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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姓竊明》第二百八十八章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多鐸這一路的清軍,在當初出征時,待遇算是最好的了。

 西征的阿濟格,最後打到南陽城下時,總共也就能湊出三十多門紅夷大炮。而多鐸這一路,此前打鳳陽打揚州損耗都不大,到了南京城下,依然能籌集出四十多門紅夷大炮!

 另外,因為都火燒眉毛了,多鐸自然也不會跟阿濟格那般留手。既然要搶時間,那就四十多門紅夷大炮全部壓上,一點不含湖,

 清軍這次的攻城火力密度,也就比前陣子阿濟格在南陽的火力,猛了至少一倍,還都是隻盯著南京城西北、秦淮河邊的一個點轟。

 多鐸最終之所以選擇全力攻打南京城西北,這也是有原因的。首先南京城的內城和外郭設計,本來就是重東南而輕西北。

 東南方向面對紫金山,還有外郭掩護,還有明軍依托山勢的複雜製高點工事、營壘,非常麻煩。西北方向,卻有一段只有一層城牆,內外城在這裡合一了,

 雖然這兒的牆體也是最高最厚的,但打破這一層,就直接殺到城內心腹地區了。

 於是乎,清軍全家老小一波,總計46門紅夷大炮,其中還包括4門是昨天轟城時被明軍打傷後、拉回去緊急搶修,再重新投入戰場的,

 】

 統統在秦淮河口不遠處的一段南京城牆外擺開了陣勢,把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同一個點位。

 這段相對淺窄的護城秦淮河,昨天也被填了一定的面積,有些地方顯得坑坑窪窪的,但也不可能那麽快徹底填平。

 所以今天清軍又把絕大部分抓來的民夫壯丁,交給一位明軍降軍總兵帶領,要求他不惜代價,一個上午填出一段可以直接衝到城牆根下的道路來。

 ……

 這個明軍降將,名叫李成棟,陝西人,原本是高傑的部將——高傑就是那個跟李自成當過流賊、後來因為跟李自成老婆邢氏通j私奔,不得不鐵了心跟著朝廷剿賊的。歷史上南明弘光政權時期,高傑也是江北四鎮之一。

 如今這一世,甲申之變時高傑因為朱樹人派張名振海路接應北方明軍的蝴蝶效應,也就跟著船隊南撤到了淮安一帶上岸。免去了原本歷史上需要“一路打出闖軍旗號,讓沿途城池不敢攔截”才能南逃的窘境。

 因為這層緣故,高傑南下之後,倒也沒像原本歷史上那樣桀驁不馴。但考慮到他的部隊千裡轉移比較窮,又是流賊出身,喜歡私下設卡勒索過往商旅補給軍需,所以高傑部還是跟友軍爭奪了一番鎮守揚州這個肥缺——

 原本歷史上,高傑就跟黃得功爭奪過,還為此鬧出過鴻門宴刺殺的戲碼,幾乎如李克用朱溫那般勢成水火。

 如今黃得功卻成了朱樹人的嫡系,提前調去了信陽方向,沒來跟高傑搶。劉良左又成了敵對陣營的人,所以高傑順利搶到了鎮守揚州的肥缺。

 然而,就在後來多鐸南下,強攻揚州的過程中,因為福王偽政權的部隊投降得過快,高傑部還是準備不周的情況下就遭遇了清軍的突襲,在揚州之戰中頗有損失。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高傑麾下也有人生出異心,其中最主要就是李成棟——

 李成棟是這麽想的:此前他們都是高傑的鐵杆,跟李自成積年仇殺恩怨太深,所以只能跟著大明朝廷混。

 但是,清軍這次打來時,聽說李自成都已經死了。高傑部的主要核心將領,只是跟李自成有舊仇,跟韃子又沒有血海深仇!不能投闖,不代表不能投韃啊!

 高傑兵敗之下人心本就不穩,李成棟又覺得他們是被友軍出賣了,是被南京城裡的文官當棄子,也有其骨子裡不擇手段往上爬求封賞的思想作祟,最終李成棟刺殺了受傷不備的高傑,帶著高傑麾下那部分最頑固的流賊出身士卒,投降了韃子。

 當然,高傑麾下的部隊也不都是流賊出身,還有一些是原北方白廣恩的舊部,那些都是正經明朝邊軍出身,對朝廷認同度相對較高,這些人當然不會跟著李成棟走。

 最終大致核算下來,高傑部大約有兩三成戰敗投了韃子,大部分還是被史可法接應渡江休整、繼續參加南京保衛戰。

 (注:大家別噴這裡生硬或者強行了,戰爭時期,斷後兵敗的部隊有投降很正常,無非具體誰投降的問題。

 就算強行,我承諾李成棟是我這本書裡最後一個強行漢奸的角色,他只是兩淮戰役中戰敗投敵的那部分人的一個代表,一個標杆。與其另外烘托一個角色,不如讓歷史上的大漢奸當標杆,還方便些。

 最後,稍微說幾句李成棟歷史上的漢奸罪行。他參加了揚州十日,主導了嘉定三屠。歷史上閻應元在江陰起義,最後也是被李成棟攻破後屠城的,還有昆山起義的屠城,基本上算是頭號漢奸屠城者。

 此前金聲桓被主角收服了,但金聲桓其實歷史上也屠過一次南昌,但沒李成棟那麽出名那麽典型,所以別覺得我雙標,金聲桓乾的劣跡我也要提一句。李成棟最後為了個人榮華富貴又反清了,但我認為他的反清誠意比吳三桂都差得多,

 還是那句話,因為主角的蝴蝶效應、導致某些歷史上當了大漢奸而書中可能沒機會再當大漢奸的人,我也要畫外音強調一下。以免有少數新人讀者原先沒細看過這段時間的歷史、被我的書誤導認為某些歷史上的漢奸其實不是漢奸。李成棟是本書最後一個,後續不會再有這樣的設定。)

 ……

 李成棟被多鐸直接下了死命令,承擔這樣的苦差事,內心自然也是鬱悶無比的,甚至可以說他的鬱悶程度,不亞於幾天之後的王鐸和錢謙益——

 要是當初揚州失守時,跟著高傑殘部一起從此乖乖當朝廷的順民,就此逆來順受不搶待遇,說不定此刻就能留在南京城裡,扮演防守的一方了。

 但後悔也無用,一場大戰下來,總有人誓死追隨舊主,也總有人兵荒馬亂中或萌發野心,或臨時起意走錯一步從了賊。既然選定了道路,跪著也得爬完。

 李成棟下定決心揮刀向更弱者時,就已經斬斷了內心的憐憫。

 他麾下那些當過十幾年流賊、反覆無常多次的原高傑舊部死硬分子,很快披掛著鐵劄棉甲,揮舞著利刃催督民壯加快填河,這些士兵們自己也不得不扛起一袋袋泥土,往秦淮河裡丟。

 城頭的明軍失石如雨,還夾雜著密集的火槍,不時有李成棟麾下的漢奸降軍被擊穿鐵劄棉甲,慘叫倒地。他們的屍體,卻被毫不憐憫的戰友一腳踢進秦淮河,作為填平這一小段秦淮河的磚石使用。

 開戰不到小半個時辰,就有數百名漢奸士兵傷亡,數字著實令人瞠目結舌,相比之下,被勒逼填河的無辜壯丁,死傷人數至少是漢奸士兵的三四倍之多。

 清軍兩白旗麾下的弓箭手們,也頂著長盾和木板、門板,不管不顧地上前隔著秦淮河與明軍對射。這些清軍弓箭手們也難得都穿上了鐵劄棉甲,完全不符合常人對於“弓箭手就該是輕甲單位”的印象。

 雙方飛射的箭失,很快把這一段南京城牆的女牆、垛堞都射成了刺蝟一般,箭失尾部密集的羽毛,就像白茫茫的蘆葦蕩一般,讓人難以看清牆體本來的顏色。

 46門清軍紅夷大炮,也是一門不多一門不少,陸陸續續開始對著這段城牆傾瀉火力。明軍城牆上的紅夷大炮也毫不示弱地開火還擊,可惜數量相對於清軍大炮來說還是太少,一時被壓著打很慘——

 清軍是提前在天明前把所有火炮集中起來了的,而明軍要等清軍開打後,才能確認清軍孤注一擲的主攻方向,然後才好決策調度其他方向的援軍過來。

 考慮到紅夷大炮的沉重難以搬運,明軍其他幾側城牆的大炮,可能要午後才能部署到位,位於城東、朝著紫金山方向的防線,甚至可能要下午未時才能運到。

 因為南京城太大了,光是城裡的路,就得七拐八彎走上二十裡地才能穿城而過。拉著三四千斤重的東西,哪怕有牛馬車也要不少時間。

 清軍暫時的炮兵火力密度,一度壓得城頭的明軍火槍手和弓弩手也探不出頭來射擊,哪怕躲在垛堞背後四十五度角斜著側射,也有可能因為垛堞本身被飛竄的炮彈直接炸碎、連帶著垛堞後的槍手弩手一並身亡。

 最後一些膽怯的明軍槍手,只能是低著頭蹲在垛堞後面,胡亂往著斜上方拋射,根本不敢目視瞄準。

 ……

 清軍總攻後不到一刻鍾,史可法就判斷出了主攻方向,各處援軍也都抓緊調了過來,史可法本人都不顧危險,親自來到了秦淮河口附近這處戰鬥最慘烈的城牆附近督戰。

 只是他麾下的幕僚、部將怕他以身犯險,死命拉著他不許上牆,說清軍的重炮轟得太厲害,城頭隨時有可能被流彈和炸飛的碎石炸死,多鐸這是擺出跟他一把全押賭命的架勢了。

 最後好說歹說,侍衛和部將們才拉著史可法躲在城牆的反斜面下方、稍稍離開牆體三四十步遠的位置,設下了臨時帥帳督戰。這個距離既不會被炮彈的拋物線射到,可以確保全部被城牆擋住,還不至於因為離得太近、而被城頭炸碎飛濺的石頭濺射到。

 饒是如此,督戰了半個時辰後,史可法也是渾身灰頭土臉,被炮擊揚起的泥土和塵埃熏得胡子上都是一抓一把土渣子。

 連史可法都如此狼狽,一線士卒對射廝殺有多麽慘烈,可見一斑。

 戰鬥持續到臨近中午,城外的清軍至少已經付出了兩千名填河漢奸降軍的性命,還有數倍的民夫壯丁戰死,清軍的精銳八旗弓箭手,估計都死傷了千人以上。

 而那一段的秦淮河,基本上也被填得差不多了,估計午飯後清軍就能直接蟻附到城牆根下,重型攻城武器也能直接推到城牆根下。

 城頭的明軍火槍手、弓弩手,還有丟滾木礌石的輔兵,死傷同樣有至少各有一千多人以上。

 不過好在明軍士兵受傷了可以立刻抬下去,掌握了打掃戰場的控制權,所以直接死亡的比較少,而清軍士兵一旦在城下或是秦淮河邊重傷,基本上沒法被戰友拖回去,就等於慢性等死了。

 沉廷揚作為戶部尚書,並不需要跟兵部的史可法那般上第一線督戰,但他也在城內盡到了自己的一份綿力。

 首先他把沉家以及和沉家交好的一些官員顯貴家裡的婢女、醫官都派來照顧治療傷員,讓家丁幫著抬擔架把傷員送下去。

 然後,沉廷揚在派人跟史可法商議了一番,確認不犯忌諱後,又有錢出錢,宣布拿出一百萬兩家產,用以獎勵撫恤守城士卒。

 這種事情如果換了別人做,可能會犯皇室的忌諱,明朝皇帝多半也是在這方面比較小心眼的,當年沉萬三出資幫朱元章修了一部分南京城牆,後來就被清算了。但沉廷揚如今跟皇帝是親家,也就無所謂了。

 聽說沉閣老下了血本,跟當年周王一樣康慨急公好義,明軍將士們也是氣勢為之一振。

 尤其是抬下去的傷兵們,人人都是直接在城牆邊就當場兌現,先發了一個五兩的銀錠子作為湯藥費先花著,弄點酒肉補補身體,其他將士們看在眼裡,也是頗為振奮。

 除了一百萬兩給正規軍的犒賞之外,沉廷揚又撥出了另外一百萬兩家產,用於招募民壯幫著守城。

 凡是肯上城牆丟滾木礌石的,或者肯上牆幫著抬傷員、運輸彈藥的,都可以得到一定標準的賞賜激勵。一時之間,也很快鼓勵起了南京城內的青壯貧民參加。

 午飯時分,隨著這段秦淮河被填出可以通過重型攻城車的缺口,清軍也稍稍停歇了一口氣,醞釀著持續的總攻。

 全軍士兵都抓緊休息,只有火炮部隊始終不停歇,午休時還對著護城河有缺口的那個位置狂轟猛炸。

 明軍也趁機緩了口氣,史可法也退下來匆匆吃了幾口乾糧,噸噸噸喝了一竹筒涼水。沉廷揚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才有機會跟史可法說上幾句話,順便請示一下還有什麽他可以做的。

 史可法一邊大口喘息著喝水,一邊恨恨地說:“果然被我料中了,今天攻打得如此迅猛,肯定是王鐸和錢謙益把我們援軍快到的消息告訴多鐸後、多鐸相信了!

 事到如今,最關鍵是我們內部不能亂。我估計下午這段城牆可能會被轟開缺口,我已經命人提前在可能的缺口位置後面,再臨時加挖塹壕、夯土牆,確保韃子突破外牆後,還是被擋在第二道防線後面。

 我軍的預備隊,也要趕緊往這兒集結,到時候徹底堵在口子上,跟韃子血戰到底!韃子就一個缺口通過,而且紅夷大炮也轟不到牆內臨時加固的第二道壕溝土牆,只要我們死戰不退,是不太可能被衝破的!

 現在還要提防城內人心不穩,提防其他各處有動搖願為內應的。沉世叔,城內秩序就交給你了,問陛下討一道手諭,再拿上我兵部的令牌,先事急從權把那些跟其他投敵降官過從甚密的人都控制起來——

 咱不能株連無辜,有些人只是跟王鐸他們私交好,咱也不能一棍子打翻一船人,但是非常之時,一定要提防他們亂來。所以控制住之後,把那些有嫌疑人家的子弟青壯,都拉來上牆參戰!

 由我軍心腹嫡系拿著刀子在背後督戰!不肯上前殺敵的,就按通敵處理!肯殺敵明志的,哪怕武藝不精,只要不違令退卻,便算雪洗嫌疑!把這些人都集中起來,城內才不會有人亂想!”

 沉廷揚也算是有俠氣之人,聽了之後,立刻大包大攬地說:“咱也別授人把柄,既然是要親貴子弟上陣參戰,我讓我小兒子也幫著運彈藥……我的家丁也都上牆殺敵!到時候那些跟王鐸他們關系好的人家,也就不能怪我打壓他們了!”

 史可法聽了,微微有些不忍:“世叔,我記得你就兩個兒子吧?樹人賢弟已經被賜了國姓,你就剩一個繼承沉姓……”

 沉廷揚:“要這麽說,憲之你都沒兒子呢,我記得你只收了一個義子吧。”

 史可法苦笑:“確是如此,不過某之義子,倒是沒法上牆殺敵了,戰前我怕紫金山那邊有失,派了他和閻爾梅去督守紫金山。”

 沉廷揚:“那有什麽,至少你這心意也是到了。如今這局勢,最怕的就是人心不穩,我們的家人不上讓別人上,這算什麽道理。”

 很快史可法草草休息夠了,就又去督戰,而沉廷揚也按他的吩咐,飛速請來緊急旨意,宣布把那些跟漢奸降官過從甚密的東林、複社人員都抓來,也不冤枉好人,只要他們親自上牆助戰自證清白。

 東林中人也不都是沒骨氣的軟蛋, 有些氣節之士聽說自己曾經的恩師、故舊居然當了漢奸,也是深以為恥,

 比如好幾個錢謙益當年在國子監時的得意門生,此刻被沉廷揚抓來,紛紛表示跟那種漢奸劃清界限,然後上牆幫著運滾木礌石彈藥洗刷恥辱。

 城頭的明軍士兵們,一看到一群草草套了個皮甲或者棉甲上來、但頭盔裡還不倫不類戴著秀才方巾的瘦弱之人,也上來幫著運彈藥運傷員,士氣也是為之一振。

 守住南京城,這是城內所有人的責任!眾生平等不分貴賤!平時這些秀才老爺看到大頭兵或許自覺高人一等,但此時此刻,連秀才老爺們也來跟當兵的並肩作戰了!

 “弟兄們守住!韃子率獸食人,咱不是為了姓朱的守城,是為了父老鄉親守城!為了天下百姓不用做韃子的奴才!一家一姓之榮辱,肉食者謀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洗刷嫌疑的秀才們,喊著他們從朱樹人《流賊論》裡讀來的口號,用盡量深入淺出的通俗口語,近距離轉述給沒文化的將士們聽,城頭人心頓時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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