當然要立個在本地的藩王監國。張國維挑魯王,也是因為他跟魯王確實沒有負面關系。
但這一世,張國維可是跟沉家交情很久了,當年他在蘇松做官時,就跟沉廷揚交情很好,後來還跟朱樹人聯手推厘金改革。
張國維怎麽可能被朱以海誘惑?所以哪怕只是對“陛下給過繼孫移宮春和宮”這事兒探口風,張國維也立刻警覺了起來。
導致張國維警覺的下場,自然是非常慘的。張國維立刻讓嫡系心腹將領蔣若來暗中帶兵封鎖徹查,沒多久就發現了“諸王串聯、議論宮闈”的罪證。
這種大事,消息當然會飛馬急報南京,送到皇帝面前,朱樹人也會第一時間知道。
對於這位魯王,朱樹人從人品上來說,還是佩服的,但天無二日,既然涉及權力鬥爭,有些事情就不能心慈手軟。
得到消息後,當然是立刻下令張國維把相關人等全部拿下,押送進京。有武力反抗的,讓浙江總兵蔣若來直接討平。
魯王雖然沒有兵權,但知道事發後必死無疑,也肯定會狗急跳牆一把,就靠著家丁護衛,還有一小撮被他蠱惑、腦子不清醒的浙江舊明軍基層軍官,
加上杭州、湖州一些不滿張國維治理的地方豪紳,總之能拉攏的總人數也就幾千人,還大半是烏合之眾。
這些烏合之眾能乾成什麽屁事?一番短暫而急促的腥風血雨後,短短半個月,浙江這波麻煩就平定了。
蔣若來還美滋滋靠著平叛拿了個不能世襲的伯爵,功勞實在是撿得輕松。
經此一事,更主要是證明了南方各省,實在沒多少人在乎未來的皇帝血統是不是父系出自朱元章後人了。
那些少數借著迂腐之名、行抗商稅、抗檢地檢隱戶之實的反抗派,跳出來只會讓朱樹人解決得更方便、社會改革更徹底更順利。
江西那邊,也跟浙江一樣稍微鬧了鬧,但很快也討平,全部死者不過數千人,很多還是投機分子,殺了剛好清出大量無主田地。
軍事平叛結束後,下一步就是政治上的審判工作。
這項工作從九月初開始,持續了個把月,最終核定魯王等四位王爺是這次串聯和扇動督撫的發起者、實施者,那就沒話說了,直接全家處死。
剩下的朱慈炱等三王,居然只是收了信沒敢回復,或者是回了信拒絕、但沒有檢舉揭發,實在抓不到實質性參與的罪證。
原本下面辦桉的人,還有個別想通過討好朱樹人升官上位,把朱慈炱等也都殺了。
但朱樹人反覆核驗後,還是決定把這三王廢為庶人,奪爵除國,沒有給朱以海回信的還需要圈禁,回信拒絕的則免於圈禁,但除國還是得除的,罪名都是“知情不報,聞逆不舉”。
知道別人謀大逆,就算你拒絕,但只要不告發,一樣有罪,最最法外開恩也只是不致死。
個別幕僚還覺得朱樹人心慈手軟了,以為是史可法勸說阻撓的結果。
但朱樹人卻光明磊落,讓屬下稍安勿躁:“史閣部確實說過要賞罰分明、主犯從犯示以區別,所以,刑罰必須分出輕重。
但本王也是支持史閣部的,若是都殺了,豈不是顯得朝廷在趁機擴大打擊。剩下那幾個,已經無害了。”
朱樹人這番話的道理,幕僚們很快也理解了:那些人密謀時的借口是清君側。
要是皇帝徹底把所有但凡有一點點牽連的王爺都殺光,那吃相太難看了,有可能導致大家揣測他們說的“清君側”理由是真的,皇帝真是朱樹人的傀儡了。
現在,皇帝展示了對不同輕重情節的區別對待,沒有都殺,說明他還是有實權的,也是聖明的,能駁斥對朱樹人最有利的意見,依然是從最有利於國家的角度決策施政。
那還有誰能說皇帝是被蒙蔽的傀儡?
至於兩三個已經被廢爵除國的家夥,留條命也沒威脅,已經失去法統了。
經過這番清洗,四王滅門,三王除國,十一位王爺進一步去掉了七個,只剩下最後四個,實在是慘兮兮。
這四人裡,從朱高熾和朱棣分出去的各剩一個,朱元章分出去的還剩兩個。其他統統或死或除國。
敢對“新移宮桉”指手畫腳的,就是這個下場!
能活到現在的王爺,基本上也是懦弱到不能再懦弱,幾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的,完全沒有威脅。
通過徹底清洗諸王,順帶著把對時局不滿的黨羽剪除,朱樹人也無形之中把大明的冗員冗官冗王問題基本解決了,吃財政飯的開支大大縮減。
原本一個王朝到了後期,之所以不得不強行重啟,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趴在財政上吸血的人口越來越多,無論怎麽改革裁撤機構都是越裁越多。
哪怕斃了一部分人,他們還有親朋故舊能靠著裙帶關系爬回來,繼續吃財政飯。
只有軍事上的血洗, 肉體上的消滅,家族性的滅門,才能根治這個問題。
而南明經過這幾年的收縮,竟無形之中把這個問題解決得非常不錯。
畢竟崇禎死的時候,北京的中央朝廷整套班子包袱都丟了出去,數以萬計的原財政供養人員,成了“附逆”,可以把他們的家人故舊都從吃福利的圈子裡推出去。
南京雖然要重新成立朝廷,但可以從原本南方的冗官裡面提拔,提拔上去之後原本空出來的位置一旦冗余,就可以不再設立職位。
現在多次內部諸王牽連、此前反抗檢地檢隱戶,連帶的豪紳世家何止數百,
隆武二年秋稅征收的時候,朱樹人自己都驚訝地發現,今年的文官文吏財政開支都縮減了一兩成,宗室開支更是直接攔腰斬再攔腰斬再攔腰斬。
說是斬到膝蓋,那都是輕的,確切說應該是直接斬到腳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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