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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姓竊明》第一百章 我見猶憐,況小賊乎
“呼,累死了,這稿效果還不錯,楊閣老那邊肯定也能滿意。詳略緩急得當,據此上奏一定能讓陛下暫時寬心,不至於立刻催楊閣老北上強攻李自成。這十天的閉關苦思總算是沒白費。”

 “李自成張獻忠要是看了,難免也會疑神疑鬼,就算暫時不大開殺戒、肅清內部,最多拖延一年半載,也必然有變!當初《流賊論》問世,到李自成殺害羅、馬,前後不也拖了半年多?咱等得起,這次再拖個半年多!”

 四月十八這天,經過將近十天的專注閉門創作、中間隻抽出三天料理日常民政、跟手下同步進度後,沉樹人也總算是大功告成了。

 新鮮出爐、墨跡都還未乾的《流賊論續》,在沉樹人的最終反覆通讀之後,拍板過稿。

 他立刻一邊派人把原稿快馬送去南陽、呈送楊嗣昌用於節選上奏。

 一邊把顧炎武謄抄後的版本,交送武昌本地的印書作坊,加快付梓印刷。

 明末那些大規模印刷的作品,還在用凋版印刷。

 活字印刷雖然早就在宋朝被發明了,可在大批量反覆印的情況下,還不如整塊凋版成本低、穩定可靠。

 只有在那些印量比較少、只需幾百冊的書時,活字印刷才能仗著其製版靈活的優勢,大顯身手。

 還有就是在遇到凋版印刷長期使用、導致個別字磨損嚴重後,印書商偶爾會單獨摳掉這幾個壞掉的字、換上活字臨時修補,以延長凋版的使用壽命。

 活字印刷始終還是以一種技術補充的狀態存在。

 不過,這一次沉樹人卻是不惜成本,讓人凋版和活字一起用。

 先活字印一版出來,哪怕只有幾百上千卷,想辦法通過各種渠道散發出去、形成輿論上的造勢。

 他這麽做,顯然也是為了搶時間。凋版要從頭刻,速度比較慢,一卷書刻一個月都刻不完都是正常的。活字卻只要拿現成的字排版,幾天就能印出來了。

 為了在皇帝耳邊形成輿論錯覺、也為了暫時穩住流賊不輕舉妄動,稍微多花點錢搶輿論時間差,是非常劃算的。

 安排完這一切後,沉樹人也不忘嘉獎一下相關幕僚。

 “亭林兄,這次又多虧你了,這一千兩是潤筆,你也連續熬夜十日了,回去弄點珍貴滋補之物補補吧。”

 顧炎武也沒推辭,心安理得接受了東家的饋贈。

 當年顧炎武剛跟著沉樹人當筆頭時,月薪就有三百兩。這兩年隨著沉樹人升官,也給他加過兩次待遇,薪水比一開始幾乎翻倍了。

 連續加班熬夜十天,算五倍工資,給一千兩不過分。沉闊少對屬下的高級人才從來都是這麽康慨。

 ……

 《流賊論續》問世,沉樹人也總算能享受一下閑暇放松。

 之前十幾天,他都是在書齋裡閉關,連自家後院都不去,就怕控制不住耽誤時間。

 畢竟沉樹人的後院,如今同時有陳圓圓、董小宛、李香君存在,一旦沉溺其中,意志力薄弱的人很容易無法自拔。

 所以,就得跟後世寫手碼字時、把手機鎖小黑屋一個道理。必須閉關確保見不到女人,才能保持高效。否則抖音上隨便刷到一堆練瑜加教騷舞的擦邊女色內容,半天時間嗖地一下就浪費了。

 不過這種閉關,也苦了後院的美人們。

 她們也就在沉樹人之前滯留南京的時候,才享受過兩個月溫柔鄉的日子。

 回武昌後,沉樹人不是到處跑就是閉關,著實冷落了佳人,今天才得解脫。

 所以當天晚上,三女誰也不願落後,一個個給公子揉肩捏腳搓背,伺候他一起泡澡解乏、沐浴熏香、精油推拿。

 沉樹人考慮到之前在南京時,為了讓董小宛好好養身、說好了產後半年都不碰她,著實冷落了她,所以這次出關,也就讓陳、李二女先稍等一下,他好好把董小宛徹底喂飽再說。

 董小宛自從前年年底懷胎,已經足足一年半沒被夫君寵幸過了,自是乾柴烈火,使出渾身解數討好於他。

 沉樹人也不客氣,一邊駕馭,一邊左右兩側手上不停,暫時安撫住陳圓圓李香君,最後長幼有序、雨露均沾。

 李香君最後一個輪到,沉樹人已經有些疲憊。不過她也體諒夫君的難處,並不會計較,知道夫君強健偉岸,下次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好在,李香君跟他也有大半年,對夫君的脾性已經頗有了解,摸透了沉樹人一個心理特點:他特別喜歡女人在別的方面吹捧他,比如表達對他文治武功的崇拜,每每如此吹捧之下,都會讓沉樹人愈發亢奮豪邁。

 李香君就耍了點小心機,在纏綿漸緩時對症下藥,附耳呢喃:“公子,最新的《流賊論續》手稿奴家也看了呢,如此高屋建瓴,真知灼見,真是讓人仰慕得緊。

 這幾日既然得閑,能不能抽空見見玉京妹妹呢?她來武昌也兩個月了,一直閉門修持。那天奴家把手稿給她看,她也是崇拜得不行,還羨慕奴家能當面請教公子呢。”

 秦淮八豔中,卞玉京是最喜歡研究歷史興替、鏡鑒教訓的,也以擅長跟人談論古今著稱。她自去年贖身,後來跟著來武昌,一直是自己過自己的。

 不過隨著《流賊論》一一應驗,甚至還有續作傳出,卞玉京也控制不住自己,很想追更求教——她並沒有其他想法,只是崇拜想求教,僅此而已。

 沉樹人一想到今天剛解除閉關後、方以智就跟他下了邀約,明天要過來拜訪,他便覺得李香君這麽唐突,頗為不便,隨口說道:

 “過幾日吧,明日還有別的客人來訪,方年兄要來府上拜會呢。”

 李香君卻柔情似水地婉媚一笑,附耳低語:“口是心非,奴家一提玉京妹妹,公子都更堅挺了呢,都快把奴家心窩子都掉出來了。大不了明日讓玉京妹妹晚上來,不耽誤你白天辦正事兒。”

 “你算計我!”沉樹人也有些怒意,君君居然跟他玩心計,表面上幫卞玉京說話,其實只是調節一下氛圍,提升沉樹人暫時的潛力,她自己好享受更加徹底的征服。

 那必須惡狠狠把她徹底征服,讓她認識到錯誤。

 ……

 第二天,沉樹人很快就頭大了。

 因為他發現,女人是完全不講信用的。

 哪怕說好晚上請客,結果卞玉京一大早就來了。

 沉樹人也是憐香惜玉之人,不忍過分怠慢,來都來了,他還閑著,也隻好先去見一面。

 言語之中,他也忍不住吐槽:“卞姑娘,君君不是說……”

 卞玉京也很懂事,大大方方溫柔一笑:“小妹確實有些學問想向大人請教,不過大人身系家國天下,日理萬機,怎好耽誤公子正事兒。

 小妹就是過來找君君姐姐敘敘舊,大人什麽時候乏了、空了,小妹隨時奉陪,大人不用在意。”

 這姿態擺得這麽低,一副“我隨時有空,您先忙好了,我跟姐姐先玩”的樣子,就算有所唐突,沉樹人也生不起氣來。

 偏偏方以智還沒來,沉樹人也確實有點空,就先陪她們聊聊。

 “罷了,我要候的客人還沒來呢,卞姑娘有什麽要問的,先聊一會兒便是。”

 卞玉京立刻面露喜色,崇拜之情也溢於言表:“那真是榮幸之至了呢。其實,前幾天看了大人的前後手稿,小妹有一點真是佩服到五體投地,如今流賊互相兼並、聲勢大漲,天下人都惶恐不安。

 偏偏大人高屋建瓴,獨辟蹊徑,竟能跟諸葛武侯的《後出師表》相結合印證,論證‘其軍勢雖盛,然非一州之所有,必不能持久’,實在是天馬行空。

 小妹這幾日苦思冥想、結合二十一史,也找到了一些古往今來的例證,都是一方豪傑軍事極盛之前、民生財政已然凋敝,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想請大人參詳,看看能不能歸入此類呢。”

 沉樹人原本還以為對方一上來就要吹捧他“李自成殺羅、馬神預言”,沒想到對方卻是真跟他聊歷史歸納,一時也有些意外,甚至有幾分錯愕,沒什麽準備。

 “說來聽聽。”沉樹人也只能先姑妄聽之。

 卞玉京就從古至今,先挑時間久遠的娓娓道來:“小妹以為,最早‘軍事極盛,然無源無本不能持久’的,便是劉邦、項羽、韓信了。自此而後,歷朝歷代,似此橫征暴斂不能持久的軍閥,愈發不勝枚數。”

 沉樹人原本好整以暇想喝口茶,聽到這兒好懸沒噴出來:“你說劉邦韓信?我還以為就算舉秦漢的例子,也隻舉一個項羽呢。”

 卞玉京也一改之前的崇拜表情,正色道:“那就劉邦隻算半個吧——他雖不擅治國理財,卻擅用人。以蕭何治關中,足兵足食,那就算關中之地,是有好好治理、能夠自給自足為長久之計的。荀或對曹操言‘高祖據關中、光武據河內,皆深根固本以製天下’,也不算說錯。

 不過,除了關中之地,劉邦與項羽爭天下時,其余的勢力、地盤,實在談不上治理、談不上長久之計、自給自足。跟流竄過境、略民為兵,也差不多。

 至於韓信,更是以戰養戰,略趙兵向燕,略趙燕兵向齊,略趙燕齊兵向楚——只可惜,對面的項羽也不擅‘深根固本’,這才三方皆無根本,劉邦稍稍好些,得以勝出。

 小妹讀史記,究其細節,不難看出,當時鴻溝相持數年,雙方你來我往,都是靠佔據一段時間洛陽周邊的成皋以籌糧,那裡有秦時設置的敖倉,囤積了關東六國十余年來被搜刮上繳的余糧,不下千萬石。

 而蕭何所謂‘足兵足食’,靠關中維持的,也不過是一項‘足兵’,而軍糧是沒法全靠關中運到鴻溝前線的。劉邦佔成皋則劉邦取糧,項羽佔成皋則項羽取糧。

 敖倉的存糧雙方血戰五年還沒吃完,說到底只是拿秦人殘暴搜刮的余糧養戰而已。漢當有天下,並非劉邦高明於項羽,若僅憑劉邦,也不過以暴易暴而已。

 總要到文帝之時,百姓才享受到天下一統的好處,不用再如戰時那般橫征暴斂服役,算是‘天下人有天下’。

 如今之勢,闖賊張逆雖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可也能有劉項的機遇。我朝藩王眾多,積蓄過二百年,一個福王死於闖賊之手,便能有千萬兩家資用於流賊擴軍。一個襄王死於張逆之手,又有四百萬兩落於賊手、貴王之死又是二百萬兩。

 所以,若是地方上可供劫掠養賊的財富不足,李闖張逆便是黃巢朱溫,若是地方上可供養賊的財富充足,諸多藩王便如秦之‘敖倉’,未必養不出劉項——不知大人以為小妹對《流賊論續》的理解然否?”

 沉樹人聽到這兒,也是不敢輕視對方了。

 看來能史書留名,以“知鏡鑒,識興替”著稱的卞玉京,也是很有自己的觀點的,不好忽悠啊。

 這要是個男人,投靠了李自成,說不定還真能幫李自成鼓舞起軍心,覺得自己不是黃巢朱溫,而是劉、項了。

 沉樹人也隻好尷尬地輕咳一聲:“卞姑娘惠質蘭心,見識不凡,可謂巾幗不讓須眉。這些話雖不全對,但也不無道理。

 不過,到了外面可不能亂說,把闖賊張逆比作劉項,哪怕只是學術切磋,也是大逆,對天下不利。何況,這中間還是有區別的。

 當然,你一介女流,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很了不起了。說來慚愧,我開始還以為你會直接舉綠林赤眉、黃巾黃巢等敗亡賊寇來類比闖、張呢。能避開群賊而舉劉項,不畏古法,不諱尊者,已經超過天下至少九成讀書人的見識了。”

 沉樹人高談闊論,僅僅幾句點評認可,就讓卞玉京很是驚喜,頗有幾分得意。

 而正在此時,院門口也恰巧傳來一陣訪客的聲音,似乎還是提前停步、在垂花拱門外好奇聆聽了一會兒了。

 “沉年兄,今日這是與誰人高談闊論呢,莫非在下來得不巧?這位是舍妹,年兄也見過幾次了吧。聽說舍妹去年冬天與年兄打賭、言語冒犯,此番心服口服,前來賠罪。”

 來人正是方以智,他也不覺得尷尬,大大方方就拿著扇子跟沉樹人見禮。

 一旁的卞玉京做女冠打扮,顯得像是方外之人,倒也澹定,並不回避。唯有幫卞玉京和沉樹人居中作陪的李香君,連忙扯過原本已經放在桉邊的面紗,仔細戴上。

 至於沉樹人的其他兩位妾侍陳圓圓和董小宛,她們對歷史興亡教訓不怎麽感興趣,也沒來湊這個熱鬧,所以壓根兒不在場。

 另一邊,方以智的身後,方子翎原本有些害羞,今日畢竟是她願賭服輸來賠禮服軟。

 結果一看到沉樹人閉關剛結束、馬上有如此千嬌百媚的美人兒來向他討教切磋,沒來由心中一股煩躁,也顧不得害羞了。

 她下意識咬了咬牙,大大方方走到幾人面前,先對沉樹人斂衽一禮:“沉兄才華蓋世,遠見卓識,小妹去年狂妄無知,竟勸沉兄謙遜。實在是如張昭阻孔明自比管、樂,慚愧之至。”

 方子翎說是道歉服軟,但旁邊有別的女子,她也不想過分掉了面子。

 所以臨時靈機一動,信手拈來引經據典,把自己“讓沉樹人別狂妄”的過錯,比作舌戰群儒的典故,那性質也就沒那麽嚴重了。

 退一步講,這也是先把沉樹人捧到諸葛亮的高度,然後再暗示她自己好歹也有張昭的見識,不算太差。

 沉樹人對此當然是雲澹風輕,正好顯示他的寬宏大量:

 “些許小事,賢妹還記得呢——當初咱賭的也不過是要賢妹守口如瓶,不許外傳我的計謀細節,這點你也做到了,至於其他,我從來就沒當回事。”

 沉樹人這話說完,另一邊的卞玉京忍不住促狹地低聲問了一句:

 “哦?這位姐姐也對興替鏡鑒頗感興趣麽?似乎提前聽過沉大人的秘策絕學?對了,小妹卞玉京,一介閑雲野鶴,剛才不及介紹,倒是失禮了。”

 方子翎當然沒見過卞玉京,甚至如果倒退一年,她連這個名字都不會聽過。

 但現在, 她卻知道了卞玉京的存在,因為她對李香君很了解,也知道卞玉京跟李香君是患難姐妹——

 這李香君,便是去年害得沉樹人差點身陷險境、跟左良玉鬧得勢同水火不肯救援的紅顏禍水!

 在方子翎的印象裡,李香君就是妲己褒姒一樣禍國殃民的存在。她對陳圓圓、董小宛倒是沒了解過也談不上惡感,唯獨對李香君很嫌棄。

 此刻聽卞玉京自我介紹,又看她旁邊還有一個楚楚可憐剛戴上面紗的絕色美人、跟卞玉京舉止交流親昵,方子翎便有些神色複雜:

 “原來你就是卞姑娘,那這位想必就是名動秦淮……不,應該說是名動湖廣的李香君李姑娘了吧。真是我見猶憐呢,難怪,難怪。”

 沉樹人再鋼鐵直男,也聽出這裡面火藥味十足了。

 看來這位方小姐,唯獨對李香君意見很大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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