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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姓竊明》第二百九十章 喘息之機
多鐸的部隊,在十一月十六這天凌晨,不得不選擇了全軍收兵,重整陣勢,以迎接即將抵達的明軍援軍。

 如果這時候,朱樹人讓自己的先鋒部隊在大勝關便輕兵急進、與主力脫節先行,甚至有可能咬住多鐸一部分殿後的部隊,給多鐸造成更多的損失。

 可惜世事無萬全,朱樹人也是遠道而來。在聽說多鐸渡江的消息之前,他的部隊一直隱匿部署在安慶、池州一帶,借口稍稍休整了幾天(朱樹人也不能直接授人以柄,讓人覺得他蓄意誘敵、造成南京的險境,只能是表現出緊趕慢趕剛好在最危急的時刻趕到了),得知多鐸鋌而走險後,他才馬不停蹄往下遊趕。

 所以,朱樹人也沒法得到更多的情報,南京城下究竟打得怎麽樣、多鐸有沒有下血本搏命、多鐸的部隊如今狀態還保持得如何……這些信息,朱樹人都沒法開天眼,

 他也就只能先選擇穩妥持重,等跟南京守軍互通消息後,再從長計議。

 清國賭得起,如今的大明卻賭不起。寧可穩一點,每次少贏一點,厚積薄發。

 ……

 穩扎穩打的推進之下,朱樹人的軍隊,一直到了十六日午後,才進了南京城。

 他的先鋒在上午抵達秦淮河碼頭後,甚至都沒有第一時間進城,而是控制住了港口,清理了一下被破壞的水寨,等了一下中軍前隊。擺出一副隨時可以繼續水陸並進、與城內守軍成掎角之勢的穩重姿態。

 雖然沒有在援軍抵達的第一時刻,就取得什麽戰果,但朱樹人還是贏得了南京守軍和百姓的盛大歡迎。

 他們剛剛才結束守城血戰半天多,而且人人都知道,多鐸之所以退走,血腥的攻城戰之所以能結束,都是拜國姓爺的援軍千裡勤王所致。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在友軍最危難的時刻出現,這人情才是最大的。

 隆武帝朱常淓也親自排鑾駕率領百官出城郊迎,雖然迎的不遠,因為出南京城門沒幾裡路就是秦淮河碼頭了,想迎得更遠也不可能。

 朱樹人還沒下船,就看到了皇帝鑾駕,他也不敢怠慢,連忙緊趕慢趕幾步跳下棧橋,當著圍觀百官畢恭畢敬地行禮。

 “臣、總督湖廣四川兩廣諸軍事……叩見陛下。臣勤王來遲,不勝惶恐。”

 朱常淓對女婿自然不會苛責,也是實話實說地褒獎:“不遲不遲,幸虧卿來得及時,否則多鐸豈能如此輕易退走。朕早就在想,我大明國勢傾頹至此,都是卿分身乏術所致。

 當初先帝命卿先滅西賊,張逆不曾逾年便即授首。而後朕請卿救駕,雖略有耽擱,那也不過是為了誅殺闖賊,此番多鐸縱然能退兵北返,也不過是卿分身乏術,才追之不及,下次他就沒這麽好運氣了。

 若是大明能有三位卿這樣公忠體國、雄才偉略的臣子,怕是當年先帝都不用殉國了,分遣滅西賊、闖賊和韃虜即可。好在如今西賊、闖賊都已不複存在,從此以後,卿專心對付韃虜,韃虜滅亡指日可待!”

 朱常淓這番話,說得滿朝文武敬畏有之,慚愧也有之,想不服都不敢。

 因為這確實是大實話:當初李自成能殺崇禎,是因為崇禎先派了朱樹人徹底滅乾淨張獻忠。等朱樹人騰出手來、把李自成當成頭號敵人後,李自成還不是在南下湖廣的過程中,灰飛煙滅了?

 這次多鐸就算沒有立刻灰飛煙滅,也只能算是朱樹人先後被李自成、阿濟格暫時絆住了。換言之,以朱樹人出道五年半來的履歷,凡是他親自坐鎮的那一路正面戰場,無論面對的敵人是誰,他都保持了絕對全勝的戰績!

 大明之所以還經常倒退、受挫,那都是因為朱樹人沒有統籌全局,他只是被派去獨當一面,也就只能在他獨擋的那一面碾壓,其他他管不到的面才受挫!

 崇禎十二年,他隻做了半年官,沒有主政地方,只是幫著改革漕運積弊,所以可以不算。

 從崇禎十三年做到地方上的同知、知府開始,第一年管一個府,就滅了禍害一府的劉希堯,

 崇禎十四年,管到相鄰的幾個府,那就連隨黃信陽一帶革左五營裡另外三營全部滅了!

 崇禎十五年,第一次差不多管大半個省,最後把湘南的張獻忠徹底驅逐、打出湖廣!

 崇禎十六年,先帝許他出省追擊,他立刻擊敗李自成一次、並徹底全滅張獻忠,把張獻忠本人都乾掉!

 如今崇禎十七年,崇禎死前改命他全力對付李自成,經過九個月後,他又真的殺了李自成!

 金燦燦的履歷擺在那兒,凡是朝廷交給他的任務,肯讓他獨當一面去滅的敵人,就沒有滅不掉的!此前沒重創韃子,不過是朝廷沒安排他做這事兒!

 這細想起來,就很恐怖了,簡直就是“沒有國姓爺滅不掉的賊,只有朝廷沒派他去滅的賊”。

 只要朝廷授權,他無往不滅!

 細細算來,如今距離李自成之死,也不過才一個多月。

 南京朝廷因為多鐸的威脅,此前也沒分出精力討論對朱樹人殺李自成的潑天大功的封賞,現在皇帝親口提出這事兒,隨駕出迎的百官才想起來。

 氛圍都烘托到這兒了,似乎後面皇帝不管開出什麽賞格,內閣和百官、還有那堆噴人維生的禦史言官,也都不好說什麽了。

 眾人心中都有些惴惴,果不其然,朱常淓下一句就隨口話風一順,說道:“先帝既已賜卿國姓,則一切自當比照宗室。以卿誅滅闖賊之功,便是封王,也無不可吧。以後還要再接再厲,先把韃虜也驅逐過江才好。”

 旁邊終究是有幾個禦史忍不住,頭鐵跪下來苦諫:“陛下!封王之議豈能兒戲?縱是國姓宗室,我朝也無因功封王隻說,只有以親貴血統封王。若要籌勳,公爵已是極致,開國諸公,莫不如此。”

 “陛下,眼下不是議論如此大事的時機啊!強敵尚且在側,京城之圍才剛剛解除,局勢也還不明朗。”

 朱樹人自己也覺得這說法太快了,眼下有點不是時機,連忙表示了謙虛。而沉廷揚在這種場合當然也要謙虛兩句。

 一番簡短的拉扯後,還是內閣首輔史可法站了出來,拿出一個折衷的方案:

 “臣能理解陛下的苦心。眼下多鐸剛剛受挫,正需將士用命,痛打窮寇。為了激勵勤王將士,雨露均沾給以升賞,籌其前功,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但封王之說,著實……操切了,如今並非商議良機,若只是為了便於統帥各路兵馬追擊,可先為朱樹人加兵部尚書銜,暫督討賊全師。待此番徹底退敵後,再從長計議,數功並賞。”

 如前所述,潞王登基為帝之前,朱樹人在崇禎手上只是一個湖廣總督,嶽父登基後他升了三省總督,但地位還是比當年楊嗣昌、洪承疇等外放總督時是要低一些的。

 主要就差距在那些德高望重的閣老外放,是加兵部尚書銜總督地方,可以督的省數量也能更多一些。楊嗣昌洪承疇都有過五六個省。

 史可法這個提議,已經算是持重了,老成謀國,雙方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給個折衷。為了眼前統籌各路兵馬,包括南直隸本地的軍隊,以免最後追擊戰中將不知兵、兵不知將,一切都是應該的。

 再有想反對的人,那就不是反對給朱樹人升官,而是想“破壞統一指揮抗擊韃子的大業”,簡直是何居心!

 果然,史可法說完後,也再沒人反對,朱樹人本人也只是象征性又謙虛了一次,然後就準備接受。

 不過,朱樹人也還要最後堵住一個小漏洞、將來可能會導致誹謗的瑕疵。因為他知道,這次南京之戰,他趕在最危急的時刻趕到,畢竟沒有打第一階段的苦戰。

 將來追擊要是大勝,這裡面究竟第一階段的功勞大,還是第二階段的功勞大?第一階段扛了傷害的友軍,是否心悅誠服徹底接受他指揮呢?會不會有人覺得“朱樹人就是個下山摘桃子的,苦差讓友軍扛,他只打反攻階段”?

 雖然和稀泥也不影響將來朱樹人的前途,但能夠讓史書上的形象更完美,朱樹人也是不吝再補一手的。

 於是他善意地提醒皇帝:“陛下,既是讓臣加兵部尚書銜、統領全軍反擊多鐸,臣豈敢為虛名而辭讓誤事!

 只是,我軍將來能最終戰勝多鐸,此前守城諸將的功勞也是不容小覷,沒有他們打基礎,在臣抵達之前就讓多鐸重創折損,又如何能有今日局面?

 守城諸將剛剛蒙受了不小的傷亡,又要聽命於臣的統一調遣,後續建功恐怕乏力,若是不先封賞他們、定論其功,臣恐為陛下惹來賞功不盡之議。”

 朱樹人沒說南直隸眾將是否對於暫時轉隸於他的指揮、會不會不服,隻說對方已經打累了、兵力不濟,下一階段立功的機會可能會比較少。

 如果出現這種情況,那也是他們確實乏力了,不是自己不給他們擴大戰果的機會。

 】

 在場百官耳朵一豎,也想到了這種情況。但朱樹人說得那麽坦蕩,應該不是為了強功,就是實事求是。

 便在眾人為難時,史可法倒是想到了一個辦法,他本來就主持了前幾天的南京守城,對於各部參戰明軍的功過表現最熟悉,於是他直截了當說道:

 “陛下,過去幾日,保衛南京之戰,前線廝殺諸將,以李輔明部功勞第一,不如且請陛下先升賞李輔明,安撫探詢其部曲是否尚堪再戰。”

 朱常淓想了想,覺得沒什麽不妥,便當眾讓李輔明出班奏對。

 至今還掛著山西總兵頭銜的李輔明,南下後也沒得到調任安置,就被史可法放在南直隸各地堵漏防務。前幾天總算露了一把臉,南京守城就數他的原山西邊軍最敢戰。此刻被皇帝點名,他連忙激動地出列。

 朱常淓說道:“朕自來南京,多賴眾將用命,前番海道總兵張名振肅清江防、安定正朔,得封伯爵。李總兵此番拱衛京師之功,也不在彼之下,內閣可酌情比照商議爵號,以勵士氣。”

 這話就等於說讓史可法回去商議一個伯爵的名號,給李輔明加爵了。

 李輔明連忙謝恩,感激涕零,朱常淓卻又多問了一句,暗示他是否願意在後續追擊多鐸之戰中接受朱樹人的領導。

 李輔明剛受重賞,他自己的功勞已經兌現了,何況朱樹人原本就對他有恩,自然不會抗拒。他連忙說:

 “陛下何出此言!為將者受督撫節製,本就是朝廷法度。何況末將前年在遼東時,被洪承疇陷於絕地,若非……沉閣老以海道張軍門千裡救援,末將及麾下部曲,如今怕已是塔山一抔枯骨。受朱部堂節製,末將無有不服。”

 李輔明表了這個態之後,朱樹人就算是可以毫無竊權瑕疵地兼管節製南直隸各軍了——

 因為李輔明在此前防守戰中功勞最高,功勞最高的人都表態沒有不服了,其他一群沒怎麽立功的打醬油貨色,還如何有臉不服?

 這些兵權委任的事兒,如果放到朝堂上去說,或許又要橫生枝節,被一群人指手畫腳。但如今皇帝和首輔、以及守城戰主要立功將領,只是在迎接談笑之間,就把事情定了,其他人也就根本插不上嘴。

 朱樹人再次謝過皇帝恩典、同僚信任,然後恰到好處又擺了個姿態——他向朱常淓請示,請求把他的部隊留一部分在秦淮河碼頭扎營,因為人數太多,後軍也還沒趕到,全部進城的話,怕南京城內會比較混亂,一時容納不下那麽多突然憑空出現的人口。

 朱常淓順勢就應了,讓朱樹人隻帶兩三萬人,並主要將領軍官入城,留下大半人馬在城外,一並等待勤王后軍取齊。

 百官見狀,也有感於朱樹人的謹慎——直到此刻,他都沒有落下外兵一湧進京,以武力把持朝政的把柄。

 ……

 那些齷齪的繁文縟節自不必提,入城之後,草草喝完接風酒,朱樹人謝恩出宮,總算可以跟史可法聊一聊軍機正務。

 也是直到這一刻,他才能詳細掌握此前守城戰中,多鐸一方的具體損失、如今還存留的戰力情況。

 史可法其實也一直沒弄清楚多鐸渡江的具體總兵力,隻說他陸續過江的總人數,應該不下十萬,也有可能有虛張聲勢。

 而南京攻城戰的損失,史可法倒是倉促算過一番,光是能找到的清軍屍堆,全加起來就近萬了,還有掉在秦淮河裡死不見屍的。

 按史可法初步統計,多鐸軍在南京城下的傷亡,應該不下兩萬人!僅僅兩天的攻城,就折損這麽多人,也算是明末戰史一個新的高峰了。

 而明軍這邊,上上下下正規軍傷亡也有六七千之數,還沒算助戰幫著運輸彈藥物資的民壯,以及那些被督戰刀逼著上牆的投敵逆屬、故舊,那些人加起來也有數千的傷亡。

 只是明軍掌握了戰後打掃戰場的權力,所以明軍傷員多半能得到救治,死亡比例相對較低。

 清軍之所以死傷比那麽高,至少一半以上的人都死了,其實是因為清軍退走時傷員都被丟在了城下,也沒法扛著受傷戰友一起走,很多傷員都是被丟在明軍城頭火力覆蓋范圍內的,要拖走可能會導致更多的傷亡。

 明軍打掃戰場當然也不會跟這些狗韃子客氣,凡是看到鼠尾辮子的,不管有沒有氣都一刀剁了首級請功,補刀殺死的就有好幾千人了。

 朱樹人估算了一下這個損失,按照多鐸還剩八萬可戰之兵來算,那他留在江北其實也還有好幾萬人,只是此前因為船不夠,沒法都渡過來,渡到一半就被鄭成功鄭鴻逵截斷了,此後數日也一直沒能過來。

 這樣的分配比例,按說對明軍也是很劃算的了,每一部分清軍都不會實力太強,相對便於各個擊破。

 了解清楚敵軍規模後, 朱樹人下一個關注重點,便是多鐸如今佔據了哪些地盤。

 這方面史可法也沒有更多消息,畢竟才解圍了半夜加一個上午,南京明軍的斥候也才剛派出去,還沒回報。

 目前史可法只知道龍潭衛和棲霞山是早就丟了的,那是多鐸的登陸場,另外應天府的句容縣也是丟了的,那是多鐸進攻南京城之前擋道的。

 直到朱樹人抵達這天的深夜,最新一批的明軍斥候帶著最新的情況回報,眾人才知道,在南京被圍這段時間裡,東邊鎮江府也確認丟了兩個縣,丹陽、丹徒統統落入了賊手。金壇縣以及再往東常州府武進縣,目前還沒消息。

 朱樹人盤算道:“所以,多鐸現在按八萬可戰之兵算,但士氣低落,軍備有所衰弱,已經確認他有了三縣可以盤踞,我軍繼續追擊過程中,這個數字還有可能擴大到五縣,但應該也就到此為止了——

 常州府江陰縣那邊,有我舉薦的新任知府閻應元把守,多鐸應該是過不去的,所以最壞情況下,就是到武進縣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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